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為理想遠行

魚飲溪

感遇詩三十八首·其二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

遲遲白日晚，裊裊秋風生。

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

唐代文壇大佬陳子昂是個不甘寂寞、不甘平庸的人。當你翻開他的人生字典，就會發(fā)現(xiàn)他十八歲之前的人生，密密麻麻寫著“擊劍”二字。讀書？不存在的。

據(jù)野史記載，陳子昂十八歲時擊劍傷人，得虧他那有錢的爹四處奔走才使其平安無事。經(jīng)過這一事件，陳子昂痛改前非，發(fā)奮讀書。《新唐書·陳子昂傳》則說，他是十八歲那年，因為進了鄉(xiāng)校大受震撼才刻苦讀書的。盡管記載不一，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直到十八歲才開始好好學習。

陳子昂刻苦攻讀，但“一戰(zhàn)”科考還是成了“炮灰”，只得“二戰(zhàn)”，誰知又一次成了“炮灰”。古代的科舉考試很難，即便是“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在科考路上也當了好幾次“炮灰”。假設二人碰到，陳子昂可能會問一句：“‘幾戰(zhàn)了，兄弟？”韓愈無奈道：“不瞞老兄，‘四戰(zhàn)了。”

唐代初期，試卷沒有糊名，考生的名字是能看到的。考生如果名氣很大，再加上有達官貴人推薦，想不被錄取都難。正因為如此，陳子昂決計炒作一下自己。一日，他在長安的大街上看到有人高價賣胡琴，便豪擲千金買下，圍觀群眾一下子沸騰了。他繼續(xù)趁熱打鐵，約好某日在某地請大家聽琴。這事很快傳遍長安。

到了約定時間，眾人紛至。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只見陳子昂舉琴而摔之，并慷慨陳詞：“我雖無二謝之才，但也有屈原、賈誼之志，自蜀入京，攜詩文百軸，四處求告，竟無人賞識，此種樂器本低賤樂工所用，吾輩豈能彈之！”說完，陳子昂遍發(fā)詩文，觀者無不贊嘆。自此，他如愿名滿長安。

有了名氣后，陳子昂果然“三戰(zhàn)”上岸，后來還得到了武則天的賞識。陳子昂以國計民生為己任，直言進諫，如此一來，勢必會得罪一些群體。最終，他被人陷害，以逆黨罪名下獄。出獄后，陳子昂又隨武攸宜征契丹。在此期間，他一再向武攸宜進諫，結(jié)果慘遭降職。他痛感抱負無法施展，回京后選擇辭官還鄉(xiāng)。

在這種背景下，陳子昂在《感遇詩三十八首·其二》中托物言志，借《楚辭》中“草木零落、美人遲暮”的意境，宛轉(zhuǎn)地抒發(fā)了自己報國無門的苦悶。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香蘭、杜若生長在春夏時節(jié)，枝葉那么茂盛，青蔥而美好。美到什么程度呢？陳子昂是這么認為的：“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一個“空”字，給人目中無人的感覺，極力寫出香蘭、杜若艷壓群芳的樣子。陳子昂其實是借香蘭、杜若的“空林色”來表達自己出眾的才華。沒錯，他就是這么自信且自戀，大多數(shù)文人好像都這樣。“蕤”指花下垂的樣子，“冒”是覆蓋的意思。這句詩是說，紅花從紫莖上像泉水那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寫花簇紛披的同時，賦予了靜物動感。“冒”為什么有“覆蓋”之意呢？花朵“冒”得這么多，可不就把莖稈給覆蓋住了嗎？與此相似的還有曹植的“朱華冒綠池”中的“冒”，也是“覆蓋”的意思，形容荷花開得繁密茂盛。

“遲遲白日晚，裊裊秋風生。”白天慢慢變短，裊裊的秋風已悄悄來臨。陳子昂這么寫，真正想感慨的是年華易老，時光飛逝。“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一年一開花的草木都飄搖零落，美好意愿究竟如何完成？行文至此，陳子昂總算是把寫這首詩的初心和初衷給交代了。歲月如流水，一去不返，自己卻不能及時有為，憾恨之情因此躍然紙上。此處的“芳意”，說是“美好意愿”或許都輕淺了。于陳子昂而言，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其實就是高大的、有分量的“理想”。他慨嘆自己負才不遇、理想成空，就像芳蘭搖落于空谷那樣，你說苦悶不苦悶？

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負才不遇本來就很值得同情了，然而更慘的事情還在后頭。陳子昂辭官歸家后，又被縣令段簡陷害，最后冤死獄中，年僅四十來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