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的歌

韓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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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貴州省遵義市習水縣經過二郎大橋進入赤水市，正是清晨車水馬龍之時。一位同伴站起身，探頭看看峽谷下的河流問：“我們一過赤水了？”在我們這一代人的心目中，長征組歌是永遠的典范，《四渡赤水出奇兵》更是一首難忘的紅軍頌歌。

上午去看了赤水大瀑布，午飯后，驅車去古鎮土城，來到了四渡赤水紀念館。四渡赤水戰役是在紅軍最困難的危急時刻，通過高度機動的運動戰，三個月內四次巧渡赤水河，徹底粉碎了國民黨數十萬大軍的圍追堵截，取得紅軍戰略轉移決定性的勝利。那些膾炙人口的歌詞，我們還清楚地記得：“戰士雙腳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烏江天險重飛渡，兵臨貴陽逼昆明。敵人棄甲丟煙槍，我軍乘勝趕路程。調虎離山襲金沙，毛主席用兵真如神。”

一位年輕的講解員聲情并茂地給我們介紹了四渡赤水的詳細過程。紀念館里有雕塑、圖片，也有紅軍和國民黨軍隊分布和運動軌跡的作戰地圖，還有不少當年紅軍留下的標語和物品。

一幅老紅軍受傷后留在土城的照片引起我的興趣。老紅軍叫何木林，滿臉白色的胡須，精神抖擻，正在給年輕的解放軍戰士講當年紅軍的故事。講解員說：“這位何爺爺是江西會昌人，1904年出生，1927年參加紅軍，經歷了五次反圍剿戰斗。長征中他是紅三軍團第五師教導營的一個班長，?在青杠坡戰斗中左腿被子彈打穿，昏死過去。后來被當地農民救了下來，在山洞里養好傷。因為他的江西口音很重，怕暴露身份，就裝扮成聾啞人，前后十四年。拖著一條殘疾的左腿，在地主家當長工，直到新中國成立后才重新開口說話。”

我問：“這位老紅軍后來干什么呢？有沒有后代？”講解員回答：“他后來和同在地主家當長工的一位孤女結婚，新中國成立后在供銷社的煙酒店工作。政府核實了他的身份后，每年給他發放196元的傷殘軍人補貼。何爺爺是1979年去世的，他有一個兒子，后來也病逝了。何爺爺的兒媳婦林成英還健在，就住在土城古鎮上，政府給她家掛了一塊‘老紅軍何木林住居的橫匾，每天都給上門的游客義務講解，一批又一批。何爺爺還有一個孫女，叫何莉，前兩年從一個藥店調到我們紀念館來，現在是紀念館的宣講員，講述爺爺的故事，傳承紅軍精神。”講解員莞爾一笑，“她還負責接待中心耳機的租賃、發放，你們戴的耳機都是她消毒的。”

出于作家的敏感，我提出能否見見這位老紅軍的孫女。不巧何莉有事外出了，我們的時間安排也不許可，遂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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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渡赤水”回來的路上，我叮囑旅行團的地導，幫我要一下何莉的聯系方式。回到南京后，我接到了地導的信息，發來何莉的手機號碼。在互相坦誠地溝通后，這位老紅軍的孫女給我講述了她從藥店店長轉到紀念館當宣講員的故事。

何莉1976年出生，高中畢業后在一家醫藥公司工作，后來到鎮上一家藥房當店長，這工作和收入在當地都是很不錯的。2020年的一天，紀念館的母館長找到何莉的母親，希望她做做女兒的工作，邀請她到紀念館來，作為老紅軍的后代，講爺爺的故事，傳承紅軍精神。

聽了母親的話，何莉心潮激蕩。她從小聽母親講爺爺的故事，經常被爺爺的崇高思想境界所感動。新中國成立后，政府給老紅軍發了一個紅本子的醫療證，享受免費醫療待遇。但是爺爺一次也沒有用過，就是那個每年196元的傷殘軍人補貼，拿了兩年以后，看到國家經濟困難，也不領了，說不要給政府增加負擔，小店每月有20元的工資，夠用了。政府給他安排住房，他看鄰居家孩子多，就把大房子讓給了鄰居，自己只要了一間9平方米的房子。平時買菜，專挑不太好的菜拿，把好的留給別人。爺爺總是說，相比當年長征途中犧牲的戰友，他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了，不要給政府添麻煩。要說精神，這就是一種紅軍精神，是國家戰勝一切困難的法寶。她很想通過紀念館，為宣傳紅軍精神做貢獻。

最初，何莉也很糾結。她在藥店的工作得心應手，和大家相處融洽開心，去紀念館要從頭學起，44歲了，普通話不行，記憶力也跟不上，能做好宣講工作嗎？還有收入，藥店基本工資加銷售提成，每月有四五千元，紀念館工資就少了許多。家里還有兩個正在上學的女兒，何莉一時拿不定主意。

看何莉有點猶豫，母館長找上門來和何莉促膝談心，說老紅軍的后代講紅軍的故事、宣傳紅軍精神，是一種革命的傳承，非常有意義。母館長說：“你爺爺如果知曉你到紀念館工作，他在烈士陵園會非常高興的，所有為革命犧牲的老紅軍都會支持你、感謝你！”何莉被打動了，隨后辭去藥店工作，到四渡赤水紀念館當宣講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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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藥公司的領導發來信息建議何莉留下，并提議她在兩邊兼職。何莉回答：“謝謝厚愛！從收入來說，工資沒有藥房高，但從傳承紅軍精神的角度來說，作為一個老紅軍的后代，我責無旁貸。至于兩邊兼職，我很感動，但我可能沒有這個能力，怕哪邊也做不好，辜負你們的期望。”

醫藥公司領導看何莉決心已定，很快為她辦理了相關手續。何莉進入學習階段，跟著其他講解員走了一遍又一遍，記講解內容，學習普通話。開始念稿子，請女兒把關。一首毛主席的詩詞《憶秦娥·婁山關》，剛念了一半，女兒就笑：“真難聽！”給她打擊太大了。于是，何莉跟女兒學普通話，一遍又一遍地練習。她還認真學習了中國革命的歷史，通過一遍遍地講解，深刻領會四渡赤水戰役的戰爭藝術和內涵所在。她深深地進入紀念館宣講員的角色，進步很快。

后來，我看了何莉發的她和母親、女兒三代人講述紅軍長征故事的采訪視頻，何莉的講解很專業，不急不慢、抑揚頓挫、表情豐富。她說，后來經常到機關、部隊、學校去做宣講，在縣里得過不少獎。一次去貴州參加演講比賽，何莉被著名演講教育家、貴州省演講與口才協會會長牛貴軍打了最高分，為她的演講專門做了點評。

由于老紅軍后代的身份，何莉宣講時感情真摯，特別容易打動人。何莉對我說：“現在回頭想想，特別感謝紀念館的領導，讓我來當宣講員，傳承紅軍精神，這條路走對了，我越干越有勁！”

何莉有兩個女兒，老大21歲，考上了大學；小女兒剛剛10歲，5歲半時隨外婆參加了中國紅色文化研究會組織的“重走長征路”活動，從土城徒步走到赤水，三天走了七十多公里，如今也進入宣講曾爺爺紅軍故事的行列。

“赤水河，清又清，我打草鞋送紅軍。軍民情誼似赤水，千秋萬代流不盡……”在采訪視頻中，赤水河畔的祖孫三代合唱了一首紅軍時代的歌《我打草鞋送紅軍》。傳承紅軍精神的赤水三代人，本身就是一首動人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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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王冬艷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