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喜愛
譚繼忠是老師,但在教學之外卻有好幾把刷子。
改革開放之風席卷鄉村的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利用課余時間給人家劃玻璃。村里土磚房改紅磚房熱潮時,他一把金剛鉆、一把鉗子,走東家串西家,在空閑時給新房主劃窗玻璃。像在學??滔灱埶频模贿^這紙透明堅硬鋒利,容不得潦草。
后來,教數學兼教圖畫的他萌生要在家具上搞漆畫作業。說干就干,買油漆,毛筆現成。先自己在家摸索,再到親戚鄰里家幫忙試做,竟慢慢熟能生巧,成了十里八鄉的漆畫高手。
我大姐二姐要出嫁前,父親喊了鄰村的申有元木匠打制了嫁妝,有墩柜、餐柜、櫥柜、凳子、梳妝臺等。木匠完工后,父親找來漆匠繼忠。他利用放學后的時間和星期天來到我家。一次學校放假,我回家時碰巧他正在櫥柜上作畫。兩扇木頁像站立的兩頁厚紙,他先用鉛筆描出大概輪廓,再用毛筆蘸墨填充,使畫面豐滿。一扇柜門上兩只松鶴仰頭站立在松樹上,似在相向長鳴,令人想到“嚶其鳴矣,求其友聲”之句。另一扇是人物山水:鐘子期鼓琴,俞伯牙在靜聽。在梳妝臺上,他畫了荷花、水池,亭亭玉立的荷花像玉女在照鏡梳妝。他作畫時凝神屏氣,毛筆在家具上時而潑灑,時而細染。各種顏料在畫面上鋪陣,整個畫面疏密有致,色彩飽滿,意境深邃。
等畫干了,第二天,他帶來油漆工具,主要是把刷子。只見他調制好灰油,像灰漿似的,挑起涂抹在家具凹陷處,再用刮刀抹平。等桐油灰漿干后才能刷漆。又一個星期日,他來我家,打開油漆,那刺鼻的氣味傳來,我站在遠處觀望。他揮舞刷子,在櫥柜上下反復刷,一條條綠色的河道,匯成汪洋,似覺綠浪洶涌,在大地滾過。很快,櫥柜上的松鶴被碧浪吞噬,又似一件塵封的琥珀,流年過后,定格在蒼茫的塵世,成為一件熠熠生輝的名畫。
我忍不住贊道“妙哉”!這漆工與畫工的完美融合,讓平凡的木器重煥青春,成為一件難得的藝術品。
那些油漆的嫁妝,風風光光隨著姐姐去了他鄉。而繼忠老師的那把刷子也被時代浪潮淘汰,街上家具店里,各式現代家具大行其道,鄉下再也沒人做家具了。退休后的他,又改行養魚,挑著一擔魚挑子,到處販賣魚苗。你看,譚漆匠還真有幾把刷子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