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衛華
一
二月中旬的硯山,天氣暖和起來,即便是夜晚也沒一點寒意了。忙碌了一天的王陸芬終于繡完繡架上的作品,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幅作品,她傾注了無數心血。她給這幅作品題名為“高鐵夢”。
這時的王陸芬,心情特別好。她從繡架邊站起來,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她走出門來,站在夜色中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月亮高懸在空中,清輝灑在朦朦朧朧的地上。明天要到北京參加第十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還有一些事情要做。王陸芬折回工作室,從衣架上取下一套設計精良、做工考究、繡色艷麗的彝族服裝和頭飾。她把服裝和頭飾展開,放在工作臺上,用熨斗細心地熨平。這套服裝和頭飾,是她為參加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自己設計,親手繡的。
接著,王陸芬把剛剛繡完的“高鐵夢”從繡架上取下來,舉在燈光下細細打量。藍天白云下,一座生機勃勃的邊疆城市坐落在明媚的陽光下,一片春意盎然的綠色原野上盛開著色彩紅艷的三七花,一列高鐵從畫面中間的鐵道上飛馳而過。滿滿的文山元素,滿滿的熱情祈盼。這幅作品幅面不大,卻特別精致,為完成這幅作品,王陸芬整整忙了一個月。
王陸芬把作品放在工作臺上,小心翼翼地熨平。作品為橫幅卷軸,王陸花給作品兩邊配上木柱,細心地卷起來,放進行李箱。
這次到北京參加人代會,王陸芬將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提交一份議案,建議國家盡快修筑通往文山州州府所在地文山市的高鐵,大力促進邊疆城市的交通建設。為了更形象地傳達議案內容,她繡制了“高鐵夢”這幅作品,準備與議案一起帶到北京,提交大會秘書處。
二
2014年春天的一個夜晚,在文山做水果生意的王陸芬和丈夫回到家已經九點半了。丈夫感覺特別累,洗漱完就睡下了。雖然王陸芬也感覺累,可她還不想睡,最近電視臺在播關于弘揚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報道,她特別感興趣。
王陸芬打開電視,正在播放的是烏蒙山區一位彝族婦女,通過開發彝族刺繡產品發家致富的報道,深深吸引了她。王陸芬一邊洗臉洗腳,一邊盯著電視屏幕,看得入迷。丈夫的鼾聲從臥室里傳來,王陸芬把電視音量調小,干脆抬個小板凳坐在電視機面前。
電視節目播完了,王路芬內心久久不能平靜。傳統文化,原以為都是多么高深的東西,卻沒想到,她們從小穿在身上,戴在頭上的彝族刺繡,就是優秀的中國傳統文化。
王陸芬關掉電視,輕手輕腳地走進臥室,在丈夫身邊躺下,卻怎么也睡不著。
王陸芬出生在文山州硯山縣維摩鄉長嶺街村白沙坡村小組。長嶺街村是個民族雜居村,居住著壯、彝、苗等少數民族,而白沙坡村小組則是個彝族聚居村,全村一百八十四戶,七百九十七人全是彝族。在白沙坡彝族人的傳統觀念中,姑娘是否心靈手巧,是否勤勞,就看她刺繡活好不好。王陸芬從小耳濡目染,愛上刺繡,她跟著外婆和母親學習,向村里其他老人請教,八歲就刺繡,技藝超群。
深夜十二點多鐘,王陸芬還在想心事。這些年,跟丈夫一起離開家鄉到州上做水果生意,她一直沒放棄刺繡,她把刺繡繃子帶在身邊,沒事就拿出來繡一陣。十五歲那年,她的一幅繡品被人看中,花一百二十六元買走時,她是多么高興啊!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
王陸芬翻了個身,睡在身邊的丈夫嘟噥了一句什么。王陸芬想想,干脆開了電燈,推了推丈夫,丈夫扒開她的手:“干什么!干什么!深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覺。”
王陸芬拍了他一巴掌:“你起來!起來!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丈夫不耐煩地嘟噥:“什么事不可以明天商量,非要深更半夜地把我叫醒?”
“大事!一件關乎我們未來幸福生活的大事!”
丈夫無奈地坐起來,揉揉惺忪的眼睛:“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我想回村去開繡坊,組織村里的繡娘們一起創業。”
這事在王陸芬心里醞釀很久了,她擔心丈夫抱怨她放著好好的水果生意不做,卻要去做那種八字還沒一撇,而且風險極大的事。
“你想做就去吧!”丈夫說,“水果生意我一個人可以打理。”
王陸芬沒想到丈夫那么支持,那么爽快,便急切地說:“可我創業需要錢啊!”
“存折上有三十多萬,是我們這幾年做生意的全部積蓄,你給我留點做周轉金,其余的你全部拿去。”
丈夫說得那么輕松,王陸芬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了。三十萬,對于一個農村家庭來說,那可能就是一家人將來的保障啊!如果被她敗光了,那該怎么辦?那年,女兒病重,家里沒錢送她到大醫院治療,結果女兒夭折。如果當時有三十萬,女兒就不會死,那么現在,女兒也該長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大姑娘了。
丈夫那么支持自己,王陸芬內心充滿感激,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三
王陸芬帶著三十萬元存款雄心勃勃地回到白沙坡村,老屋多年沒人看管,顯得有些破敗,也沒有一點煙火氣。打開生銹的鎖,推開兩扇門,一股霉味撲鼻而來。
王陸芬在門外稍稍站了一會,這才走進去,打開窗戶。和煦的春風從窗戶吹進來,穿過堂屋,破門而出。屋里的空氣變得清新起來。王陸芬脫掉外衣,挽起袖子,開始打掃老屋。
王陸芬花了三天時間才把老屋打掃干凈。這些年在城里做生意,王陸芬也抽空繡了一些繡片,她把這些繡片掛在墻上,退后幾步,左看右看,別提心情有多舒暢。
第二天,王陸芬就開始進村找人。要創業,她不能單打獨斗,她要找到幾個同伴一起干。村莊里靜悄悄的,只偶爾看得見個別孩子和老人。王陸芬找村小組長打聽了一下,她原來熟悉的幾個好的繡娘都外出打工去了,王陸芬不死心,跟村小組長要了她們的電話,一個一個聯系她們。大部分繡娘都婉言謝絕了王陸芬的邀請,有幾個原來相處特別好的,勸王陸芬莫拿錢去打水漂。王陸芬不死心,在村里繼續找,有一些不懂刺繡的,王陸芬也找來,她覺得只要她們愿意干,她可以教她們。本村的人找不夠,她又到其他村去找,好不容易湊夠十六個人,王陸芬帶著她們,終于把她的華韻刺繡合作社成立起來了。
十六個繡娘,個個上有老下有小,都需要她們照顧,沒辦法集中在一起,王陸芬就把活分派下去,讓她們在家里做,她抽空去看一看。有的繡娘技術差,有的繡娘不認真,王陸芬性子急,抱怨她們幾句,有的繡娘就撂下繃子,不愿再做,王陸芬趕緊向人家道歉。
開始王陸芬沒經驗,把過去的一些傳統刺繡作為樣品,讓繡娘們照著繡。可繡出來,卻賣不出去,好不容易聯系到一兩個客戶,人家來看一看,搖搖頭走了。
有一天,一位客戶看完繡品,真誠地對王陸芬說:“你這產品不行,太老套了,得重新設計。”
重新設計?王陸芬心里咯噔了一下,傳了幾輩人的圖案,還要重新設計?仔細想想,王陸芬有點開竅了。她找來一些參考資料,開始自己設計。可忙活了一個多月,按照她自己的設計繡出來的產品,還是沒人要。這使王陸芬非常沮喪。她已經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了。
干了那么長時間,一分錢收入沒有,一些繡娘灰心了,想退出合作社。王陸芬急了,好不容易拉起來的這支隊伍,如果散了,那她的創業也算完了。王陸芬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挨家挨戶上門去說服她們,鼓勵她們。
四
縣領導知道了王陸芬的困難,通過各種渠道鼓勵她,幫助她。
縣委宣傳部一位領導專程來看望王陸芬,對她說:“創業嘛,開頭都會很難。你可以先出去看一看,了解一下市場行情,或許會找到出路的。”
縣委宣傳部領導為王陸芬聯系了一些刺繡產業搞得好的地方,讓她帶著繡娘們出去看看,開闊開闊眼界。
繡娘們出門都很困難,要安頓好家里的老人孩子。王陸芬一個一個上門去,為她們出主意想辦法,好不容易安頓好家里,帶著繡娘踏上了外出參觀學習的路途。
他們到了楚雄、大理、騰沖,參觀了人家的繡品陳列館、傳習館、工作間。這一趟參觀學習,讓王陸芬大開眼界。各個地方的刺繡,都各有所長,但都在本民族傳統刺繡基礎上吸收了其他民族的文化元素和現代文化元素,技法多樣,圖案新穎,配色合理。
參觀學習使王陸芬很受啟發,回來之后,她開始在縣里尋訪苗族、壯族、白族、布依族的繡娘,拜她們為師,向她們學習與彝繡不同的技法,把她們吸收到合作社。
有一天,縣文產辦的同志打電話告訴王陸芬,杭州將要舉辦一個全國性的優秀刺繡作品展,問王陸芬要不要帶繡娘們去看看。
王陸芬心里咯噔了一下,將近一年沒有收入,她帶回來的三十萬已經所剩無幾。可想想,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王陸芬還是請文產辦的同志們幫她們報了名。
五
王陸芬來到工作室,墻角碼著幾個木箱,她把木箱一個一個抬下來,輕輕打開。里面堆放的都是這一年多來繡娘們繡出來的繡品,按照初期的約定,這些繡品王陸芬都給她們付了錢,卻一塊也沒賣出去。
王陸芬把這些繡品中相對好一點的挑出來,與她從杭州帶回來的樣品一比,簡直沒法比。王陸芬嘆口氣,又把這些繡品收回去。
從杭州參觀學習回來已經好幾天了,王陸芬心里依然激動不已。雖然到杭州學習花了不少錢,可王陸芬覺得太值得了。在杭州展出的作品,設計新穎,漂亮極了,藝術水平比她們的作品高出許多。特別出彩的蘇繡、湘繡,繼承傳統文化的同時,又吸收了現代文化元素,有一些作品朝著純藝術的方向發展,有一些作品走與日常生活用品相融合的道路。技法、圖案、配色,多有創新。
可貴的是,展覽現場還有大師的現場表演,那些大師都是國家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技法精湛。王陸芬在現場盯著他們看,一看就是幾個小時。展會上還舉辦了圖案設計的培訓班,王陸芬報名參加了學習。
王陸芬把那些箱子又關上,碼到墻角。然后打開一個柜子,把她這一年多來收集到的彝族、苗族、壯族、布依族等民族的繡品,以及從杭州帶回來的湘繡、蘇繡作品擺在工作臺上。這些繡品王陸芬都仔細看過多少次了。這時,她又把它們一一地仔細看了一遍,這才坐下來,開始設計自己的作品。
王陸芬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設計出五份圖案,她把圖案拿去,征求繡娘們的意見,再拿回來修改。
圖案終于定稿了,王陸芬準備購買材料,可到農村信用社取錢,賬上已經沒錢了,王陸芬一下急得頭上冒汗。怎么辦?王陸芬在農村信用社外面呆呆地站了一陣,心想,還是去找丈夫想想辦法,興許他的水果生意好,攢下點錢來。
第二天一早,王陸芬乘班車來到文山,時間還早,丈夫還沒有出門,她把自己遇到的困難告訴丈夫。
“做水果生意的人越來越多,生意不好做,我這里也沒多少錢。”丈夫說。他低著頭想想,又抬起頭來,“你等等,我出去想想辦法!”
丈夫拿上車鑰匙,開著賣水果的卡車出去了。
王陸芬在家里等著,左等右等,不見丈夫回來。下午兩點多鐘,她實在等得有些急了,忍不住給丈夫打了個電話,可丈夫沒接。她只得耐心地繼續在家等著。天氣炎熱,屋外的陽光火辣辣的。下午五點多鐘,丈夫滿頭大汗提著個綠色袋子回來了。
丈夫把袋子遞給王陸芬:“這里湊了五萬塊錢,你先拿去用吧!不夠我再去想辦法。”
王陸芬接過袋子,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仔細一想,早上丈夫是開車出去的,這會卻是走路回來的。
“你的車呢?”王陸芬急忙問。
“賣了!”丈夫笑呵呵的。他平時就話不多,但卻實誠。
王陸芬心里咯噔一下:“那你今后賣水果怎么辦?”
“我自己會想辦法的!不過就是辛苦一點!”
王陸芬定定地看著丈夫,突然忍不住撲上去,摟住他的脖子,嚶嚶地哭了起來。
六
十六個繡娘文化程度都不高,要把新設計的圖案變成繡品,對她們來說都有一定的難度。王陸芬自己先在織機上摸索,把流程、技法、配色等固定下來,再把她們集中起來進行培訓。直到她們逐漸掌握了具體方法,這才放心讓她們帶回家做。不時地,她會抽時間去繡娘家看看,看她們繡得怎么樣。
第一批繡品繡出了,王陸芬把它們掛在墻上,讓繡娘們互相評價,提修改意見。
正好是那幾天,縣文產辦的同志打電話告訴王陸芬,云南省政府要在昆明舉辦一個文創產品展銷會,問王陸芬愿不愿意帶上她的繡品去參加展銷。
“去!”王陸芬毫不猶豫地回答。
王陸芬帶上自己的繡品,帶著幾個繡娘來到昆明,布置好展位,一邊展示繡品,一邊做現場刺繡表演。來之前,王陸芬多了個心眼,她把傳統的那些繡品也帶了一些來,一起展銷。
參加展銷會的,有來自全國各地,以及東南亞、歐美國家的客商。令王陸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的繡品非常受歡迎,很快簽下了幾個大單,訂單金額達到一百多萬元。
原來那些傳統繡品銷售也不錯。云南本身少數民族就多,每逢民族節慶活動,他們都要穿本民族盛裝,可很多地方民族刺繡手藝已經失傳,少數民族群眾要制作傳統服裝,根本找不到貨真價實的繡品。知道王陸芬這里有賣,他們相互轉告,三片五片地買。他們把繡品買回去,直接就縫在衣服上,方便又不失民族本色。
從昆明回來,王陸芬她們便忙碌起來,十六個繡娘連天連夜忙著趕訂單。消息很快傳開,許多想做繡娘的婦女紛紛來找王陸芬,要求參加合作社。
七
清晨六點多鐘王陸芬就起來了,她把陳列室、傳習館、工作室打掃干凈。硯山氣候炎熱,她把所有門窗打開,透透氣。
最近,參加合作社的人越來越多,已經猛增到兩千八百多人,沒有經過培訓的繡娘,繡出來的東西不行,所以,她必須對這些新加入的繡娘進行培訓。
其實,王陸芬暫時還用不了那么多人,但她來者不拒。這些繡娘都是貧困家庭的婦女,大多都五十歲左右,上邊要照顧老人,下邊要照顧兒孫,還要做飯洗衣喂雞喂鴨,都出不了遠門,掙不了錢。不過針線活,她們多多少少都做過,學會了可以利用閑暇時候做,既能照顧家庭,也能掙點錢,增加家庭收入,改變家庭經濟狀況。
傳習館內擺著二十副繡架,上面都有培訓學員繡的半成品。王陸芬一個一個仔細地看了看,有的繡品已經比較成熟,針法、配色都比較合理,有的還比較生疏,針法凌亂,配色也不合理。王陸芬的培訓每期一周,這一期馬上就要結束。較差的學員,下期還得繼續培訓。
還有一些貧困家庭婦女想加入合作社,可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到傳習館來接受培訓,為了幫助她們擺脫貧困,王陸芬就安排最初加入合作社的那十六個老社員上門教她們。
白沙坡村一位彝族老人,六十多歲了,患有糖尿病,平時出不了門,但她家庭生活困難,非常需要錢。老人年輕時也做過刺繡,只是放棄多年,手生了,眼花了。她托人給王陸芬捎話,想接點活。王陸芬馬上安排人到她家,一點一點幫助老人恢復技藝。
王陸芬越來越忙,培訓任務越來越重,還有生產、營銷都是她在管,她已經沒有時間設計新品。于是,王陸芬把兒子楊拼送到杭州,專門學習設計。兒子楊拼頭腦靈活,對民族文化非常感興趣,王陸芬讓他從基礎工作做起,準備把他培養出來,協助自己管好合作社。
八
凌晨五點零十八分,從香港飛往昆明的航班降落在長水國際機場,艙門打開,王陸芬隨旅客走出機艙。一股涼風緩緩地吹來。昆明的夜晚比香港涼快多了。王陸芬在舷梯上站了一會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后面的乘客催促了,她才慢慢地走下舷梯。
縣委宣傳部、文產辦、文旅局等黨政部門為王陸芬牽線搭橋,王陸芬相繼參加了上海、廣州、北京、香港、杭州等地的展銷會,訂單越來越多,生產越來越忙。
此次到香港參加展銷會,王陸芬一舉簽下了六百多萬的訂單,真是收獲滿滿。香港、澳門市民,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都喜歡王陸芬她們的繡品,展銷會結束那天,她的展臺前圍了不少人,展品一會兒就賣完了。
王陸芬懷著喜悅的心情走出機場出口,她要直接轉機回文山,不準備離開機場了。離登機還有五個多小時,她來到機場候機大廳,準備在這里休息一會兒。
王陸芬是個聰明人,通過一段時間市場調查,她們根據市場需求,先后設計了二十六類一百二十六個新品種。傳統的背帶、民族包、繡花鞋、虎頭帽、虎頭鞋,經過她們改良,投放市場后,頗受歡迎,供不應求。她們設計的壁掛、家居飾品、汽車掛件、布偶等,款式新穎,民族特色鮮明,已進入部分高端商場銷售。她們在每件繡品上都印上“白沙坡刺繡”字樣。為迎合不同顧客的穿戴和審美需求,她們將白沙坡彝族傳統的平繡、打籽繡、數山繡等刺繡技法與壯族的盤金繡、苗族的十字繡等手法相融合,并在刺繡產品中融入現代新潮元素,讓彝繡圖案出現在高檔絲巾、披肩、睡袍、領帶、太陽鞋上。她們還把繡品的穿著、佩戴的舒適性、實用性與收藏紀念的工藝觀賞性有機結合,先后生產了豪華的壯錦系列刺繡品、壯族包花刺繡品、彝族扣花刺繡品、苗族挑花刺繡品、漢族泡花刺繡品,這些繡品用線工整厚重,針腳平齊細密,絲縷分明,毛片輕盈,幅面寬闊,十分大氣。內容涉及花鳥、山水、油畫、字畫、人物等。這些作品富有濃郁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文化內涵豐富,技藝精湛,充分體現了傳統彝、壯、苗布依等民族的風格,是繡娘們純手工的民族文化精品,深受消費者青睞。
她們的彝繡小白鞋、領帶幾年前開始銷往歐洲,至今訂單不斷,每年銷量上萬。這種裝飾典雅的小白鞋、領帶在歐洲獨一無二,銷售價格與她們的發貨價相比,翻了六倍。
合作社社員已經增加到三千多人,王陸芬都對她們進行過兩次以上的培訓。另外,她還對骨干隊伍的繡娘進行了系統化、專業化培訓,增強她們的設計理念和技藝水平,提高繡品的質量和美感。
2017年,王陸芬被評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第二年,合作社引進電商銷售模式,開始在視頻中介紹優秀的繡娘,開展顧客與“繡娘”互相交流,一對一“私人定制”的銷售業務。
候機大廳人漸漸多了起來,一陣嘈雜聲把王陸芬吵醒,她睜開眼睛,看看時間,已經九點多鐘。她站起來,拉著自己的行李箱走出候機大廳,朝著機場的免稅商場走去。她們的小白鞋,虎頭帽、虎頭鞋、繡花絲巾、繡花領帶在這里都有銷售,她準備去看看銷售情況。
王陸芬走進免稅商場,來到擺放她們商品的柜臺前,跟營業員交流了幾句,問了問產品的銷售情況。營業員知道了她就是白沙坡刺繡合作社的負責人,馬上把商場經理叫來。經理高興地告訴王陸芬,產品銷售都很好,其中虎頭帽、虎頭鞋的銷售特別好,而且外國朋友買的居多,他們都把虎頭帽、虎頭鞋當成藝術品,買回去陳列。現在虎頭帽、虎頭鞋已經斷貨了。
王陸芬馬上給楊拼打電話,讓他今天之內,趕緊給商場發貨。
九
夕陽染紅天邊,傳習館內的光線有些昏暗。王陸芬和楊拼收拾了一下,關好門,準備回家。
春節快到了,家家都忙著辦年貨。王陸芬和兒子天天都在忙,也沒做什么準備。丈夫在文山做生意,春節是一年中水果生意最好的時候,他肯定是不能回來了。王陸芬和楊拼商量好,到文山陪丈夫過春節,年貨到了文山再買。
回到家,剛打開房門,村里的彝族婦女李孝敏來了。她一只手提兩只雞,另一只手拎著籃雞蛋,遠遠的就喊道:“王陸芬!王陸芬!”李孝敏來到面前,對王陸芬說:“聽說你們要到文山過春節?我來領點活,春節閑著,抓緊時間做做!”
“好的!”王陸芬沒一點猶豫,她對楊拼說,“你先做飯,我帶她去拿東西。”說著就回頭準備走。
李孝敏卻拉住她:“我給你帶了點過年的東西,你可不要嫌棄,雞是自家養的,蛋也是自家雞下的。”她把雞和蛋一起遞給王陸芬。
王陸芬慌了,急忙推脫道:“你留著自己吃吧,我們過年的東西,等到了文山現買。”
李孝敏卻懇切地說:“陸芬,你不要跟我客氣,你那么幫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謝你,這就是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
王陸芬想想,接過李孝敏的東西遞給楊拼,帶著李孝敏拿繡線繡布去了。老人不易,她準備把雞和蛋的錢算在兌現款里。
過去,李孝敏家經濟狀況一直不好,因為丈夫懶,田地都撂了荒,家里窮得經常揭不開鍋,成了村里的建檔立卡貧困戶。李孝敏吃苦耐勞,一個人撐著這個家,早早地就白了發。2015年,王陸芬找到李孝敏家,動員她參加培訓班。因為經常要到縣城打零工,李孝敏開始并不愿意。經不起王陸芬苦口婆心地勸,李孝敏勉強參加了培訓班。王陸芬讓她從最簡單的針法入手,手把手教她。漸漸的,李孝敏的繡技不斷提升,成了合作社的刺繡骨干。李孝敏一邊打零工,一邊利用空閑時間搞刺繡,每年,她光從刺繡上掙的錢就有兩萬多元。2018年,王孝敏用自己掙的錢合著政府的補助,蓋起一棟三層小樓,一家人擺脫了貧困。
李采娜一家也是村里的建檔立卡貧困戶,王陸芬找上門去,想要吸納她為繡娘,李采娜沖著王陸芬直搖手,她擔心自己粗手笨腳的,做不好。王陸芬沒有放棄,她把李采娜帶到傳習館,先看別人怎么做,然后讓她上架,一點一點學,手把手教她。培訓結束之后,王陸芬讓李采娜領了針線繡布回去做,一個月后,李采娜拿著繡品來了,王陸芬接過來一看,圖案松的松,緊的緊,針腳歪歪斜斜,配色也不對。王陸芬笑了笑,沒說什么,馬上按合作社規定的成品價把錢結算給李采娜。李采娜知道自己繡得實在過不了關,磨蹭半天,拿了十元錢,轉身就跑了。那天吃過晚飯,王陸芬又給李采娜把絲線繡布送到家里去。第二個月,李采娜交來的繡品,完全達到了成品要求。李采娜也成了合作社的骨干繡娘,她利用閑暇時間做刺繡,每年能掙三萬多元,2018年,她家也推倒舊泥屋,蓋起了寬敞明亮的新房。
年三十頭一天,王陸芬和楊拼收拾好東西,準備到文山陪丈夫過年去了,她在傳習館的門上貼了通知,在微信群里也發了消息,讓送繡品的和領材料的繡娘過了小年再來。
兩人還沒來得及出門,村里的趙李鳳老人拿著一幅繡好的繡品來了。趙李鳳老人已經八十二歲,她小時候就學過刺繡,雖然年紀大了,但手還靈活,眼睛還明亮,她繡出來的繡品都不錯。
王陸芬帶著老人來到工作室,馬上給老人兌現了錢款。老人笑哈哈的,對王陸芬說:“要過年了,你也要花錢的,反正我一時也不用錢,要不錢我過完年再拿。”老人把錢塞給王陸芬。
趙李鳳家幾年前也是村里的建檔立卡貧困戶,家里只有十幾平方米的土房,成為合作社的繡娘后,憑借一手好手藝,掙了十多萬,蓋起了新房,過上了幸福日子。
王陸芬趕緊又把錢塞進趙李鳳老人的口袋:“拿著吧!你老人家那么大年紀了,我怎么好意思扣你的錢!再說,過年了,一家老老小小在一起,用錢的地方多,你就安安心心地拿去吧!”
趙李鳳老人又領了一些材料,這才走了。接著,村里的、外村的幾個婦女又來了,她們都是來領材料的,準備春節大干一場。還沒把他們打發走,又有電話不斷打進來,告訴王陸芬,讓她等一等,她們正在趕過來的路上。這些人都是外縣的,有麻栗坡的、廣南的、丘北的、富寧的、馬關的,他們都是準備來領材料的。
王陸芬仔細一想,農村婦女勤勞,春節閑下來,都希望憑手藝掙點錢。估計過春節這幾天,天天都會有人來。
于是她給丈夫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春節這幾天,合作社太忙。我就不到文山陪你過春節了,讓楊拼來陪你。”
丈夫沒吭聲,原本說好要去陪他的,臨時又改主意,丈夫有點不高興了。
“對不起了,今年春節,我們一家就兩地分開過吧。”王陸芬又補充了一句。
丈夫沉默了一會,小聲說了一句:“那好吧!”他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經營方式多樣化,產量逐年提高,2019年,合作社收入達到了四百八十萬元,繡娘們的收入也日益上漲。然而三年疫情期間,產品銷售受到了極大影響,繡娘們出不了門,繡品不斷增加,為了能兌現繡娘們的收入,王陸芬幾次到銀行貸款。那段時間,有的繡娘來交繡品,知道王陸芬很難,對她說:“你先記著,等合作社情況好點再說,我們也不急著用錢。”可王陸芬不想失信,還是堅持收完即付。
十
2023年五一勞動節,平時靜謐的白沙坡村突然一下熱鬧起來,近千名穿著各民族盛裝的婦女,來到白沙坡村,像一簇簇花朵一般聚集在王陸芬的陳列室外面。合作社利用五一勞動節,在這里舉辦一場彝族刺繡非物質文化遺產勞動技能競賽。報名參賽的有來自周邊七八個縣的壯族、苗族、彝族、布依族的少數民族繡娘。陳列室內,原來的作品都被收下來,掛上了新的作品。活動還沒開始,參觀的人出出進進,把陳列室擠得滿滿的。
原本,非物質文化遺產勞動競賽,合作社每年都要舉辦一次,讓繡娘在弘揚傳統文化、傳承民族技藝的同時,提升技能水平,擦亮“民族刺繡”文化名片。疫情三年,競賽被迫中斷。
活動馬上就要開始,王陸芬帶著十六位骨干忙來忙去。作品太多,里面掛不下,有的就掛在外面。
王陸芬邀請了云南大學客座教授廖犁根、文山州刺繡協會會長杜堅擔任評委。還邀請了州上縣上各相關部門領導出席。
比賽除了對參賽選手提前制作好的手工刺繡作品進行展評外,還提供統一圖案,由參賽選手自由發揮,運用自己民族的或自己喜歡的技法針法、選色配色風格,現場完成手工刺繡。
心靈手巧的繡娘們爭分奪秒、飛針走線,在四小時的比賽中都完成了自己的參賽作品。評委們根據針法、構圖、配色、創新四項標準,對作品進行現場打分,綜合評判,最終分組別共評選出一等獎2名,二等獎4名,三等獎8名。
夕陽把天邊染成一片通明透亮的火海,頒獎儀式在傳習館外面的場地上進行,場地上早就擠滿了盛裝的各少數民族婦女,她們基本上都是華韻刺繡合作社的社員。王陸芬在潮水般熱烈的掌聲中為獲獎者頒了獎,然后站在臨時搭起的臺子上,動情地對大家說:“困擾我們三年的疫情終于結束了,現在的營商環境越來越好,經過大家團結一致努力拼搏,我們的華韻刺繡合作社生意也越來越好。希望大家繼續努力,用我們勤勞的雙手,繡出我們今后更加幸福美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