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詩經》是中國古代詩歌的開端,收錄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前11世紀至前6世紀)的詩歌,全面反映了周初至周晚期約500年的社會風貌,真實記錄了奴隸社會從興盛到衰敗的歷史面貌。色彩作為一種客觀的存在,是世界賦予人類的美的視覺感受,也是中國古代詩歌表達的重要內容,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尚紅”的民族,但這種觀念并非在朝夕間形成,而是經歷了漫長的認知以及情感積淀過程。本文意通過對《詩經》中紅色色彩詞的分析,從心理文化認知視角來探究中華民族“尚紅”觀念的形成過程。
【關鍵詞】《詩經》;紅色色彩詞;“尚紅”觀念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3)09—019—03
色彩詞不但記載著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物質文化軌跡而且它還沉淀著人們對自然萬物特有的領悟體驗、審美情趣、倫理觀念、哲學思辨等較深的文化內涵。[1]人類對色彩的情感反應,是人類在社會實踐過程中產生并積淀下來的:色彩最初是個體心靈的情感感受,后來發展成為人類情感的共通形式,久而久之便約定俗成為固定的色彩符號。《詩經》中的色彩話語對中國古代詩學以及審美文化發展具有重要意義。“《詩經》色彩淺淡、自然天成”,[2]“自然天成、不加矯飾、豐美而不濃艷、語言自然生動,風格樸素優美”等特點,使得我們選取《詩經》中的紅色色彩詞作為研究對象來考查中華民族的“尚紅”觀具有可信性。
一、《詩經》中的紅色色彩詞
《左傳·昭公二十五年》中:“天地之經,而民實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氣,用其五行。氣為五味,發為五色,章為五聲……為九文、六采、五章,以奉五色”,[3]據此將《詩經》中的色彩詞大致分為紅、白、黃、青、黑這五色。本文以《詩經》中的單音節紅色詞為主要研究對象,經過統計,《詩經》中出現的單音節紅色詞有10個,分別是:朱(9)、骍(8)、赤(7)、彤(5)、奭(2)、赪(1)、赫(1)、丹(1)、煒(1)、璊(1)。其中,《小雅·采芑》:“路車有奭”,《小雅·瞻彼洛矣》:“魅翰有奭,以作六師”,“有奭”在不同的篇目里出現,統計頻次算兩次;而在《邶風·靜女》中:“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彤管”在同一首詩中出現兩次,統計頻次算一次。經過統計,單音節紅色詞在《詩經》中共出現36次,《詩經》305篇,25篇中直接出現單音節紅色詞,還不包括間接隱含的紅色描寫,如《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以桃花的粉嫩嬌艷隱喻嫁女的花容之貌;《召南·何彼禮矣》:“何彼禮矣,唐棣之華。”以棠棣的秾麗絢爛隱喻車帷裝飾的奢侈;《鄭風·有女同車》:“用女同車,顏如舜華”,以花色喻美人容顏姣好,等等。這些詩篇都沒有直接運用色彩詞語,但都間接對紅色色彩進行了描寫,可見,《詩經》中的紅色色彩占比很大。
彤。《說文·丹部》:“彤,丹飾也”,[9]即用紅色顏料涂飾器物。《玉篇》:“赤色”。[10]《邶風·靜女》中的“彤管”以及《小雅·彤弓》中的“彤弓”都是此例。
奭。《說文·皕部》:“奭,盛也”,[11]《說文解字注》:“盛也……奭、赤貌”。[12]“奭”在《詩經》中出現2次:《小雅·采芑》:“路車有奭,簟茀魚服,鉤膺鞗革”;《小雅·瞻彼洛矣》:“魅翰有奭,以作六師”,意為用茜草染成的紅色。
赪。“魴魚赪尾”,赪,?或從貞。《說文·赤部》:“?,赤色也”。[13]《爾雅·釋器》:“再染謂之赪”。[14]郭璞注:“赪,淺赤”,即淺紅色。“赪”在《詩經》中只出現了1次:《周南·妝墳》:“魴魚赪尾”,赪尾:赤色的魚尾。
赫。《說文·赤部》:“赫,火赤貌”。[15]《邶風·簡兮》:“赫如渥赭,公言賜爵”。
丹。《說文·丹部》:“丹,巴越之赤石也”。[16]本意指一種紅色礦石,后來衍生為丹砂之赤的顏色詞。如《秦風·終南》:“顏如渥丹”。
煒。《說文·火部》:“煒,盛赤也”。[17]我們可以理解為鮮艷明亮的紅色。如《邶風·靜女》:“彤管有煒”。
璊。《說文·玉部》:“玉?色也”。[18]《廣韻》:“璊,玉色赤也”。《王風·大車》:“大車啍啍,毳衣如璊”。
由于色彩詞具有抽象性,人類對這類抽象詞的認識定義必然會經歷一個漫長的過程,通常情況都是先從客觀存在的,具體可感的實物開始認識。《詩經》中的紅色詞主要由物之本色(如:丹,本意為一種紅色礦石)或表色之物(如:朱,本意是指一種紅心木)發展而來,用色彩代替它原有的物之屬性,如“骍”的本意是指赤色馬或牛。《詩經》中的紅色詞按照修飾對象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對動植物、自然景觀的描摹,如“魴魚赪尾”“毳衣如璊”“從以骍牡”等等;還有一類是對于人類以及人類生產生活的描寫,如“赫如渥赭”“顏如沃丹”“三百赤芾”“素衣朱襮”等。
二、心理文化認知以及中華民族尚紅觀念的形成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不是生來具有的,而是通過后天的互動體驗和認知加工而來的,受認知心理、認知能力以及社會環境的制約。《詩經》中的色彩話語,或揭示先秦時期人們對美的認同和自覺追求,或體現生存環境的優美適宜,或折射特定時代下的禮儀、典章制度。不僅僅描繪出了事物的客觀顏色,還體現了那個時代先民們的審美趣味及其情感,具有心理和文化的雙重認知。
(一)心理認知
原始社會,人類對客觀世界認知水平有限,很多不能被解釋的自然現象便蒙上了一層面紗。“尚紅”觀念的形成就多與自然有關,對象主要是火、日和血。原始狩獵時代,先民們不但要承受自然災害的侵擾,還經常面臨野獸的攻擊。而火的出現,使先民們的生命得到保障,生活得到改善。《詩經》中的“赤”,即“從大火”。
隨著私有意識的蘇醒,封建氏族社會的建立,宗法制度進一步加強了古人對于血緣的重視程度。因此,血色的鮮艷,一方面會使人產生敬畏、警覺與畏懼等不安心理,另一方面也會產生熱烈、興奮、熱鬧等視覺沖擊,給人以正向的心理刺激。
(二)文化認知
隨著人類社會的向前發展,先民們認知水平的提高,對紅色自然而樸素的敬畏逐漸變成了有意識的文化活動。“追溯到山頂洞人‘穿戴都用赤鐵礦染過,‘紅色對于他們就已不只是生理感受的刺激作用(這是動物也可以有的),而是包含著或提供著某種觀念含義(這是動物所不能有的)”。[20]隨著封建專制的進一步加強,遵禮施色,依意設色,色彩被嵌入道德桎梏,成為觀念的依托者。代表著火,太陽與鮮血的紅色便進一步成為尊貴、權力以及地位的代名詞,“當色彩一旦成為呈現或征兆時,它對人心理的沖擊力,便非等尋常了。換言之,色彩觀念已遠遠超出了視覺的簡單反應。”[21]
“周人尚赤;大事斂用日出,戎事乘騵,牲用骍。”[22]服“赤”象征著尊貴與權威,是封建王權地位的象征。《禮記·玉藻》:“衣正色,裳間色。非列采不入公門。”鄭玄注:“謂冕服玄上纁下。”孔穎達疏“采色之中,玄最貴者。玄是天色,故為正。”[23]《小雅·車攻》:“赤芾金舄,會同有繹”。《小雅·采菽》:“赤芾在股,邪幅在下”。“赤芾”:紅色蔽膝,是諸侯穿的服飾。《小雅·采芑》:“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玱蔥珩”。“朱芾”:“黃朱之蔽膝。周制,天子純朱,諸侯黃朱”。[24]這首詩中,尊貴的方叔身著天子命服,朱衣黃裳、佩玉鳴鸞、氣度非凡。《大雅·韓奕》:“玄袞赤舄,鉤膺鏤钖”、《豳風·狼跋》:“公孫碩膚,赤舄幾幾”。“赤舄”:傳云:“赤舄,人君之盛履也……《天官·履人》掌王之服履,為赤舄、黑舄”,注云:“王吉服有九,舄有三等。赤舄為上,冕服之舄。下有白舄、黑舄。”然則赤鳥舄是舄之最上,故云“人君之盛履也”。[25]中國的服飾禮制是極其嚴格與精密的,赤色是周的正色,只有身份尊貴之人才能穿。
此外,血色之紅還象征著生命力與鮮艷美麗。《詩經》中描寫男子面色紅潤,健康強壯。例如:《邶風·簡兮》:“赫如渥赭,公言錫爵”。詩中描寫了舞師的面容紅潤而又有光澤。再比如《秦風·終南》:“顏如渥丹,其君也哉”,面色紅潤象征著健康與強壯,由此散發出一種不可阻擋的力量,同時也象征著熱烈與赤城。如在婚戀詩《邶風·靜女》:“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悅懌女美”。彤管,是一種紅管,不知它確切為何物,但它卻象征著一片赤心和火樣的熱情,已經成為詩中青年男女傳情達意的信物。女子將彤管贈予男子,是自己對男子心儀的暗示,也是渴望自己的愛情被傳達的表現。
三、結語
色彩是世界賦予人類的美的視覺感受,這種視覺感受經過文化的積淀而飽含豐厚的文化底蘊。通過對《詩經》中單音節紅色詞的分析,我們發現中華民族崇尚紅色這一傳統是有歷史可循的:跟原始先民們對火、日和血的自然敬畏心理有關,而火、日、血的顏色又都是紅色,先民們對紅色就產生了自然而樸素的敬畏意識,紅色光亮、鮮艷的視覺沖擊也衍生出了熱烈、赤誠的審美意蘊。
《詩經》作為中國古代詩歌的奠基之作,其中鑲嵌的色彩詞,不僅展現了先秦時代特有的歷史文化,對后世的審美風格也起了奠基作用。紅色所具有的熱烈、赤誠與尊貴,早已注入了中華民族的血脈,形成了中華民族特有的色彩文化。隨著時代的變遷和人類社會的更迭,色彩的審美意蘊更加豐滿,色彩的重要性也愈加凸顯。現今現代漢語中紅色色彩詞所蘊含的文化意義我們幾乎都可以在《詩經》中找到根源,充分體現了中華民族崇尚紅色的民族心理和文化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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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高淑珍(1997—),女,漢族,甘肅白銀人,在讀碩士研究生,喀什大學中國語言學院,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