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我就是那把鋼刀,那把豁了口的鋼刀,那把供奉在賀老樓祠堂里的鋼刀。
1938年初夏,歸德府淪陷在日寇香月清司的手里。他們以歸德府為據點,向整個豫東出擊。
賀老樓無疑是他們眼中最大的障礙:這里有方圓百里最完備的寨墻,有歸德府東南最富有的賀家大院,還有一位賀顯慶,曾持一把鋼刀在歸德府手刃八條鬼子還毫發無損,嚇得小鬼子夜里都不敢出城。
賀顯慶是名震豫東的一代大俠。他的刀法自成一家,尤其是絕招——一刀斬,從無敗績,讓人聞風喪膽。
1938年,夏歷六月初九。
天熱得有點殘忍,村中的一切都處于躁動不安中。狗不似平常那樣吐著紅紅的舌頭靜臥在寨墻下的樹蔭中,而是一趟一趟地從胡同這頭竄到那頭;拉磨的驢子用蹄子刨著拴馬樁下的泥;樹上的鳥兒都飛向東南了,蟬兒嘶鳴,樹枝在風中凄切地搖晃。
“轟——”兩發炮彈呼嘯著落在了寨子外。那是五十里外的小鬼子龜縮在城里,用大炮瞄準了賀老樓——他們要立威。
逃,也許可以躲過一次兩次,但終究不是辦法。賀顯慶遣散了村里的老人婦孺,帶著徒弟召集青年,組成一支護衛隊。這天下午,護衛隊里拿土槍的擦拭著土槍,用大刀的不停地磨著大刀。我在賀顯慶的手里鋒芒畢露。一個下午,我已經被他擦拭了六回,腦海里滿是他以前在歸德府殺敵時的畫面,想想我就激動,就豪情萬丈。
賀顯慶率隊出師,安排大家靜臥在寨墻下的掩體中、灌木叢中。
突然,成群的炮彈落在了寨墻附近,沒有收到賀顯慶的進攻命令,大家依舊靜靜地隱蔽著。漸漸地,槍聲近了。負責偵查的徒弟跑了回來:來了上百名鬼子,還有兩三里地。
“好,大家隱蔽好,打開寨門!”賀顯慶發出命令,他的手緊緊地握著我,手心熱熱的。
“有我們在,鬼子休想猖獗。”
“快到了,我看到了他們的膏藥旗!”
群雄激憤。
不一會兒,鬼子發動了對寨子的又一輪進攻,子彈橫飛,火光四濺。護衛隊依舊隱蔽,沒誰動彈。看寨子里沒有反應,鬼子們以為先前的進攻頗有成效,寨子里的人都逃光了,于是放下戒備,直搗寨門。
終于,他們都進來了。
賀顯慶高喊了一聲:“關寨門,打狗!”
戰斗打響了!
锃亮的大刀,血紅的刀纓,我在賀顯慶的手里游龍般舞動。刀光一閃,小鬼子的膏藥旗就斬斷了,旗兵還沒反應過來,我的刀刃就落在了他的脖子上。鬼子被突如其來的護衛隊嚇亂了陣腳,加之對寨子地形不熟,人員被沖散,很快敗下陣來。
刀,狂飲著入侵者的血!我宣泄著內心的仇恨。我想起了村中的老人和婦孺,要不是這些入侵者來犯,村莊里的人們本應過著豐衣足食,怡然自得的生活。
我已鮮血滿身,也已傷痕累累。最后,我聽到了子彈呼嘯而來的聲音——他倒下了,卻始終緊握著我。
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黎明,一同醒來的,還有我的主人。
三天后,主人賀顯慶召集剩下的護衛隊,讓他們去故道追隨游擊隊,話還沒說完,他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解放后,我被供奉在賀老樓祠堂,直到今天。
夢陽: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現為首都師范大學語文報刊社常務副總編,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著有《中華經典精粹解讀·資治通鑒》(2012年4月,中華書局出版)。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