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軍
(西安航空學院 外國語學院,西安 710077)
斯格特·菲茨杰拉德(Francis Fitzgerald)是美國20世紀著名的作家,其作品大多基于自己的現實生活。主人公出身貧寒,渴望財富,能夠一夜之間步入富人階層,過上醉生夢死的生活,但最終都走向了自我毀滅。作為其最為經典的著作,《了不起的蓋茨比》奠定了菲茨杰拉德在美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地位,使其成為了“迷惘的一代”的重要作家之一。
《了不起的蓋茨比》是一部以20世紀20年代的紐約市及長島為背景的中篇小說,出版于1925年。其以一位局外人的視角描述了蓋茨比試圖通過財富來獲取自己初戀戴茜芳心,卻發現這都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并最終一步步走向自我毀滅的故事。該作品通過幽默細膩的語言,描述了當時美國青年的精神狀態和社會生活,揭露了人們在經歷短暫經濟繁榮之后,傳統道德和價值觀的喪失。正是這種金錢至上的價值觀以及精神生活的極度空虛,最終導致了主人公蓋茨比的悲慘命運。
作者在該作品中,運用了大量的隱喻,以隱喻的方式來表明自己的觀點、態度,從而極大地提高了該作品的文學性,使其具有了強烈的時代特征。本文將從概念隱喻的角度出發,詳細解讀概念隱喻的運用,幫助讀者更好地了解作者所要表達的真實思想。
隱喻就是某一特定領域或語境的詞語和句子被用于其他語境或者領域,這樣的跨語境現象被語言學家稱之為隱喻。自亞里士多德時期開始,人們就認為隱喻是語言表達的一種重要修辭手段,在文學作品中經常用來對兩種事物進行類比。Richards論述了隱喻的要素、特征等,他認為隱喻是一種修辭手段,沒有任何實用目的,在用平實語言對其進行替代后,不會產生任何意義上的損失[1]。Lakoff和Johnson 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一書中提出了“源域(source domain)”“目標域(target domain)”和“映射(mappings)”等隱喻概念體系,開辟了一條從認知角度研究隱喻的新途徑,并提出了概念隱喻這一概念[2]。在該體系中,我們可以通過具體的、熟悉的概念來了解抽象的、陌生的概念,而源域和目標域之間的相互關系就可以用映射來表示,如下圖[3]:

通過該圖式可以看出,隱喻是以認知為基礎的,即通過易于理解的概念達到對難以理解的概念的認知,映射的過程就是信息傳遞加工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源域中司空見慣的概念被映射到目標域中,使其含義得到了延伸,幫助人們去理解目標域中復雜、抽象的概念。所以,認知語言學家將隱喻看作是兩個不同域中元素的映射。例如,在“Life is a journey”這一隱喻中,源域“journey”被映射到了目標域“life”,從而使人們更好的認識到“life”的本質。
隨著概念隱喻的提出,國內學者也對概念隱喻進行了大量的研究。趙艷芳,作為最早將《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引入到我國的學者之一,認為該書提出一種反傳統觀點,一種新的見解,即“隱喻”不僅僅是語言形式,而且指涉到人們思維和行為的方式[4]。束定芳在《隱喻學研究》一書中強調隱喻的認知功能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重視,并對西方隱喻理論進行整理,對隱喻產生的原因、工作機制、本質特征、功能等進行了全面分析[5]。藍純從認知角度研究了漢語的空間隱喻,認為隱喻是人類認知世界的重要手段,空間隱喻是一種意象圖式隱喻,即以空間隱喻在人類的認知活動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6]。胡壯麟在《認知隱喻學》一書中詳細介紹了認知隱喻及隱喻的實質,并且概述了認知隱喻研究的“傳導隱喻”“概念隱喻”“基本隱喻”和“詩性隱喻”等研究熱點[7]。其他學者也對概念隱喻做出了研究,大多數偏向于某一領域的應用研究,例如語篇分析[8]、外語教學[9]、語法隱喻[10]等。
基于對于隱喻映射過程的研究,Lakoff和Johnson 進一步將概念隱喻分為三類:結構隱喻(structural metaphor)、本體隱喻(ontological metaphor)和方位隱喻(orientational metaphor)。
結構隱喻能夠使用一個高度結構化和清晰界定的概念來構造另一個抽象的概念[2]。在結構隱喻中,源域和目標域具有相似的結構性和系統性,例如“Ideas are plants”。在該結構隱喻中,源域為“plants”,目標域為“ideas”,借用前者的成長過程,即土壤選擇、播種、成長和結果,來映射“ideas”的形成。
人類最初的生活依賴于物質,而對于物質的體驗為人類提供了理解抽象概念基礎,使得抽象概念物質化、具體化,從而產生了本體隱喻。根據源域的不同,本體隱喻可進一步分類為實體和物質隱喻及容器隱喻。實體和物質隱喻指的是人們將抽象的和模糊的思想、感情、心理活動、事件、狀態等無形的概念看作是具體的有形的實體[2]。當我們把這些無形的概念看成是實體或者物質時,就可以對其進行指稱、歸類、分組以及量化[11]。容器隱喻是指將有界限的物體或區域、視野、事件、活動、狀態等視為容器[2]。在“A family that lives in harmony will prosper”中,“harmony”這種無形的事物被當做有形的容器,可以供家人生活,從而使得語言形象、具體。只是這些隱喻逐漸由新近隱喻變成舊隱喻,進而成為死隱喻,作為人們司空見慣、習焉不察的日常語言現象被人們忽略掉。
方位隱喻指運用如上下、內外、前后、遠近、深淺、中心-邊緣等空間方位的概念來理解另一概念系統[2]。方位隱喻是人類在和大自然的直接互動中產生的,具有定向性,不是隨意和孤立的。在語言的不斷發展過程中,人們逐漸把這些方位概念和人類的情緒、身體狀況、數量、社會地位等聯系起來,最終使得這些抽象概念具體化,例“Happy is up,sad is down”。
自概念隱喻提出之后,中外學者對其進行了大量研究,并將其廣泛應用于文學作品分析。翻譯研究及教學實踐中。通過中國知網文獻搜索可以發現,也有學者對《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隱喻進行研究,但是大多是從某個單一方面出發,例如方位、色彩、汽車等。
狄曉莉研究了《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建立于上-下圖式、中心-邊緣圖式、容器圖式之上的方位隱喻認知機制,進而發現方位隱喻在小說主題表達方面的積極作用[12]。孟卓男分析了各種顏色在該小說中的象征意義,并指出這些顏色詞語的運用在傳達表面意義的同時又揭開了被掩蓋的本質,有力地深化了主題[13]。姜瑜對該小說中的汽車隱喻進行了探析,發現汽車隱喻財富與社會地位、社會總體道德和夢幻的破滅三個現象[14]。
總而言之,以上研究基于某一具體對象,挖掘其隱喻意義,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本文旨在通過對該小說中所包含的結構隱喻、本體隱喻和方位隱喻進行系統、全面分析,從而展現作者的寫作方法以及其欲揭露的社會現實。
正如前述,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菲茨杰拉德使用了大量的概念隱喻從而使得小說具有強烈的感情色彩。本文將對這些概念隱喻進行詳細分析,包括其源域、目標域和映射過程,從而探究作者如何運用認知隱喻來揭露物質財富充斥下精神世界的迷失。
結構隱喻借用我們日常生活中熟悉的事物來映射一些復雜的、難以理解的事物。《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大量結構隱喻的運用揭露了美國“爵士時代”被物質財富繁榮所掩蓋下的精神財富的缺失。
1.別墅隱喻為“美國夢”
在該小說中,作者用大幅筆墨來描述蓋茨比別墅車水馬龍、熱鬧非凡,而這一切正是代表虛幻飄渺的“美國夢”。
(1)There was music from my neighbor’s house through the summer nights.In his blue gardens men and girls came and went like moths among the whisperings and the champagne and the stars.[15]
該句既描述了蓋茨比別墅人來人往,同時將“men and girls”比喻成“飛蛾不請自來”,并使用了“whisperings”“champagne”“stars”三個本無關聯的詞,從而使得讀者立刻聯想到美國上流社會奢靡荒淫的生活。而這一切和蓋茨比在遇害后無人參加他的葬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些經常出席在他晚宴的人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有些人還含蓄地暗示蓋茨比是咎由自取,包括他心愛的戴茜,拒絕參加蓋茨比的葬禮,甚至正在籌劃和丈夫出游。
“別墅”代表了千千萬萬人心目中的“美國夢”。蓋茨比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了物質上的“美國夢”,并想以此贏得自己心上人的芳心。然而,建立在物質上的愛情是虛幻的,且最終導致了自己悲劇性的結果。在該結構隱喻中,作者將源域“別墅”映射到目標域“美國夢”,通過別墅人去樓空來揭露充斥著拜金主義的美國夢的破滅。
2.“綠燈”隱喻為“愛情希望”
“綠燈”在小說中多次出現,代表了蓋茨比對于美好愛情的向往。
(2)Involuntarily I glanced seaward——and distinguished nothing except a single green light,minute and far away,that might have been the end of a dock.[15]
在第一段結尾處,作者描述了蓋茨比獨自一人待在碼頭,凝視對岸不斷閃爍的綠光,內心激動萬分,似乎身體都在顫抖“trembling”。這種激動來自于自己的愛人近在咫尺,似乎馬上就可以抱得美人歸的美好希望。
(3)Gatsby believed in the green light,the orgastic future that year by year recedes before us.[15]
在文末,“綠燈”再一次出現,但是此時卻告知讀者悲劇性的結果:“盡管蓋茨比曾經相信這綠光,但是美好未來漸行漸遠。我們逆水行舟,追逐自己心中的夢想,但最終都被浪潮送回到過去”。這一結果也揭示了在一個充斥著金錢主義、道德觀念喪失的社會里,無論對愛情如何努力,但最終都將是失敗的結局。
蓋茨比偏執地追尋著自己的愛情,試圖以財富打動戴茜,讓她重新投入到自己的懷抱。而戴茜所喜歡的也正是這樣一位風光無限的蓋茨比,舉辦豪華派對與狂歡,且從不勉強她的蓋茨比。她不需要做任何為難的選擇,蓋茨比會安排好一切,她愛這樣的蓋茨比!但是最終蓋茨比要求她做出抉擇時,她猶豫了,退縮了,蓋茨比心中的“綠燈”也就自然而然地“熄滅”了。
3.“灰燼谷”隱喻為“精神荒原”
(4)This is a valley of ashes——a fantastic farm where ashes grow like wheat into ridges and hills and grotesque gardens where ashes take the forms of houses and chimneys and rising smoke and finally,with a transcendent effort,of men who move dimly and already crumbling through the powdery air.[15]
“灰燼谷”(堆放灰渣的垃圾場)在小說中隱喻“精神荒原”,它位于繁華的紐約市與高級住宅區之間,與后者構成一種鮮明的對比?!盎覡a谷”是一個沒有生氣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看不到一點希望。它象征著在急功近利的社會中人們精神的荒原,代表著在美國夢光環下人們的迷茫、恐懼與頹廢。例如,生活在“灰燼谷”的威爾遜整天為生計忙碌,惦記湯姆的舊車,而他的夫人卻不愿向命運低頭,做著湯姆的情婦,向往著富人奢靡的生活。
(5)A white ashen dust veiled his dark suit and his pale hair as it veiled everything in the vicinity—except his wife,who moved close to Tom.[15]
這句話呈現出的畫面感十分鮮明:威爾遜與象征著“灰燼谷”乏味生活的灰白色融為一體——這一畫面是對他本人精神狀態的隱喻,而籠罩一切的灰白色并沒能將默爾特納入其中,她選擇走到湯姆身邊——因為她希望借助于湯姆擺脫“灰燼谷”毫無生氣的生活。
對客觀世界的具體體驗,可以被語言使用者看作某些實體,用以表達相對模糊的抽象概念,從而使得語言生動活潑、清楚明了、易于理解。以下將分析文中出現的實體和物質隱喻及容器隱喻。
1.實體和物質隱喻
(6)A thrill passed over all of us.[15]
在晚宴上,大家談論著蓋茨比,有人說到蓋茨比曾經殺過人,這使得大家都興奮起來,想去一探究竟。人激動、興奮的心情是抽象的,但是在這里對其進行具體化,使其成為了實實在在的事物,穿過人的身體,使讀者更加直觀地感受到激動的情緒。再如:
(7)Sometimes before he introduced himself I’d got a strong impression that he was picking his words with care.[15]
語言是無形的,人們只能聽,看不到也摸不著,但是在這里對于“words”使用了動詞“pick”,似乎可以對它進行“挑揀”,用實體隱喻生動地表達出了“字斟句酌”的意思。
2.容器隱喻
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容器,有邊界和一個“in-out”(里—外)方向,并且善于將自身的這種里—外方向投射到其他由表皮包裹的物體之上,也將其視作有里和外的容器[10]。
(8)Dishonesty in a woman is a thing you never blame deeply——I was casually sorry,and then I forgot.[15]
在該句中,人的身體被視為容器,使得“Dishonesty”成為一種有形的物體,可以存在于身體之中,讓語言變得栩栩如生。
(9)I wasn’t actually in love,but I felt a sort of tender curiosity.[15]
通過給“love”前加上介詞“in”,將該抽象概念具體化為容器。人們可以處于該容器之中,從而使得“愛”這樣一個抽象的概念變成實實在在存在的東西。
3.方位隱喻解讀
相較于前兩類隱喻,方位隱喻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使用較少,但是仍對于表達人物情感,揭露社會地位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10)Evidently some wild wag of an oculist set them there to fatten his practice in the borough of Queens,and then sank down himself into eternal blindness or forgot them and moved away.[15]
“sink down”一詞本意表示“沉落”,而“sank down himself into eternal blindness”意為眼科醫生永遠的閉上了眼睛,從而通過方位詞“down”將“沉落”這一表示空間概念和死亡聯系起來,且為后句通過結構隱喻將醫生視為上帝注視著人世間發生的一切做了鋪墊。
(11) I think he’d tanked up a good deal at luncheon and his determination to have my company bordered on violence.[15]
“tank up”意為“大量飲酒”,用“up”來表示數量的增加。作者使用該方位隱喻的另一目的是為了揭示湯姆的真實人物性格:大量飲酒表明了其物質富有但是精神世界貧瘠的一面。
(12)“You’re revolting,”said Daisy.She turned to me,and her voice,dropping an octave lower,filled the room with thrilling scorn:“Do you know why we left Chicago?I’m surprised that they didn’t treat you to the story of that little spree.”[15]
正如上文所述,人們會將高興、愉悅的情緒用方位詞“上”來描述,悲傷、失望的負面情緒用方位詞“下”來描述。在該句中,戴茜為了向蓋茨比表明她不愛湯姆,降低音調說道:“你真令人惡心”。菲茨杰拉德用方位詞“lower”來表達戴茜內心對于湯姆的輕蔑。
隱喻不僅是一種修辭手段,更是一種人類認知世界的方法。本文梳理了概念隱喻的起源及分類,并對《了不起的蓋茨比》進行了隱喻文本分析。通過分析可以看出《了不起的蓋茨比》一書中包含大量的概念隱喻,且這些概念隱喻在表達小說主題思想,彰顯作者寫作特點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通過概念隱喻,作者隱晦地揭露了美國一戰后人們在追求物質生活的過程中,對于傳統道德觀念的摒棄,并指出人們精神生活的空虛和匱乏是蓋茨比悲劇發生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