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夢妮



“我決定忘記馬達加斯加,以便更好地表現它”,藝術家喬伊·安德里亞諾馬里索(Jo?l Andrianomearisoa)曾經在威尼斯這樣說過,他在2019年為威尼斯雙年展創作了雄偉而憂郁的裝置,該作品名為《我忘記了夜晚》,和藝術家說過的這句話表達了同樣的想法。這是馬達加斯加第一次在威尼斯雙年展上設立國家館,它重現了該國首都塔那那利佛令人陶醉的夜晚氛圍,將觀眾吞沒在層層疊疊的精致的黑色紙張和聲音中,喚起與馬達加斯加的過去和現在有關的一切記憶。
相信多數人對馬達加斯加的認識和理解只停留在“非洲東南部的一個巨大的島”上。的確,這里除了廣袤的山林和豐富的物種之外,很少有人將當代藝術和它聯系在一起。塔那那利佛沒有當代藝術博物館,也沒有藝術畫廊,甚至連一所專門的藝術學校都沒有。但作為出生于塔那那利佛的藝術家,安德里亞諾馬里索投身藝術生涯已經幾十年,他的藝術創作從文字藝術到紡織品和裝置,涵蓋的藝術形式十分多樣,并在國際藝術界躥紅。他的個展“我們所有欲望的五大洲”目前正在開普敦的非洲蔡茨當代藝術博物館(Zeitz MOCAA)展出,同時他也參加了當前各種藝術博物館會并深受歐洲畫廊的青睞。他的成功,當然離不開其藝術天分以及資本的重視,但安德里亞諾馬里索顯然還有著更加宏大的愿景:他要在他的祖國開設一個多功能、非營利性的藝術中心,通過展覽、教育項目,資助藝術家出國旅行以及開展藝術活動,在國內和國外推廣當地的藝術和文化。而這個夢想,也很快在首都塔那那利佛實現。
這是安德里亞諾馬里索迄今為止最具雄心和挑戰性的計劃,他已經在塔那那利佛舉辦了包括26位馬達加斯加藝術家作品的大型展覽,并成功在這個曾經不關心藝術、只關心糧食的國度引發了對藝術的廣泛討論。當然,公眾對他的努力褒貶不一。同時,安德里亞諾馬里索在塔那那利佛市政廳外豎起的大型雕塑同樣引起了巨大的爭論。在這個人口近3000萬且其中貧困人口超過70%的國度,在有超過六萬人常年受到洪水和山體滑坡威脅的國度,很少有人認為發展文化藝術應該是這個國家關注的重點。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塔那那利佛市長奈那·安德里安西托哈伊納(Naina Andriantsitohaina)和安德里亞諾馬里索似乎有著相似的觀點,他將文化發展作為了一個關鍵的任務,承認這件雕塑“付出了政治代價——但這是一個重塑城市的機會,讓我們對自己的歷史和形象負責”。這正是安德里亞諾馬里索所堅持的,他對馬達加斯加和塔那那利佛的熱愛早就融入進其作品之中。這座作為首都的城市分布在三條山脊之上,在破敗的殖民時期建筑和新建筑同時存在的城區之中,甚至可以看到茂盛的熱帶雨林和稻田。城市的景觀同樣質疑著馬達加斯加人,屬于一個島國并同時屬于世界的一部分,到底意味著什么?
市政廳的雕塑具有安德里亞諾馬里索作品的許多標志性特征:它既具有深刻的詩意,又平易近人且容易理解;既具有嚴格的結構,又具有開放的態度;既有精美的細節,又展示出宏大的畫面。高聳的幾何框架上以馬達加斯加語寫道:“從這里我們傳達世界的夢想”。藝術家曾經把同樣的話用法語寫在巴黎東京宮博物館的外墻上,從而讓世界看到了馬達加斯加。這句話是對詩人費爾南多·佩索阿(Fernando Pessoa)的致敬——音樂歌詞和文學是安德里亞諾馬里索的靈感來源,但在塔那那利佛的市政廳雕塑中又被賦予了新的形式:鼓勵了這個印度洋的島民們在世界中心的位置重新想象自己。
框定當代馬達加斯加人的身份,賦予其視覺和知識的形式,是安德里亞諾馬里索藝術生涯中一直關注的問題。20世紀90年代,在他剛剛開始藝術創作的時候,曾經在塔那那利佛舉辦前衛的時裝秀和頗具挑釁性的街頭行為藝術表演。這些炸裂的行為不僅僅為了吸引眼球,而且是藝術家尋求馬達加斯加人的獨特表現方式的手段。安德里亞諾馬里索那時開始領導一個重要的項目——編纂出一個具有馬達加斯加傳統的材料和工藝的目錄。于是,在他之后那些情感豐富、以紡織藝術為基礎的作品中,材料、技術和語言的組合借鑒了馬達加斯加的世界性文化遺產,從閃閃發光的雕塑裝置到感性和華美的小型作品均是如此。
1999年,安德里亞諾馬里索駛離了印度洋,前往巴黎并在那里學習建筑藝術。“學習打開了我作為一個建筑師的眼睛,但也打開了其他領域——我可以是一個建筑師,但也可以是一個藝術家,我可以是一個視覺藝術家,但也對食物感興趣,我可以來自馬達加斯加,但也可以著眼于世界”,藝術家這樣評價他的歐洲經歷。在他一手建立的塔那那利佛哈坎托當代藝術中心,安德里亞諾馬里索的展覽“我們的愛”(Notre Amour)同時關注了馬達加斯加和全世界,匯集了畫家、攝影師、設計師、音樂家、表演者和學者的豐富想象力,他們在過去半個世紀中都為塔那那利佛的文化界作出了默默的貢獻。這些作品中,有由畫家讓·安德里亞納沃·拉維羅納(Jean Andrianaivo Ravelona)創作的優雅、幻覺般的雙聯畫,治愈觀眾的身體或情緒問題;還有由胡安·保利(Joan Paoly)創作的令人回味的攝影作品,他使用長時間曝光的方式來描繪光線,專門從他在塔那那利佛和海岸的家中窗戶拍攝,他對向外看的隱喻性景色十分著迷。
如今,安德里亞諾馬里索不僅是一位蜚聲國際的藝術家,同時也是一位根植于馬達加斯加文化的策展人,他以作品和策劃的展覽發表了關于愛、祖國和獨立的有力的宣言。這個宣言充滿了好奇心和矛盾并披上了神秘的外衣,逃避了單一的、固定的意義——就像馬達加斯加這個國家本身。正如安德里亞諾馬里索的畫冊中的一句話那樣:馬達加斯加并不是作為一個有形的、物理的地方而存在,而是一個親密的、不可描述的記憶之地。
(作者系華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