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空中對手到異國友人

子夫

“海空雄鷹團”原副團長高翔，是捍衛祖國主權尊嚴的“海天雄鷹”，在當年的國土防空作戰中，第一個擊落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美國F-104C型戰斗機，受到了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的親切接見。而他的那個空中對手、美國空軍“王牌”飛行員菲利普·史密斯，在雙方交戰24年后，卻與高翔成了一見如故的異國友人。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南海上空的搏殺

高翔，遼寧蓋縣人，1931年11月出生，1948年入伍，歷任飛行員、大隊長、副團長、師副參謀長等職。菲利普·史密斯，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人，1932年出生，美國空軍王牌飛行員，曾任美軍太平洋艦隊航空兵指揮官。

時光倒流到上世紀60年代。美國利用在越南的空軍基地，頻繁地在我國南海進行軍事挑釁。他們倚仗強大的空軍力量，肆無忌憚地在我領空耀武揚威。1965年1月27日，毛澤東主席簽署命令，“海空雄鷹團”所在的海軍航空兵某師轉場進駐海南某機場，隨時準備抗擊入侵挑釁之敵。

1965年9月20日10時47分，指揮所突然接到海岸雷達站報告：“發現美機1架，正西90公里，高度4000米，時速1150公里，航向15度！”指揮員憑著多年經驗，立馬判斷，這是1架從越南峴港機場起飛的美軍F-104C型戰機，很可能來犯海南島。

F-104C是美國當時最先進的戰機，號稱“20世紀殲擊機末代”，是一種全天候多用途單座高速噴氣式戰斗轟炸機，由美國洛克希德飛機公司設計制造，最大時速2400公里，實用升限17680米，還能在空中加油；機上除機關炮外，還可攜帶2至4枚“響尾蛇”導彈，能遂行戰術轟炸和空中格斗兩種任務。而我軍列裝的殲6飛機，在速度、飛行高度和裝備上與F-104C相比都有不小距離。

不出所料，那架美國戰機沿海南島西部領海線北上，并在我領海線上空忽進忽出，作“S”形飛行。面對敵人的挑釁，指揮員大聲命令：“高翔雙機升空！只要美機進入我領空，就堅決予以打擊！”

大隊長高翔一接令，就率副大隊長黃鳳生駕著戰機，越過椰林，射向指定空域。高翔到海南輪班，汗水已經流了好幾斤，可就沒輪到自己的戰機上天執行戰斗任務，今天機會終于來了。他暗暗下決心，一定不能讓美國佬討到便宜。“我打不下來你，撞也要把你撞下來！”高翔曾在日記中寫道：“先烈熱血灑神州，我等后輩有何求，沿著革命道路走，誓為理想拋我頭。”現在美國飛機來犯，他恨不得一口把它吞下去！

一陣穿云破霧之后，他的戰機躍升至10500米的高度。而狡猾的美機從我空域擦邊而過，拐向公海。指揮所判斷：美機可能利用其北部灣的加油航線飛行，趁我不備，再突然進犯領空，遂令高翔尋機殲敵。果然，美機突然改變航向，由西向東橫穿雷州半島南端。高翔抓住戰機，立即行動。他用一雙審云察霧的鷹眼，注視著前方，洞察疑點。突然，高翔發現左前方約8公里處出現一個芝麻粒大的金屬亮點。“F-104C敵機！”高翔一下子熱血沸騰，迅速扔掉副油箱，打開加力器，駕著戰機如一匹飛豹向敵機猛撲過去。

駕駛F-104C敵機的美國空軍“王牌”飛行員菲利普·史密斯上尉，也看見了迎面撲來的戰機。他輕蔑地“哼”了一聲，利用戰機的優良高度性能，不斷爬高。11000米、12000米、13000米……高翔穩拉駕駛桿，昂起機頭，緊咬不放。史密斯還是不屑一顧，一推駕駛桿，猛然一個俯沖，企圖甩掉高翔。高翔馬上急追直下，緊緊咬住美機不放。

上升、俯沖，左轉、右甩，射擊、開炮，一系列動作之后，史密斯還是沒能甩掉這只帶有紅五星的“鷹”。就在敵機拐尾舵向右轉彎之際，高翔豹眼眥裂，倏地拉桿登舵，戰機就像一道閃電，切半徑向敵機猛追過去。F-104C的魔影終于被套入高翔的瞄準光環。“嗵嗵”，“嗵嗵嗵”，高翔手指死死勾著駕駛桿上的射擊按鈕，一串串憤怒的炮彈射向敵機。

高翔從距敵機291米的長點射，一直打到距敵機僅39米，瞬間，敵機變成一團火球飛落而下，直跌茫茫大海！由于距離太近，高翔的戰機被美機爆炸的碎片擊傷13處，左發動機也停止了轉動，但高翔沒有慌亂，憑著過硬的技術和“一定要把祖國的飛機開回去”的頑強信念，駕駛著這架“遍體鱗傷”的戰機勝利返航。就在高翔的飛機順利著陸滑行時，右發動機也因受傷而自動停車。好危險吶，若再晚降落幾秒鐘，后果不堪設想。

就這樣，高翔駕馭殲6戰機創造了世界空戰史上短兵相接的奇跡，還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打下F-104C型戰斗轟炸機的飛行員。就連美國電臺也驚呼，這樣先進的飛機被中國擊落，政府感到“震驚”，軍方也感到“不可理解”。一些第三世界的通訊社紛紛發表評論說，中國人民是“不可惹的”，如何對待侵略者，“中國是我們的榜樣”。一次小小空戰，震動了全球。

幸福難忘的時刻

1965年9月27日，也就是空戰后的第7天，高翔等作戰有功人員被海軍司令員蕭勁光大將派來的專機接到了北京。

10月1日，高翔應邀參加了國慶觀禮活動。這一天，高翔格外高興，當時針指到10時10分，人民大會堂頓時成了歡樂的海洋。與他一起受到毛主席接見的，還有活捉史密斯的老民兵符氣合。他倆站在前排，還和毛主席握了手，并合影留念。

10月8日，周恩來總理、羅瑞卿總參謀長在人民大會堂接見海軍航空兵有功人員。拍照時，機靈的高翔看到人們都朝總理身邊靠，就悄悄牽起總理的袖子。“好不容易見到日理萬機的總理，我得緊緊挨著他。”后來高翔幸福地回憶道。其實，周總理早考慮好了，排隊的時候，他一手拉起高翔，一手拉起舒積成，讓兩位“海空雄鷹”站到自己身旁。當天晚上，羅瑞卿還陪他們看了戲。

那個史密斯上尉也奇跡般地幸存下來。就在飛機爆炸前的瞬間，求生的本能使他趕緊按了降落傘彈射按鈕，被順利地彈出了機艙，掉在茫茫大海之中。

這天，原海南瓊崖縱隊隊長、老民兵符氣合正趕著牛車到海邊拉海石花，看到有人落海，以為是我軍飛行員出事了，忙撐著竹排下海去營救。近前一看，符氣合不禁大吃一驚：原來是個藍眼睛、黃頭發的外國人，便機警地用竹篙逼著對方，喊：“不許動，舉起手來！繳槍不殺！”史密斯站在團團打轉的橡皮舟里，拿著一塊綢制的“救命書”在老人面前不停地晃動，嘴里嘰哩咕嚕地說了許多美國話。符氣合根本聽不懂，但見史密斯一副順從的樣子，猜想他是在說“我投降，不要殺我”之類的話，就把他押上了岸。

在史密斯被押往海軍某部司令部機關的途中，迎面碰上了高翔。史密斯根本沒想到，把自己打下來的英雄就是這位年輕的中國飛行員，根本沒多看高翔一眼；但高翔看清了這位高個子、黃頭發、藍眼睛、高鼻子的美國飛行員。兩人在椰林小道上交臂而過。

跨越時空的握手

歲月如梭，24年彈指一揮間。1989年10月16日，剛剛退休的高翔突然接到國防部外事局的加急電報，讓他以特殊身份參加一個來訪的美國軍事代表團的接待工作，翌日一早便急匆匆地從寧波趕往上海錦江飯店。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他負責接待的竟是24年前被自己打下來的菲利普·史密斯。57歲的史密斯身穿黑色西服，戴一條紅黑相間的領帶，顯得年輕而又莊重。當有關人員作了介紹后，史密斯對高翔一見如故，激動萬分，他用生硬的中國話一邊喊著“高翔，高翔”，一邊伸開雙臂緊緊擁抱著這位昔日差點置自己于死地的空中對手。

高翔友好地說：“您好，歡迎您到中國來。”史密斯很動情地說：“高先生，當年您這樣近的距離開炮，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那是一次我看也不敢看、想也不敢想的戰斗。多少年了，我一直想見一見當年把我打下來的中國飛行員。以前我們是刀槍相見的敵人，而現在我們是朋友。”高翔哈哈一笑，幽默地說：“是的，中國有句古話叫‘不打不成交，不打不相識嘛。”

史密斯告訴高翔，他被俘后，在北京的一所監獄里休了7年“長假”，一直到1972年春天，美國總統尼克松訪問中國，中美兩國正式建交后，經周恩來總理批準，中國政府寬大釋放了他。史密斯如愿回到了家鄉——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并很快被任命為美國駐希臘空軍指揮官。史密斯又重返藍天，但作為一名職業軍人、王牌飛行員，無論是在國內服役，還是到國外駐軍，只要他一跨進座艙駕機上天，就立刻想起在中國南海上空經歷的那場驚心動魄的“空中肉搏戰”。他發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再次到中國，見見當年的“對手”。

機會終于來了。1989年，史密斯以美軍太平洋艦隊航空兵最高司令長官的身份退役返鄉時，唯一的要求是能來中國訪問，見見昔日的“對手”。他的請求得到中美雙方外交部、國防部的同意。

10月18日，高翔在延安飯店宴請了史密斯。他向史密斯先敬一杯“五糧液”。史密斯一飲而盡，連聲稱贊：“中國的酒香，中國的情濃。”兩人邊喝邊談，憶昔說今，情真意切。高翔告訴史密斯：“我們中國有句歌詞叫‘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有獵槍。”史密斯擁抱著高翔像孩童一樣：“我們是朋友，我們要美酒，我們不要獵槍。來，再干一杯！”在上海期間，高翔還花了4個小時陪史密斯，一遍又一遍地觀看了“海空雄鷹團”的錄像片，史密斯由衷地對高翔發出感慨：“敗在你們手下，我并不感到恥辱，這樣的軍隊是不可戰勝的！”

1995年，為紀念海軍航空兵成立43周年，中央電視臺和海軍政治部聯合拍攝了第一部反映海軍航空兵戰斗生活的12集電視連續劇 《牧云的男人》，他們兩人的傳奇故事也被收入其中。電視劇播出后，在海內外引起很大反響。里面的一句臺詞深深地印在了海內外無數觀眾的心里：“我們是朋友，我們要美酒，我們不要獵槍。”

（本欄編輯盧天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