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小紅
在生物學上,甚至在整個人類歷史上,達爾文都稱得上偉大。他的《物種起源》,時至今日依然是浩如煙海的生物學著作中“最亮的那顆星”。他提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遺傳變異”等觀點,開創(chuàng)了生物學發(fā)展史上的新紀元。想要繞開達爾文談論生物學,就像試圖繞開事物本身來談論事物一樣荒唐可笑。但你知道嗎?杰出如達爾文,作為進化論奠基人的他,居然是“男優(yōu)女劣”思想的擁護者。他對女性所持有的令人費解的偏見,荒唐可笑。
事情還要從“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說起。1881年歲末,致力于提高婦女地位的肯納德感覺自己的工作遇到了麻煩——有人引借達爾文著作中的相關論述,宣稱“女性從來都是劣等的”。肯納德怒不可遏,卻百口莫辯,決定鼓起勇氣給偶像達爾文寫一封求助信。她相信達爾文會做出公正、客觀的解釋。她鋪開信箋,提筆陳情,并把每一個字寫得工工整整,以便讓收信人一眼就能讀到自己的真誠。
雖然滿懷期待,但肯納德并不確定達爾文是否真認為女性“低人一等”。因此,她采取了以退為進的辦法,在信中直言自己不相信像達爾文這樣的天才科學家會認為“女子天生不如男”。她說一定是有人故意拿他的科學著作當擋箭牌,又或者是誤讀了其中的內容。最后,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提出自己的請求。她說,鑒于您的權威,您的看法無疑有著常人無可比擬的影響力,請您對那些謬論進行糾正。肯納德可謂是言辭懇切,讓人不難想象她坐在燈下寫信時的虔誠與急迫。
在那個“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的年代,書信作為一種珍貴的存在,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會得到珍視與愛護,所以聲名顯赫的達爾文能收到肯納德的來信一點也不奇怪。他能認認真真把信讀完,同樣不意外。有趣的是,達爾文居然還鄭重其事地寫了封回信。如果時光倒流,不知道他是否會后悔在生命只剩最后幾個月時留下這些文字。如今,他給肯納德的回信,沾著時光的碎屑,保存在劍橋大學圖書館,成為“達爾文如何看待女性”的一份意外的證據(jù)。
信開始時,達爾文還比較克制,至少沒有針鋒相對或者提起嗓子罵人。他委婉地對肯納德說,你提出的這個問題,真的蠻棘手啊。言外之意就是:你大概找錯人了,你應該無法在我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達爾文顯然不想一開始就把人傷透,于是先遞上一顆糖,說他認為“女性的道德品質普遍優(yōu)于男性”,然后話鋒一轉,露出原形,強調“女性在智力上肯定是不如男性的”。他還說,這并非人為制造,也就沒必要人為去改變,“如果要超越這種生物上的不平等性,女性就要像男人一樣養(yǎng)家糊口,但這不是一個好主意”。

在權威的達爾文面前,肯納德成了尷尬且可憐的“小丑”。就好像滿心期待地找人評理,結果那個人從來都是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并且還是被多數(shù)人認可的“掌握真理的人”。達爾文寫在信中的諸多觀點并非臨時起意,而是根深蒂固的認知。他在《人類的由來》一書中就講了,雄性為了贏取配偶要應對巨大的壓力,因此在千百年來的進化過程中獲得了比雌性更大的優(yōu)勢。
沒有人知道肯納德讀到這名偉大科學家的回信時,是什么樣的心情和表情,想必是會驚訝和失望的,或許還會苦笑,甚至是毫不留情地嘲諷。正所謂期望越高,摔得越重。達爾文非但沒有站出來替肯納德說話,還把她倡導的婦女運動所要爭取的一切全給否定了。在信的最后,達爾文意猶未盡地告訴她,作為在智力上不如男性的女性,最好不要向往家庭以外的生活。達爾文的回信寫了很長,基本上是直話直說,大概是越寫越激動了,以致字跡潦草到難以辨認。
肯納德不但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還狠狠地挨了一棍,哪能甘心!于是她給達爾文寫了第二封信。她不再顧忌身份的差別和地位的懸殊,丟掉禮貌與優(yōu)雅,以激烈的言辭回擊了達爾文“善意的建議”。她告訴達爾文,在她看來,女性對社會的貢獻從來都不比男人少,現(xiàn)實中卻得不到任何認同。信寫到最后,肯納德甚至感覺整個人都坍塌了,陷在極度憤怒中無法抽離。她說 :“請讓女人擁有和男人一樣的機會均等的環(huán)境,之后再來公平判斷她們是不是智力上不如男人。”
后來,這場男人與女人的對決持續(xù)了下去,達爾文與肯納德的交鋒卻因為達爾文的離世戛然而止。 1882年4月,達爾文走完了自己的一生,留下足夠多的科學遺產,也留下諸多爭議。他讀到了肯納德的第二封信,但沒有人知道他是否再一次回信。這些已無關緊要。達爾文的性別偏見并沒有阻止女性地位的回位。他與肯納德的書信往來故事,如同一枚泛黃的樹葉,夾在歷史巨書中,成為后人偶爾聊起的小插曲。
客觀地說,在達爾文生活的年代,在他所接觸的圈層中,“女性是人類中軟弱、智力上更簡單的那一半”幾乎是一種共識。所以,如今我們覺得不可理喻的那些出自達爾文的論述,在當時其實不足為奇。好在時間是公正的,終會用紅筆標記出對錯,而人類社會的發(fā)展雖然曲折艱辛,卻一定會“拾級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