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記憶潤山城

李浩瑄 周敏

通常每天上午11點，王芳便會到達位于磁器口的重慶1949大劇院，準備上妝，26歲的她曾經是重慶衛視都市頻道的一名演員，如今，她在每日上演的大型紅色舞臺劇《重慶·1949》中飾演一名被關在渣滓洞中的地下黨員，同時也是一名母親。2021年，在建黨百年之際，重慶市沙坪壩區選擇用“一臺戲”致敬“一座城”，創排的《重慶·1949》已成為這座城市新的紅色文旅名片。

王佩雯是紅巖村景區的一名“95后”解說員，她還有另一個身份——“紅巖女杰”饒國模的后人。“我的奶奶叫夏丹霞，是饒國模的外孫女。”王佩雯說。1985年，鄧穎超回到曾生活和戰斗過的紅巖村，在饒國模墓前憑吊時說：“沒有饒國模，我們哪來的紅巖呦。”

巍巍歌樂山，錚錚紅巖魂。提到重慶，人們會想起山城起伏的地勢、兩江環抱的壯麗秀美，山、水、城、人共同造就了這座城市獨特的骨骼和脈絡。而提到這座城市的血脈基因和文化精神，回望重慶近百年歷史，無數革命志士在追求“站”起來的革命歷程中凝結出的紅巖精神，一直激勵著重慶人不斷拼搏向上，也推動著重慶不斷前進發展。

在重慶8.24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英雄人物輩出、不朽的紅色故事廣為流傳，這座城市由此沉淀了厚重的紅色文化資源。

最早的共產主義組織在這里成立

在重慶長江北岸九龍坡區地段，有一座千年古鎮——銅罐驛。這里曾經是遠近聞名的水上商驛，舊時與城水驛、魚洞驛、木洞驛并稱“重慶四大水驛”。

銅罐驛鎮陡石塔村周家大院，這座始建于清末民初，坐東朝西，呈“L”形布局的青瓦木質結構院落，顯得端莊大氣。院前空地上立著一塊石碑，寫著“重慶市文物保護單位 中共四川臨時省委擴大會舊址周貢植故居”。

“這里是周貢植的家，中共四川省委就在這里成立。”重慶史研究會會長周勇告訴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2019年5月5日，在周貢植烈士誕辰120周年紀念日，被修葺一新的中共四川省臨委會擴大會議會址暨周貢植故居向公眾開放。

“周貢植是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先驅者，是中共早期在四川的組織工作者、農民運動領導者、國共合作實踐者。”周勇介紹，五四運動以后，馬克思主義開始在中國大地上廣泛傳播，重慶成為中國早期共產主義組織產生地之一。1920年3月12日，一群進步青年在重慶成立四川省重慶共產主義組織，這是迄今國內發現成立時間最早，由一群擁護馬克思主義的重慶青年獨立自主地建立起來的共產主義組織。現存于中央檔案館的一份俄文本《四川省重慶共產主義組織的報告》印證了這一史實。

《四川省重慶共產主義組織的報告》介紹：“重慶是一個商埠，那里的大多數工人是在絲廠、毛加工作坊和造船廠做工……我們組織的成員通過同大學生和工人談話，以及向他們散發各種小冊子，經常秘密地傳播共產主義思想……可以滿懷信心地說，重慶的共產主義組織對未來充滿著希望。”

2022年9月，大型歷史文獻叢書《復興文庫》在北京“奮進新時代”主題成就展上公開亮相。在這套卷帙浩繁的叢書中，尤以第二編編纂的重慶史料最多，且不少是首次收錄進如此重要的著作中，標志著重慶革命歷史的重要文獻迎來研究的新坐標。比如在第二編第一卷第三冊中，編入了《四川省重慶共產主義組織的報告》，且將其納入《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的建立》之下。

原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室務委員、第一研究部主任，《復興文庫》第二編編委黃修榮介紹，《四川省重慶共產主義組織的報告》的發現和公布讓我們看到在西部地區很早時也有共產主義運動和組織的出現，因為它產生于1920年。它還明確記載了這個組織的成員包括“擁護馬克思主義的教師”和“研究馬克思主義的學生”。成員自稱“共產主義者”，表示“重慶的共產主義組織對未來充滿著希望”。這都是當時一個無產階級政黨所具有的基本特點。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中國共產黨還沒成立，有的地方組織稱‘共產主義組織，有的稱‘共產黨。因此，我們把明確接受馬克思主義信仰、追求共產主義的組織的文獻，都歸入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之中，大體能夠反映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前早期組織的實際狀況。”周勇說，《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重慶地方團宣言》也被收錄其中，“中國共產黨成立以后，中國的面貌為之一新，其中一個重要的表現就是工會和青年團工作。而且這份文獻很有代表性，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后全國各地的黨組織紛紛建立起來，但在四川卻大多是‘以團代黨。”

1928年2月10日至15日，就在銅罐驛周貢植家里，中共四川臨時省委召開擴大會議，正式成立了四川省委，全省地下黨組織活動更加蓬勃開展起來。

1928年3月9日下午，中共四川省委書記傅烈、省委組織局主任兼巴縣縣委書記周貢植在重慶城區興隆巷８號樓房內，準備主持中共巴縣縣委成立會議時，不幸被捕。

周貢植就義前，他父親曾想花重金一千銀元向軍閥劉湘“送人情”，保周貢植出獄。然而周貢植得知后，向傳話人回絕道：“保得了我，保得了其他同志嗎？請轉告父親，兒子不能與他辭行，望他老人家保重。”周貢植還托人傳話勉勵妻子和猶在腹中的兒子，要他們繼續自己未竟的事業。

4月3日，傅烈、周貢植等9位共產黨人在重慶朝天門碼頭河邊的沙嘴刑場英勇就義。

這一年，周貢植29歲。

如今，英雄墳丘位于陡石塔村3社“楊家石堡”的小山坡上，坐北向南，土石結構，外圍用條石砌成，莊嚴而肅穆。墓碑為石質仿木結構，正中刻有“周貢植烈士傳略”7個大字，下有表文，銘刻著周貢植的革命事跡。

紅巖精神永放光芒

在重慶，大概最不缺的就是共產黨人無畏犧牲的革命故事。作為全民族抗戰時期中國的大后方，重慶以其智慧與謀略，支援著前線，在此地，中共中央南方局偉大斗爭，《新華日報》以筆為戰戟，紅巖精神永世流傳。

1938年，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這年秋天召開的中共六屆六中全會，決定成立以周恩來同志為書記的中共中央南方局，加強黨對國民黨統治區工作的領導。1939年1月16日，中共中央南方局在重慶正式成立，同年5月，因駐地被日機炸毀搬遷到紅巖嘴。“紅巖”從此與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革命的歷史緊密聯系在一起。

提到“紅巖”，很多人會想到由羅廣斌、楊益言創作的《紅巖》長篇小說。因為小說的轟動，書中的“紅巖精神”廣為傳頌，但何為真正的紅巖精神？事實上，此紅巖非彼《紅巖》，小說描述的歌樂山忠魂是“紅巖精神”的繼承者和發揚者。紅巖精神發源于“紅色三巖”。

“紅巖精神是全民族抗戰時期和解放戰爭時期，在黨中央領導下，以毛澤東、周恩來為代表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共產黨人和革命志士，在以重慶為中心的國民黨統治區，為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的革命斗爭實踐中培育形成的偉大革命精神。這種革命精神因周恩來為書記的中共中央南方局所在地——重慶紅巖而得名。”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文博副研究館員丁英順告訴記者，紅巖精神的內涵特質是：堅如磐石的理想信念、和衷共濟的愛國情懷、不折不撓的凜然斗志、堅貞不屈的浩然正氣。在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之際，黨中央批準了中央宣傳部梳理的第一批納入中國共產黨人精神譜系的偉大精神，紅巖精神被納入其中。

“現在重慶有‘紅色三巖三處紅色景點瞻仰中共中央南方局革命前輩的足跡。‘三巖分別指紅巖村、曾家巖、虎頭巖，這三處地點背后，承載著抗戰光影和斗爭頌歌。”丁英順介紹，中共中央南方局暨八路軍重慶辦事處舊址，是中共中央南方局和八路軍駐渝辦事處所在地。最初設立在機房街70號和棉花街30號，但因為日軍轟炸不斷，需要搬至隱蔽處。恰好近郊化龍橋附近紅巖嘴“大有農場”位置偏僻，農場主人饒國模是一位有強烈愛國思想的進步女性，八辦人員與其聯系后，她慨然應允，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順利在農場修建起房屋。

從1939年到1946年，中共中央南方局和八路軍駐渝辦事處駐地一直設于紅巖村。周恩來、董必武、博古、吳玉章、葉劍英、王若飛、鄧穎超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曾在此生活工作，歷時8年，為爭取抗戰勝利、實現和平民主作出了卓越貢獻。

周公館位于今重慶市渝中區中山四路曾家巖50號。周公館起初是鄧穎超同志以周恩來名義在1939年2月租賃的，南方局軍事組、文化組、婦女組、外事組和黨派組都設在這里，是黨領導的國統區斗爭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前沿陣地。“南方局在中共中央的領導下，守住理想信念、和衷共濟、不折不撓、堅貞不屈，在當時重慶極為險惡的環境中保存了自己的力量，扭轉了被動的局面。”丁英順說。

相較于紅巖村和曾家巖，虎頭巖的位置則低調得多。這里是全民族抗戰時期和解放戰爭初期中國共產黨在國統區唯一出版發行的黨的機關報——《新華日報》總館舊址所在地，位于重慶市渝中區虎頭巖村。作為曾經的《新華日報》總館，從1939年8月13日到1947年2月28日，一份份以宣傳黨的主張，鼓舞人民的斗志，維護、鞏固和發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為主要內容的報紙，正是從這里出發，被運往重慶市區營業部，再由報丁報童分發傳遞至百姓手中。“同八路軍、新四軍在敵后作戰一樣，抵得上黨的一個方面軍。”毛澤東曾這樣高度評價《新華日報》。

丁英順從蘇州大學歷史專業畢業后便進入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工作，距今剛好十年，十年間，他感覺自己無時無刻不被革命先烈的精神所震撼。“白公館和渣滓洞關押過300多名烈士，他們大多在1949年黎明到來之時犧牲，平均年齡在30歲左右。”丁英順感嘆道，“30歲正是一個人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時候，這些犧牲的烈士，許多人有著良好的出身，比如王樸、韓子重、劉國鋕等人，但是他們愿意為了黨的事業去斗爭，哪怕付出生命。”

犧牲前，被捕的這些共產黨員們一邊同敵人頑強斗爭，一邊在牢中想盡辦法聯系交流，用生命和忠誠寫就“最后的囑托”——“獄中八條”。1949年“11·27”大屠殺之夜，羅廣斌帶領10多名難友成功脫險。為了完成難友們的囑托，12月25日，他向中共重慶市委上報了名為《重慶黨組織破壞經過和獄中情形的報告》。這份報告分七個部分，第七部分即為《獄中意見》，后來黨史工作者對其進行了提煉，即我們現在所稱的“獄中八條”，包括防止領導成員腐化、加強黨內教育和實際斗爭的鍛煉、懲辦叛徒特務等內容。

“‘獄中八條的內容樸實無華，簡潔明了，卻內涵豐富。字里行間，充滿了痛切、悲憤、反省、憂慮、期望，唯獨沒有頹傷和灰心。這個‘血的教訓就是，任何黨組織和共產黨員，必須堅定不移地貫徹黨中央的路線，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要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動上與黨中央保持一致。不能搞選擇，更不能變形走樣。否則，造成的損失將極為慘重、難以彌補。”周勇說。

集中力量辦大事

2022年12月30日，陽光照耀在廣場上的賀龍塑像上。歷時兩年多保護修繕，新中國首位國家體委主任賀龍主持修建的新中國第一個甲級體育場——大田灣體育場對市民免費開放。

“解放初期，重慶百廢待興。1950年，賀龍來到重慶辦公，開始主持修建大田灣體育場。此前在視察時，賀龍認為重慶有220萬人口，需要一座像樣的集會場所，于是，西南局的鄧小平、劉伯承、賀龍三位領導，同軍政委員會的同志商議決定，在重慶市修建供勞動人民集會、運動、娛樂的場所，其中就包括大田灣體育場和重慶市體育館。”重慶市人民政府研究室二處三級調研員王潤吉介紹，1949年11月30日，重慶解放。12月8日，中共中央西南局入駐重慶，全面領導包括四川、云南、貴州、西康四省和重慶市的工作。鄧小平、劉伯承、賀龍分別擔任西南局第一、第二、第三書記。

此后，鄧小平、劉伯承和賀龍坐鎮重慶，在指揮部隊清剿土匪頑敵的同時，注意團結一切可能團結的人，爭取敵人營壘中一切可能爭取的人，調動各方面積極因素，促成各民族團結；發動和依靠群眾，順利完成土地改革和其他社會改革，加強各級政權建設；迅速恢復工農業生產，興修成渝鐵路，取得和平解放西藏的重大勝利。

當時的四川作為國民黨政府在大陸的最后營壘，金融形勢一開始十分嚴峻。重慶市工商聯原秘書長張鈞陶回憶，那時，1塊銀元可以兌換25億金圓券。為此，有人建議金圓券作為反動政府的法定貨幣應當宣告作廢，鄧小平則說，共產黨不能欺負人民，一律折合成人民幣予以兌換。

鄧小平預料到擠兌風險，15天前就向北京發去急電，請求支援2000億元人民幣（舊幣）供應。為從根本上改變嚴峻的經濟局面，當年12月，在鄧小平的主持下，西南局響亮提出了“建設人民的生產的重慶”的目標。

鄧小平還首創性地指出“要推動國營經濟與私營經濟的共同發展”。他認為：“人民政府在考慮國營經濟事業的時候，必須兼顧到私營經濟事業，但所鼓勵和扶助的只能是有利于國計民生的私營經濟事業。”

這一系列舉措，使飽受戰爭破壞的重慶市工商業很快復蘇。

1950年1月，鄧小平在向中央匯報建設新西南的計劃時，特別提出修建成渝鐵路。1950年6月12日，西南鐵路工程局組建。6月15日，鄧小平出席成渝鐵路正式開工典禮并致詞，指出修建成渝鐵路的關鍵是：“花錢少，事情辦得好。”

為了鐵路早日建成，沿線百姓全力支援。鐵路線要穿過一些人家的祖墳祖宅，他們忍痛搬遷；成渝鐵路全線需要125萬根枕木，百姓獻出珍藏多年的樟木、楠木，一些老人甚至獻出了壽板壽材。

“那時候還沒實行公有制，動員群眾不是出個通知這么簡單。”西南交通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執行院長、教授田永秀告訴記者，根據永川的一份檔案記載，當時的基層干部都領了任務，要給群眾做充分動員。干部深入群眾的同時也得到了群眾的充分支持。以永川為例，本來計劃籌集捐獻枕木5萬根，最后收到了14萬根。這在當時不是個例。“成渝鐵路能修建成功，體現了新中國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制度優勢。”

如今，在紀念中華民族抗日戰爭勝利的解放碑，由劉伯承題寫的碑名流淌著重慶解放的歷史色彩，它也成為永不褪色的城市精神文化標志。

中山四路兩旁，枝繁葉茂的重慶市樹黃葛樹，陪伴著中國民主黨派陳列館、桂園、周公館等歷史建筑，成為重慶最美的街道之一。

渝中區紅巖村，整合了歌樂山烈士陵園紀念館、紅巖革命紀念館、中國民主黨派歷史陳列館及其所屬革命遺址群的重慶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繼續傳承和延續著紅色經典。

“紅巖精神”在新時代的重慶有著生動的傳承和表達。在這個世界目光聚焦的國際化都市，各個沉淀著厚重歷史的紅色文化旅游場景，仍在將重慶的城市精神以不同的口吻逐一述說。

400多處革命文物點，分布39個區縣，當革命英雄的奮斗與吶喊聲刻錄進重慶這座“英雄之城”，那股紅色的精神文化也在歷久彌新中，令每一個到訪之人駐足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