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春林
小花是我的鄰居,也是讓我覺得生活有無窮樂趣的源泉之一。
小花相信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個人都是她的好朋友。這幾年,我仗著住在她家隔壁,吃了不少她的零食,玩了不少她的玩具,慢慢還捎上了我的伙伴一起“騙吃騙玩”。小花從不介意,這讓我和伙伴對此變得非常坦然。
那晚在軍武家捉迷藏,我和小花、狡猾的牛小排一隊,我們先藏,只要有一個人沒被找出來,就是我們贏。牛小排把小花藏在軍武家的大鍋里——那是用來給家里的3頭豬燒吃食用的。蓋上鍋蓋前,牛小排揪著小花的細辮子說:“小花,你躲在這兒不要動,除非我叫你,不然誰叫你都不要應。過兩天我帶你去鎮上趕集。”

小花眨眨眼睛答應了。她長得很好看,可惜一高興,嘴角就會流下一串口水。
那天我們贏了,對方怎么都找不到小花。我和牛小排接過戰利品—— 一堆炒豆,一邊咬得嘎嘣脆,一邊回家去睡覺。
第二天,我們才知道前一天晚上整個村子都亂套了。小花晚上沒回家,她的媽媽花兒和爸爸老周把村子的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花兒差點兒哭斷氣。早上軍武媽媽起來燒豬食,掀開鍋蓋看見小花睡在里頭,嚇了一跳。
這事兒我們不敢和家里人說。幸好,花兒看見小花的剎那,高興得忘記了一切,她背著小花一路小跑回了家。
隔壁黃嬸說,花兒五六年前懷上小花的時候,老周幾乎寸步不離地跟著她。花兒的肚子很快就變得像一個球一樣,又大又圓。她整天笑瞇瞇地在村里走來走去,腳步飛快,老周在后面跟得氣喘吁吁。
生下小花后,老周就不讓花兒出門了。所以幾個月后,當花兒抱著小花走到村口的時候,大家都認不出她了。她變得很白,全身都是肉,一說話肉就抖,笑起來聲音響得嚇人,但這不妨礙村子里的婦女羨慕她。
“真是傻人有傻福!”黃嬸就常常看著花兒的背影自言自語。
小花和她媽花兒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小花6歲了,還不會從1數到5。盡管每一次我們欺負小花后,花兒都會像瘋了一樣沖出來找我們算賬,但還是無法阻止我們欺負小花。
這一天,牛小排過來找我:“明天是周末,正好又逢集,我們帶小花去趕集吧,前兩天答應她了。”小花聽見牛小排要帶她去鎮上,口水又開始滴答。
老周塞給小花10塊錢:“緊緊跟著兩個哥哥。”接著,他又吩咐我們說:“你們一人拉著小花的一只手。”花兒不放心:“明天我跟著去。”老周拍拍她的背,說:“我們的女兒總要長大的。再說了,你跟著去,我怕你丟了。放心,他們會小心的。”
我們點點頭,眼睛緊盯著小花手里的10塊錢。
5天一次的集市上熙熙攘攘,我和牛小排一人緊緊拉著小花的一只手,不敢有絲毫松懈。真出點兒什么意外,花兒會把我們吃了。一想到“吃”這個字,我和牛小排的肚子就不爭氣地叫起來。
“小花,你餓不?”
“不餓。”
“兩個哥哥帶你很辛苦,想吃碗餛飩。你請我們吃不?”
“請。”
于是我們坐在一個餛飩攤上,點了3碗餛飩。我象征性地給小花夾了幾個,我和牛小排一個人吃了一碗多。
吃飽了繼續逛,我們3個人同時看見了棉花糖。轉筒里放進一勺糖,用手搖幾圈,一個大大的雪白的棉花糖就做好了。小花睜大了眼睛,嘴巴動了動,我及時捕捉到這個動作。
“小花,買個棉花糖吃吧!”
“好的。”
我和牛小排一人揪了一團,而且很快將自己的那份吃完了。小花還在一點兒一點兒地舔著。我和牛小排對視了一眼——
“小花,給我舔一口。”“小花,給我也舔一口。”
小花的棉花糖很快變成了一根桿子。這讓小花有點兒不知所措,她好像快哭了。
我感覺有點兒對不住她:“不急,一會兒回到家,哥哥給你做棉花糖。你家有棉花和白糖嗎?”
“有,棉花是我爸種的,白糖在櫥柜里。”
“棉花加糖就是棉花糖啊!哥哥不騙你。”
“怪不得它叫棉花糖!”
牛小排一邊笑,一邊向我豎起大拇指。
我們算了一下,小花只剩下3塊錢了,可是我和牛小排最想吃的小籠包還沒吃。那小小的白白嫩嫩的包子一屜10個,挨挨擠擠地坐滿一個竹籠,咬一小口,那鮮香的汁水就會噴薄而出,香味溢滿整個口腔。可我只帶了1塊錢,牛小排也摸出1塊錢。可惡的小籠包要4塊錢。
我們又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小花。在這點上,我們這群小伙伴總是顯得特別有默契。
“小花,我給你變個魔術。”我朝小花攤開手掌,“你把3塊錢放在我的手掌上。”
小花照做。我把手掌合起來,念了幾句胡編的“咒語”。接著,我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趁小花不注意,把她的2塊錢塞到口袋里,把剩下的1塊錢包在紙里:“小花,這是一個變錢的魔術,我已經給你的3塊錢施了魔法,它會變成10塊錢。不過,你要等太陽落山了才能打開紙包,否則魔法就會失靈!”

小花拼命點頭,她把紙包小心地放在口袋里,又按了按。
“現在,我們請你去吃小籠包。”牛小排迫不及待地說。
于是,我們歡天喜地地去吃了一屜小籠包,我吃了4個,牛小排吃了4個,小花吃了2個。她還想吃,可是已經沒有了。
回到家吃過晚飯,小花在門口叫我,說她的口袋里只有1塊錢。我一看,老周不在屋里,就怪小花:“你是不是沒有等太陽落山就把紙包打開了?”
“沒有啊,我剛打開!”
我撓撓頭,這下有點兒麻煩了。
“你再想想,錢有沒有見到光?”
“哦,我家有電燈。”
“這不就對了嘛,只要見了光,魔法就會失靈!”
這天我和牛小排剛放學,就發現村子里出大事兒了!大半個村子的人亂作一團,來來去去的,像一群搬家的螞蟻。
我們揪住往村口跑的小麥問是怎么回事兒。
“小花失蹤了!”
小花不見了?我和牛小排也跟著大家找起來。我們把以前帶她去玩過的地方都找了個遍,還是沒找到。
天黑了,在村口,小花失蹤的過程被大家一點兒一點兒拼湊起來。
一個賣西洋參的小販來到我們村莊,但因為天氣太熱,大家買西洋參的熱情不高。小販坐在村口待了半天,正乏的時候,看見小花舉著一個大棉花團走過來,還不時地舔一舔。小販被逗笑了。笑完之后,他拿出幾塊西洋參糖遞給小花,小花就這么被他帶走了。
花兒的眼睛在黑暗中炯炯發光:“我不回家,也不吃飯。待會兒小花回來,我和她一起吃。”
花兒就這樣在村口等了10天。我們半個村子的人都陪著她等。小花不見了,我們心里都空空的,好像彩虹缺了一種顏色。
花兒曾經有過兩個孩子,可是都夭折了。
花兒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孩兒。我和村里很多人都還記得,那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嬰兒。滿月的時候,花兒就把她抱出來興奮地給大家看。
3個月后的一天下午,花兒那如花似玉的女兒“走”了。事情很簡單,那天中午,村里的傻姑約花兒去拔豬草,當時花兒的女兒正仰面睡覺。花兒用熱水沖了一大瓶奶粉,塞進女兒嘴里:“好了,走!”聽說連傻姑都看了一眼那奶瓶:“孩子喝得完嗎?”等花兒拔了豬草回來,看見女兒的嘴邊起了一大堆泡泡,臉漲得通紅,已經沒氣了。大家說那么小的孩子不會轉頭、不會翻身,活活被嗆死了。
花兒在石頭門那兒哭了兩天后,又像小姑娘似的追著我們玩了。
花兒的第二個孩子是一個男孩兒,身材修長,眼睛又大又亮。
那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雨,外面的樹枝、窗戶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們住的四合院的天井里滿目瘡痍。過了一會兒,花兒抱著兒子從外面走進來,全身濕透,她兒子的身上蓋著一塊厚厚的白布。我媽媽感到有些不妙,掀開布一看,花兒的兒子已經涼透了。
這第三個孩子小花,就是花兒的命。
半個月過去了,小花依舊音信全無。其間,花兒暈倒了幾次,被老周拉到鎮上的醫院去輸液。聽說,她死活不肯讓醫生扎針,拔了3次針頭。最后醫生答應她,輸完液,所有的醫生一起幫她找小花,她才罷休。
這天又是集市,我和牛小排想起了那天我們還欠小花9塊錢。這讓我們很不是滋味兒。
“如果小花回來,我請她吃兩碗餛飩!”
“我給她買3個棉花糖!”
來到集市,我們一眼就看見賣小籠包的攤子還在,這讓我們松了一口氣。等找到小花,我們買一屜小籠包,全給她吃。
賣棉花糖的攤子也在老地方。攤子旁邊站著一個小女孩,和上次小花站的地方絲毫不差。她正仰著頭,嘴邊流著一絲亮晶晶的口水。
“小花!”牛小排叫了起來。
我一邊怪他眼花,一邊忍不住跑過去看。
真是小花!她看見我們,擦了一下口水:“哥哥,我想吃棉花糖。”
牛小排忙著掏錢:“買,買,3個,3個棉花糖!”
我抓住小花,警惕地往兩邊看看:“那個帶你走的壞叔叔呢?”
小花又擦了一下口水:“叔叔走了,說我沒人要。”
我把3個棉花糖一起遞給她:“怎么會?媽媽要你啊,爸爸要你啊!我們要你啊!你是我們最喜歡的妹妹啊!”
“棉花加糖做的棉花糖真好吃!”小花喜滋滋地舔了一口。
我和牛小排把小花帶回家。從那以后,我們就成了村子里的英雄。
我們依舊會欺負小花,可是只要村子里來了外人,我們就哪兒也不去,守著她。因為她是我們的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