住在樓上的老馬（六）

鄧西

10

接下來的幾天里，什么動靜都沒有。我和毛果果問老馬怎么辦，他只說了一個字：“等！”

又過了兩天，我和毛果果實在忍不住了，又跑去找老馬。他笑著說：“他們來踩過點了，就等魚兒上鉤了。”

“太棒了！”我和毛果果互相看了一眼，會心地一笑。

毛果果興奮得直搓手，他說他要親手抓住那兩個小偷。我也跟毛果果一樣，想親手抓住小偷。但老馬堅決不讓我和毛果果參與抓賊。他說：“這件事太危險了，萬一那兩個賊身上帶了兇器，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很擔(dān)心老馬，他一個人能對付兩個小偷嗎？

老馬讓我放心，他說自己有很豐富的抓賊經(jīng)驗：“我在派出所當(dāng)了幾十年民警，可不是吃干飯的！”

我和毛果果既盼著賊快點兒到老馬家里來，又害怕他們來。就在這種矛盾和忐忑不安當(dāng)中，又過去了3天。

周末晚上8點，小區(qū)突然停電了。黑暗像一根捅進馬蜂窩的棍子，把屋里的人往外面趕。有的人站在陽臺上大聲問物業(yè)怎么回事兒，有的人下樓站在花壇邊乘涼，大家紛紛抱怨這么熱的天氣，停電太難受了。

樓下的人越聚越多，花壇邊、泳池旁、健身器材上，到處是坐著、站著聊天的人。樓上有些人家點起了蠟燭，窗口映出朦朧的燈光。

我和曉桐早就下了樓，我抬起頭朝上看，姑媽家也點了蠟燭，陽臺上透出一點兒光亮，但四樓老馬家黑乎乎的。就在這時，我看見老馬從樓道里走出來。我大聲喊他，他不知道是沒有聽見，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沒有理我。他走過郵筒似的門崗，徑直走出了小區(qū)。

老馬去哪兒呀？他出去了，萬一小偷趁停電去他家偷東西呢？我急忙跑去找毛果果，想問問他怎么辦。

毛果果不在家，他爸媽帶他去海濱浴場玩，還沒有回來。小賣部里擠了一堆買蠟燭的人，“毛利大叔”把大礦燈放在柜臺上，忙得沒時間同我說話。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哥哥，哥哥，媽媽叫我們回家。”曉桐跑了過來，“你在這兒干什么？我們家早就買了蠟燭。”

10點了，還沒來電，我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

11點了，窗外的路燈還沒有亮，整個小區(qū)依然陷在黑暗中。姑媽和姑父此時已經(jīng)睡著了。

我又開始了自己的想象：那兩個小偷趁黑偷偷摸摸上了四樓，長頭發(fā)的矮個子男人從窗戶爬進屋，然后打開門，讓短頭發(fā)高個子男人進來。兩個人開始在老馬家里找值錢的東西，他們一定在找那塊手表。這時，老馬突然出現(xiàn)了，用很亮的手電筒的光照著他們的眼睛。但是，高個子男人突然從背后抽出一把刀朝老馬砍去……

“砰砰砰……”突然，從樓上傳來一陣東西被撞倒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想象。接著，我聽到一陣打斗聲和老馬的呵斥聲。

“啊，有小偷！”我一躍從床上跳下來，“老馬，你可千萬不能被小偷砍傷了！你要挺住，我來了！”我沖進客廳，打開門往四樓跑。

我聽到姑媽在身后大聲喊：“阿布，這么晚了，你去哪兒呀？”

我用力拍門：“老馬，開門！開門……”

屋里安靜了幾秒鐘，接著又響起一陣嘈雜聲。

“啪”的一聲，門被打開了，一個黑影從里面沖出來，我伸手想拉住他。但他的速度很快，我只拉住了他的袖子，“噗”的一聲，袖子被撕破了。

“阿布，快走開！別過來！”是老馬的聲音。

那個黑影往樓下跑，是那個長頭發(fā)的矮個子。我立即追上去，但他發(fā)現(xiàn)我是小孩后，停下來，轉(zhuǎn)過身，氣勢洶洶地說：“小鬼，滾開！”

這時，姑父和姑媽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我大聲喊：“姑父、姑媽，小偷下來了，快攔住！”

但姑父和姑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長頭發(fā)的矮個子一下子從他們身邊竄過去，逃走了……

姑媽一把抱住我，說：“阿布，你現(xiàn)在膽子怎么這么大啊？嚇?biāo)拦脣屃耍阋怯袀€三長兩短，我可怎么向你爸媽交代呀……”

老馬用手電筒照了照我們，說：“現(xiàn)在沒事了。我抓住一個，另外那個讓他跑了。”

老馬用繩子反綁著那個高個子小偷的雙手，并讓他蹲在墻角。

我姑父激動地說：“真的有小偷啊，我打電話報警！”

十幾分鐘后，警察就來了。這時候電也來了，小區(qū)的路燈都亮了，好多戶人家的窗口也亮起了燈。有人被吵醒了，跑過來看熱鬧。

警察把小偷帶走了。老馬摸了摸我的腦袋，贊許地說：“阿布，你很勇敢，了不起！”

“可是，還是讓那個矮個子跑了。”想起逃走的長頭發(fā)小偷，心里不免感到遺憾。

“抓到了這一個，那個也跑不了，早晚能抓到……”老馬很有把握地說。

11

第二天上午，毛果果來找我。他一見到我就大聲說：“阿布，你真勇敢！”我抿著嘴一個勁兒地笑，心里美滋滋的。

“要是昨晚我在家的話，我一定能抓住那個逃跑的小偷。都怪我爸，他聽說小區(qū)停電了就不愿意回來。”毛果果遺憾地說。

我告訴他，逃跑的那個小偷就是去他爺爺家買煙的長頭發(fā)的矮個子。

“我還以為抓住了矮個子呢，沒想到抓住了那個高個子。老馬，你可真厲害啊！”毛果果看著老馬，一臉敬佩的表情。

“那當(dāng)然啦！”我大聲說，“老馬老馬，一個頂倆！”

老馬大笑起來，眉毛徐徐跳動：“你們兩個臭小子，不要給我戴高帽子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民警。”

我和毛果果也笑了起來。老馬告訴我們，擒賊先擒王，高個子是頭頭兒。

幾天后，警察就抓到了那個長頭發(fā)的矮個子小偷。老馬是退休警察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在大家的鼓動和勸說下，他同意擔(dān)任小區(qū)的“名譽保安”。

我?guī)缀跆焯旌屠像R待在一起，他除了教我玩單杠，還教我拳擊，以及遇到壞人時的一些自我保護措施。

他說：“阿布，你知道遇到壞人時，最關(guān)鍵的一點是什么嗎？”

不等我回答，他又接著說：“是冷靜。當(dāng)警察最重要的是要有頭腦，要學(xué)會用腦子思考問題，學(xué)會用心觀察……阿布，我覺得這些素質(zhì)你都具備，你長大后肯定能成為一名好警察……”

“嗯，那我長大了就當(dāng)警察，抓人販子！”

8月末，爸爸媽媽終于回來了，可依然一無所獲。他們要來姑媽家接我回去。

我跑去四樓找老馬，他正在擦拭那架望遠鏡。

“阿布來了！”

我“嗯”了一聲之后，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擦拭望遠鏡。

“怎么了？”他抬起頭問我。

“我要回家了。”我說。

“回家多好啊，你好久沒見爸爸媽媽了。”

“老馬，我長大了真的可以當(dāng)警察嗎？”

“當(dāng)然可以，你可比我小時候強多了……”他把擦干凈的望遠鏡裝進棕色的絨布袋子里遞給我，“這個送給你，說不定你以后當(dāng)警察了用得上。”

我擁抱了老馬，他也不舍地撫摸著我的頭發(fā)。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給他——照片上的男孩是我弟弟。他5歲時失蹤了，今年8歲，直到現(xiàn)在，我的爸爸媽媽都沒有找到他。

老馬用藍色的簽字筆在照片背面寫上我弟弟的名字和年齡：陳且，5歲。然后，把它貼在墻上，緊挨著他兒子的照片。

“我會想辦法幫你打聽的……”他用很輕的聲音說。

我哭了起來，淚水迸出眼眶，撲簌簌地往下流。我心里翻騰著復(fù)雜的、難以言說的悲傷，為我可憐的弟弟和勞累奔波的爸爸媽媽，也為我即將離開老馬——這個唯一能讓我心安的朋友。

我的朋友老馬，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輕輕地擁抱了我。

12

開學(xué)了，我又回到從前那種生活當(dāng)中。我的班主任還是尹老師，同桌還是歐婷婷，楊帆偶爾還會叫我膽小鬼、“暈倒羊”，一切似乎還和以前一樣，但我又覺得有什么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歐婷婷說是我變得不一樣了。

有一次，楊帆又在操場上叫我膽小鬼。我大聲告訴他：“我不是膽小鬼！”

“什么？現(xiàn)在你不膽小了？那你爬上這棵樹，然后從樹上跳下來，我就相信你！”他指著操場邊的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對我說。

我搖著頭說：“我不會爬這棵樹的，更不會從這棵樹上跳下來。但如果還有消防演練，我一定敢從云梯上跳下來。”

“哼，沒勁兒！”他吹著口哨走了，其他人也跟著他走了。

就算他們再叫我膽小鬼、“暈倒羊”，我也不在乎，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我長大以后要當(dāng)警察。這是我的秘密，只有我的好朋友老馬一個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