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勛
是什么塑造了耿直火辣的重慶人?又是什么塑造了重慶兼容并包、昂揚向上的城市性格?《易經》說:“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一言蔽之,這是地理人文所勃發的無窮力量之造化。
《華陽國志》說巴郡“其民質直好義,土風敦厚”。東周末期巴國將軍巴蔓子為古巴國忠州(今重慶市忠縣)人,彼時巴國內亂,生靈涂炭,巴蔓子許諾酬謝楚國三城為代價,借楚兵平息內亂。事平,楚使索城,巴蔓子認為國家不可分裂,身為人臣不能私下割城。但不履行承諾是為無信,割掉國土是為不忠,他自刎以授楚使,書寫了忠信兩全的故事。
一名重慶當地人說,重慶人總是把“不虛”掛在口頭,所謂“不虛”就是耿直,而且說話算話。重慶重工商,講的是包容開放、平等互利、誠實守信;重慶人好熱鬧,面對苦難一起抵御,收獲快樂一起分享,司馬相如在《子虛賦》中就寫到了重慶人動如脫兔的靈動和團結狀態,“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振動,山谷為之蕩波”。
最令重慶人引以為傲的地方是釣魚城,那是表征重慶人團結與血性的地理坐標。據南宋地理總志《方輿勝覽》記載,傳說有一仙人下凡,坐在山上投釣江中,在巖石上踩出了兩個巨大的腳印。傳說賦予了山水浪漫的情愫,實際上,浪漫背后是鮮血與犧牲的故事,這兩個巨大的類似腳印的凹陷,是南宋時期重慶抗蒙戰爭中,投擲炮石安放機關的基座。在方圓不過2.5平方公里的釣魚城內,峭壁上有不少類似的凹陷坑洞,有的曾經安放過投擲機,有的修筑過瞭望塔,有的是當年軍民生活時舂米的遺跡。
如今,學界普遍認為:宋蒙(元)戰爭,實質上是發生在中華民族內部的一場戰爭,同時,這也是一場蒙古統治者發起的非正義的戰爭。釣魚城之戰則是反抗民族壓迫的正義之戰。從公元1243年到1279年,重慶軍民在釣魚城譜寫了關于流血、犧牲與奉獻的故事,更創造了守城抗戰36年這一古今中外戰爭史上罕見的奇跡。這場偉大而悲壯的戰爭延長了南宋二十年的國祚,并最終影響了蒙古帝國世界性的征服擴張的進度。
“苦難”當然不是重慶的地理人文史中唯一的主題詞,不過,重慶人確實在抵御苦難的歲月中學會了堅韌、浪漫與豁達。有一張老照片,呈現的是抗日戰爭時期重慶市區被轟炸后的情景。在一堵沒有倒下的墻上,“愈炸愈強”四個大字赫然在目。不屈的重慶人在殘垣斷壁中重新生活,打造出了當時世界上規模最龐大的防空系統,他們在其中學習、考試,生產軍需民用物資。
重慶處處埋忠骨,遍地留英魂。張自忠將軍1940年4月率軍在湖北襄陽、南陽一帶抵抗日軍,身負重傷仍堅持在一線,后在宜城南瓜店壯烈殉國,留下遺言:“吾力戰死,自審對國家、對民族、對個人都可告無愧。”張自忠的遺體被運回重慶,安葬在今北碚到青木關公路側梅花山麓,每年會有不少重慶人去祭拜。
如今,重慶已經是知名的網紅城市,她魔幻、賽博朋克,筆者卻更愿意用“浪漫”一詞來形容這座城市。長江兩岸一派繁華盛景,江水映照萬家燈火,也映照著歷史的悲苦和榮光,重慶人把歷史的苦難留在靈魂深處薪盡火傳,讓生活中的不悅在長江隨“東逝水”而去。面對朋友,面對生活,他們更愿意呼朋引伴、載歌載舞,讓生活有滋有味,如西晉文學家左思《蜀都賦》說的,巴人“剛悍生其方,風謠尚其武。奮之則賨旅,玩之則渝舞”。
重慶人熱情似火、真誠待人,一鍋麻辣鮮香的火鍋,吃得眉飛色舞、嗓門高亢;川江號子雄壯激昂,滑竿號子俏皮幽默。如果外人因此覺得重慶人的熱情幽默過于舉重若輕,那真的是誤會他們了。他們總是時刻準備著響應來自家國的使命召喚,上得了廳堂,也上得了戰場,歷史如斯,現實如此。這般浪漫的重慶,讓人怎能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