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山村六月涼

六月的午間，烈日當頭，艷陽炙照。煩悶燥熱，伴著隱約的蟬鳴，讓人越來越想逃離城市，找個涼爽的地方去度假。

說到夏日度假，很多人以為最好的去處是海濱。其實不然。就消暑而言，我個人覺得，濱海沙灘浴場不如山中溪谷漂流。中國的60家國家級旅游度假區，海濱型的只有8家，更多的是山地類、湖泊類度假地，就是一個證明。

去山中度假消暑，溧陽有不少好地方。江蘇曾經評選“十大避暑勝地”，溧陽的南山竹海一舉奪魁。對于夏日躁動不安的人來說，南山竹海“低5℃”這句極簡的宣傳語，要比“頗有千竿竹，能令六月涼”的詩句，更叩動心弦。

南山竹海景觀豐富、涼爽宜人。與南山竹海峰巒相連的青峰山，也是個消暑的好地方。 詩人楊萬里說，“避暑無藏身去處，追涼行盡竹旁邊。”我和妻子收拾行李，開車去青峰山下的王家村避暑，做幾日山民。過橫澗小鎮，沿著曲里拐彎的彩虹路進山。山巒之上的天空，飄著一朵一朵白云。湛藍的天空有了白云的映襯，顯得那么干凈，澄澈透明得近乎神圣。云朵在大地上投下一片片蔭涼，為草木花朵和飛鳥鳴蟲遮蔽了炎熱的陽光，使山野豐茂厚實的綠意更加郁郁蔥蔥，此起彼伏的鳥叫蟲鳴更加飽滿傳神。路兩邊的山坡地，草木舒展著枝葉，藤蔓開著各色的花，蝴蝶在翩翩飛舞。天上的景象與地上的風情遙相呼應，我在六月的風里，呼吸著鄉間彌漫的香甜，也舒展了笑容。

快到王家村時，我發現天上的云朵都開始向西北方向漂移，不一會兒，集結成一層烏云，擋住了陽光，天地頓時暗了下來。剛辦好入住，進了云岫民宿，隨著轟隆一聲雷，雨點就由疏漸密地砸下來。不過，也就那么一會兒，雷聲就遠了，雨也變溫順了，一根根雨絲像天地間的琴弦，任由清風的手指彈奏出錚錚淙淙的和弦。“六月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我安放好行李，雨就忽然停了。

雨水洗去了酷暑高溫，雨后的山村空氣清新涼爽，山嵐繚繞，仙氣飄飄。古樹老橋、懶懶的老狗、戲水的鴨子，還有鳥鳴蛙叫，好一幅靈動生趣的畫面。云岫民宿前的池塘里，清香四溢的荷花開得正艷，荷葉上一顆顆滾動的雨珠明澈地閃著，頗有“吟罷清風起，荷香滿四鄰”的意境。一條彎曲的鄉間小路，連接著高低錯落的白墻青瓦與村外的森林。走出鄉村，步入山林，聽溪水潺潺、樹葉簌簌，看石間的飛珠濺玉，絲絲涼意沁透心脾，呼吸夾雜著植物香氣的清新，盡情享受負氧離子的療養。想到宋代戴復古“雨過山村六月涼，田田流水稻花香。松邊一石平如榻，坐聽風蟬送夕陽”的詩句，頓生“心中若有桃花源，何處不是水云間”的感慨。

王家村的清晨、白天、夜晚，各有妙處，讓人如癡如醉，遠不是“望得見炊煙、看得見流水、記得住鄉愁”那么簡單。

天剛放亮，村里就有老人趁著清晨的涼爽開始忙乎了，采摘新鮮的蔬菜，給菜園子澆水，喂雞，洗衣服，汗水肆意流淌著，臉上卻掛著笑容。他們最懂得，沒有盛夏的揮汗如雨，就沒有金秋的碩果累累。為了不打擾還沉浸在夢境中的住客，老頭老太們挎著一籃子新鮮蔬菜，還有地里的瓜果，聚到村口池塘邊的大樹下，擇菜洗菜，或者端著早飯碗閑聊。住民宿的客人有愛健身的，自律地獨自在田埂上奔跑。幾只被腳步聲驚到的鳥兒，從小池塘邊的池杉樹上撲棱棱地飛起。晨跑在田埂上，看霧氣氤氳，聽溪水潺潺，在自由的風中穿梭，感受大自然的呼吸。那一刻，愜意、幸福……山村所有的美好都匯聚在內心了。

太陽從東面的峰巒躍出，霧氣開始漸漸散去，王家村的面貌如畫卷般展開：白墻黛瓦馬頭墻，房屋錯落有致，田埂、溪澗、小巷串聯著村落，完美呈現著江南的風情。在這里，度假客的白天動靜皆宜，可以宅在民宿空調房里，看書、喝茶、閑聊；也可以走進大自然去，聽風、嬉戲，下水捕魚，山中徒步，竹海漂流，果園采摘，農場遛娃……山谷竹林、蟲鳴鳥叫，是世外桃源的畫卷。藍天白云、青山綠水，是詩情畫意的空間。山中溪流，清澈見底，掬一捧山澗水洗把臉，沁涼冰爽，提神醒腦。避暑，避的是煩悶，消的是心火。

黃昏，山巒起伏于無邊的夕陽中，一草一木都暈染上金黃的色彩。看著漫天的晚霞，感受落日山風拂過臉龐，那是最愜意的時光。在翡翠湖空曠的大堤上，享受晚風習習、繁星滿天的愜意夜晚；在青峰仙居背后的山谷，泡在清澈的溪水中，感受腳底的清涼，品嘗脆嫩的蜜梨、香甜的西瓜。

夜晚的山村是煙火氣息最濃烈的。“在傳承中堅守，在流變中思考”，老村落正煥發出新的生命力。今年夏天的王家村，夜生活開始變得立體、多元。露天電影、星空燒烤，樂隊、啤酒、音符，構成了夏天最躁動的歡樂。年輕人在這里可以找到適合自己的娛樂和放松方式了。也許是上年紀了，我覺得暮色蒼茫中，閑話家常，看漫天繁星，享受一份平淡中的溫馨，才是最愜意的。村口池塘邊的古樹，前迎山野，背臨村落。我的童年，孩子們夜晚就愛搖著蒲扇去村口池塘邊納涼，聽老人講故事，聽女人拉家常，分食涼水浸透了的大西瓜，直到夜深，涼意襲來，不知不覺中進入夢鄉。

住在王家村，從踏入云岫民宿小院的那一刻，體驗感就拉滿了。休閑觀景露臺有絕佳的開闊視野，山野美景盡收眼底。院內幾棵高大的銀杏樹，搭配著雅致的花卉、小景，每一處細節都有巨大的魔力。院墻上開滿了月季、薔薇，淡淡清香撲鼻而來，那一刻竟讓人有一種錯覺，仿佛站在大理洱海邊的民宿院落，詠唱唐代詩人高駢的《山亭夏日》：“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院子里修竹圍繞的游泳池，是年輕人的最愛。白天，山風輕輕吹起白色紗幔；夜晚，月亮灑下一地銀輝，仰望滿天星星，攪亂一池碧水。臨睡前在泳池的放松，能治愈每一顆疲憊的心靈。不知是因為山村負氧離子多，還是白天賞景心曠神怡的原因，抑或是蛙聲一片有催眠的效果，在王家村，我總是很快進入甜美的夢鄉。

在王家村小住幾日，回歸自然樸素的美好生活。這里靜謐愜意的鄉村生活，很像晚唐詩人項斯在《山行》里描繪的恬美山村圖——半坡櫪樹、一條溪水、幾戶人家，奇峰倒影、群鹿競奔，煮茶的香味、繰絲的聲音……度假，并不只是為了看風景，而是在與當地人交流的過程中，釋放、解放、感悟。在我看來，度假的目的，是在與大自然的親密接觸中，撫平內心的焦慮與浮躁，感受慢下來的步調，遺忘工作中的快節奏，回歸自我，享受詩意人生。即使是雨天，聽著窗外的雨聲，半盞清茶、一卷書香，享受這樣的時光，也有一種“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之后才懂得的浪漫。

山里人的生活節奏很慢。想吃什么菜，自己動手去種。等上十天半個月，就有收獲了。似乎種的不是菜，而是時光。做成菜肴端上桌，品味的也不是菜，而是一種生活的滋味。在王家村待上幾天，步履不知不覺就會放慢。粉墻黛瓦依山而建，山道小徑拾級而修，王家村保留著原來的村落肌理。古樹參天，溪水潺潺，錯落有致的梯田、靜謐清幽的農舍，在這里匯成一幅風景畫。白天可以眺望山林、云海，夜晚仰望浩瀚星河，傾聽溪流輕吟。江南民宅散發著古典韻味，山里老村保留著淳樸民風。美麗的荷塘，蔥郁的稻田，村舍被綠色包圍，“山高林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王家村的夏季，晝夜溫差十幾度，三伏天的夜間，睡覺也要蓋被子。這里的村民老年人居多，在享受著大自然恩賜的新鮮空氣和美麗寧靜的居住環境，在美麗的鄉村享受頤養天年的田園生活。

在流水里都帶著稻花香的夏日，城里來的住客，躲進王家村這片清凈涼爽的小天地，體驗生活節奏慢下來的優雅。吃飯時眺望遠方的風景，細嚼慢咽，體會食物的美好。晚飯后隨著村里人一起悠閑地散步，感受這山水間的涼意，體會“雨過山村六月涼，田田流水稻花香。松邊一石平如榻，坐聽風蟬送夕陽”的詩意。初入王家村，感受它的原生自然狀態，覺得它像一張空白的畫布，每個人可以自由地發揮自己的想象，將它描繪成心中的模樣。在王家村多住幾天，了解村民們更多的故事，它就慢慢變成多彩的世界。無論是“空白”的，還是“多彩”的，王家村都值得我們暫時丟下人世的喧囂，在這里縱情于自然山水，活成自己最期待的那個樣子。這或許就是我喜愛王家村的原因吧。

湯全明：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多部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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