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布勒瑪 (蒙古族)著 特·胡日查(蒙古族)譯
起初,我的內心是非常平靜的。當許多美好時光被我所品嘗過的苦難與離別的冰霜包裹起來之后,我慢慢學會了利用周圍一切可以獲得的正能量來安撫我千瘡百孔的心。
冬季里的一天,我無意中聽到了已經年過八十的人民藝術家瑪西巴圖老人唱的民歌《棗騮馬》,我的心有了前所未有的震撼,雙眼噙滿了激動與懷念的淚水。珍藏在我內心深處的一些美好回憶就像雨后的花朵紛紛搖曳開來。也許這是我曾經在繁忙的教學之余和幾代音樂家、歌唱家們傾心暢談,徜徉在民歌這個取之不盡的藝術海洋里的緣故吧!
我年輕時在錫林郭勒草原上生活工作了許多年,那時我擁有兩匹“棗騮馬”,那是在韻律和情感的原野上自由自在的暢游,使得很多人為之感嘆的巴爾虎民歌《烏騮馬》和布里亞特民歌《褐騮馬》。那時無論是誰,在哪里唱這兩首歌都由我的先生,著名馬頭琴演奏家阿旺希偌伴奏。我五六歲的時候,就聽著別人唱而學會了《烏騮馬》。那時候只要記住歌詞,唱出它的旋律就算是學會了。
能使烏騮馬步伐艱難的是
地勢險惡的巴彥諾爾
能使親哥哥的心難受的是
兩小無猜的小妹妹呀……
雖然家鄉的人們唱這首歌的時候用快拍,但我為了表達自己獨特的情感,就用慢拍去唱它。在我心里,這首在孩童時代學會的歌曲替代了故鄉的位置,跟我浪跡天涯,變成了我表達思鄉之情的一種主要方式。在那爛漫的青春歲月里無緣與英俊瀟灑的巴爾虎青年相戀的莫名遺憾在我心中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格調。每當聽我唱起《烏騮馬》,住在我們隔壁的作曲家額勒登格就會坐立不安,演奏家桑杰就會默默流淚。那時候,我覺得一個男人這么一把鼻涕一把淚成何體統?現在想來,那時候我還是未能真正理解他們這些藝術家的內心世界呀。
我從小時候就有學唱民歌、記錄民歌的欲望。1957年在諾姆日格礦泉療養院(哈倫阿爾山)時,我求一位布里亞特婦女教我唱布里亞特歌曲,她給我唱了一首:
踏雪的褐騮馬呀
差一點折斷了套馬桿
他鄉的英俊小伙子
差一點吸引了我的心……
1964年初,我生大女兒坐月子時,希偌從呼市的單位請假回來伺候月子。這是我們結婚以來頭一次在一起二十多天,等孩子一睡覺,我們就聊天,哼唱民歌。那時候我已經整理了三百多首民歌的歌詞,希偌也整理出三百多首民歌的曲子。我們核對以后發現沒有曲子或歌詞的不多。所幸我有一把三弦,希偌就彈奏三弦。有一天我哼唱《褐騮馬》,希偌用三弦伴奏。我突然靈感降臨說:“這首歌的歌詞太短,我給它加寫一點吧,那我們就能經常唱了。”說完就加寫了三段歌詞,并試著用三弦伴奏著唱起。當時我們好像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歌曲一樣特別高興。
《褐騮馬》的曲調歡快,節奏明朗,主題積極向上。額勒登格從我這里抄《褐騮馬》的曲子時高興地說:“這曲子足夠我用一輩子啦!”五年以后,他和希偌我倆聊天時說:“希偌老師,我已經根據你給的《褐騮馬》的曲子創作出四首新曲子啦。”并一一給我們說了曲名。但是,我現在已經忘記了他具體在什么曲子當中怎么去借鑒的了,只記得有一首,是男女二重唱《如此遼闊的草原》。
錫林歌劇院是當時錫林浩特最大的劇院。歌手王云松和蘭梅首次在這里演唱由詩人高仁欽那木杰作詞、額勒登格作曲的《如此遼闊的草原》時,千百名觀眾都興奮地起立,雷鳴般的掌聲持續了許久。那時候,我欣賞察哈爾詩人和烏珠穆沁作曲家的創作才華,沉浸在他們給大眾帶來的美好享受里。就這樣,我們的《褐騮馬》騎乘著杰出作曲家額勒登格的才華和再創造,在錫林郭勒草原上開始了它新時期的光輝歷程。
《棗騮馬》是一首阿巴嘎旗民歌。由瑪西巴圖老人唱給我們,希偌整理曲子,我整理歌詞,還錄了音。
1980年秋天,我們得到一次好機會。那時候錫林郭勒文化局特別重視整理民歌工作。有一次,希偌和他的學生,馬頭琴演奏家達日瑪、作曲家巴圖楚魯等人坐文化局的車前往罕烏拉蘇木礦泉療養院,看望在那里休養的著名歌唱家哈扎布并整理民歌,我也和他們一同前往。
罕烏拉蘇木的領導熱情迎接了我們一行人,蘇木書記巴特爾對整理民歌這件事情非常重視,部署了具體工作,讓會唱很多民歌的副蘇木達蘇米德負責此項工作。
有一天,瑪西巴圖老人來見我們,互相問候后他說:“聽說蘇木上來了幾位藝術家,有我認識的希偌和策布勒瑪。我就想見你們,直接從羊群邊上來這里啦。”希偌我們倆把老人介紹給同行的幾位。瑪西巴圖老人聽說我們的來意后就給我們唱了幾首好聽的民歌,讓我們記錄歌詞并錄音。后來老人唱得盡興,就開始用他那副不敢讓人相信是出自一位六十幾歲老人的洪亮嗓音唱起:
騎著棗紅(呀)馬
鞴著地毯(呀)墊
顛跑奔馳著來
對我說的(呀)話
真實可靠(的)話
永遠也不會忘記……
那緩慢亢進的嗓音,慢慢蕩漾的韻律讓我們興奮不已。我們開始用樂器彈奏、哼唱。
回到錫林浩特以后,大家都表現出對這首《棗騮馬》的濃厚興趣。我們認真聽錄音、整理歌詞、彈奏曲子,經常來我們家的幾位文藝青年和我所教班級的高中生們都學會了它的唱法。那年的九月成了棗騮馬之月。
希偌我倆拿著《棗騮馬》的錄音找到有關領導說,要想拯救民間文藝,就應該讓像瑪西巴圖老人這樣的老藝術家發揮余熱。沒過多久,瑪西巴圖老人就和他的《棗騮馬》一起回到了舞臺上,給民間文藝的百花園增添了一份鮮艷的色彩。關于瑪西巴圖老人這十幾年里所做的工作,道噶爾之子胡日查巴特爾的第四個卡式錄音帶里的簡介和所有優美動聽的音樂都能給您一個滿意的答案。把藝術看作是自己生命的瑪西巴圖老人活到高壽,享受了自己為民間藝術貢獻一生的福祉。
希偌把《棗騮馬》改變成馬頭琴獨奏曲演奏。《棗騮馬》是給瑪西巴圖老人帶來自由的歌曲,也是另一首從我們家里開始流行的歌曲。每當我提起或聽到《棗騮馬》就會回憶那些多次的演出場面,那些藝術家們鮮活的模樣就會浮現在眼前,心情就無比激動。《棗騮馬》就是我在錫林郭勒草原上一段藝術人生的縮影。
對于《棗騮馬》我只能做到會聽。但我能非常準確地聽出演唱者是否把握好歌曲的韻律和音高。我還對當時非常出名的青年歌手扎格達蘇榮、額爾德尼達賴發過脾氣:“你們要唱就好好唱,別在對歌曲把握不準的時候就開口唱起,不要再糟蹋民歌。”
1982年冬天,我跟隨心靈的召喚,讓我的大姑娘青格勒瑪演唱《棗騮馬》,由扎木蘇用古箏、青格勒圖用三弦、希偌用馬頭琴伴奏,并錄了音。那錄音作為我家一個有著非常重要意義的文藝紀念品被保留至今。
《烏騮馬》《褐騮馬》《棗騮馬》分別是巴爾虎、布里亞特、阿巴嘎民歌,是三首擁有各自特色的愛情歌曲。這三首歌曲在我們這個藝術之家中就像永生火旁的三顆圣石一樣被珍惜。也許它們成不了協奏曲,但完全可以成為組曲。不知能把它們編寫成組曲的音樂家在哪里!
在寫這篇散文時,籠罩在我內心的冰冷霧靄已經慢慢散去,我的心情出奇地開朗明快,被擱置了幾年的筆也慢慢順暢起來。感謝你們讓我再生,我的三匹“棗騮馬”,我的錫林郭勒草原!
責任編輯?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