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一個春天

我們剛見到那條狗的時候，認為它是一個幽靈，是真實的狗被淹死后出現的幽靈。再后來，大家才知道它是一條海水狗。

大海里有兩個兇猛的海浪，它們經常玩相互撞擊的游戲。有一天，這兩個海浪發誓要相互撞擊，以誕生出一個嶄新的形象。它們拼盡全力撞碎了對方，隨著一陣轟鳴，浪花飛濺，泡沫消失的時候，從海面上站起來一條藍色帶白點的狗，眼睛也是藍色的，毛很長，滴滴答答地流淌著海水。這就是海水狗的來歷。

它從海面上走到陸地上，慢慢習慣了陸地上的生活。

海水狗需要食物，也耐不住寂寞，所以才靠近我們這些好心眼的孩子。我們給它淡水喝，給它餅干和蘋果吃，喊它的名字，開它的玩笑，偶爾訓斥它一下，因為它走路的時候，總是把東西弄得濕漉漉的，天旱的時候，還會從身上掉落一些討厭的鹽粒。

過了一段時間，海水狗帶過來一個小伙伴，是一根金黃的玉米。

有的孩子猜，這根玉米其實是用木頭做的，然后跳進黃色的油漆桶里，再蹦出來，到處找風吹，直到被風吹干。

有的孩子干脆說，這根玉米是黃金做的，至少鍍了一層黃金。

我們問海水狗，這個不愛說話的小伙伴到底是什么玉米？

海水狗說，它對這根玉米的本質根本不感興趣，它只在乎它們之間的友誼，我們的手和鼻子會回答這個問題。

這提醒了我們。有的孩子拿鼻子聞了聞玉米，說一點兒油漆味也沒有；有的孩子用手掂量了一下玉米，感覺比普通的玉米要重，于是判斷它是黃金做的玉米；有的孩子竟然張開嘴巴，打算咬幾顆玉米粒，就會真相大白，我們自然制止了這個自私的行為。

最后，大家一致同意，以后就叫海水狗的小伙伴為“金玉米”。

金玉米的到來讓海水狗揚眉吐氣起來，它以擁有這樣一個尊貴的朋友為榮，走路的時候不知不覺挺直了身子，還學會了朝著灌木叢吐痰。雖然它吐出來的無非是一些海水，但這毫無疑問是一個壞毛病。

不過，海水狗確實具有一些幽靈才有的能力，比如預測天氣。

有一天，海水狗又帶過來一個伙伴，個頭比金玉米大許多。我們一眼就看出來，這個新伙伴是一個黏土做的娃娃，大頭、圓耳，眼睛大，嘴巴卻小，皮膚光滑，整個人都是灰白色。大家不約而同稱呼它為“泥娃娃”。

泥娃娃看起來活潑，卻沉默寡言，性格內向。它愛美，喜歡把自己的眉毛涂得黑黑的，又用紅花的汁液、紅漿果的汁液，把嘴唇抹得紅紅的，大家忍不住夸它可愛。

有了這兩個好朋友，海水狗在我們面前就真正挺起了腰。我們嘲笑說，它走路的時候越來越像一只棱角分明的貓。海水狗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在我們眼前模仿了一段貓的步態，惟妙惟肖，惹得大家開懷大笑，連泥娃娃也快樂地瞇起眼睛。

2

海水狗帶著金玉米、泥娃娃旅行去了。等再見到它們時，春天即將被夏天代替。

我們有些嫉妒海水狗，我們去過最遠的地方只是鎮上的集市，來回十公里，走來走去也遇不到什么新鮮的東西。而這次旅行，它們翻過了一座山，走過了一座橋，遇到一位可怕的采花大盜，不過它們馴服了采花大盜，還教會他新的本領，他正在百里外的百花村為農民朋友預報天氣呢。

“快講，快講，再吊大家的胃口，我們就給你喝加過鹽的茶水！”我催促起來。

海水狗讓金玉米和泥娃娃坐到它的兩旁，開始給我們講故事。

百花村一年四季都有鮮花盛開，海水狗它們來到百花村的時候，春天已經踏踏實實地落了地，村里村外都是紅撲撲的桃花、帶著紅暈的杏花、純白如雪的梨花。好一幅美麗動人的畫卷！可是，第二天，一件可怕的事情降臨到百花村。

海水狗發現，這里的花統統不見了，連花帶樹，一夜之間不翼而飛，只留下一個個淺淺的土坑。金玉米在這些土坑里蹦來跳去，數著離奇失蹤的花樹的數目，最后它報出一個嚇人的數字：1565棵！它流下了金黃的眼淚。

哭，除了能夠表達感情，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渾身濕漉漉的海水狗帶著兩個伙伴，前去向一位白胡子老人請教，詢問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變故。老人扭過頭，說了一句：“是采花大盜，你們趕快去找采花大盜。”

采花大盜在百花村很出名，不費多少工夫，海水狗它們就找到了他的老巢。

采花大盜肥胖得好像一塊大果凍，又黑又長的胡須占到臉龐的三分之二面積，眼睛小得像綠豆，臉上的表情既兇狠又油滑，即使不說話，也有兩顆發黃的牙齒暴露在嘴唇外。

采花大盜的老巢門前有一大塊地，插滿了桃花枝、杏花枝和梨花枝，密密麻麻、擠擠挨挨，沒有什么講究，也不論什么章法，東倒西歪、亂七八糟。更可惡的是，連這里的污水坑和臭水池邊，也插滿了花！

海水狗忍住內心的憎恨，問：“大盜先生，你采這么多的花枝做什么用呢？”

也許海水狗的問題問到了他的痛處，他氣呼呼地晃動著肚子里的果凍，用手抓住耳朵，竟然低著頭抽泣起來。“你們誰也理解不了我的苦心：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是我的人生信條，也是我創造美的生活原則。”采花大盜的這番話讓海水狗又氣又笑，從大海登上陸地，它還沒有見過這么可恥狡猾的人。

采花大盜轟它們走，罵它們是天底下最討厭的煩人精。他還使壞，朝海水狗身上潑臟水，朝金玉米身上丟垃圾，朝泥娃娃身上扔雞蛋殼。

海水狗想了想，開始給采花大盜講大海寬廣的胸懷、海納百川的氣魄。金玉米趁熱打鐵，給采花大盜講什么是一顆金子般的心，什么是尊貴的靈魂。泥娃娃還是一個孩子，它不會講大道理，就給他講天真的快樂，講一些花花草草，講它為什么要把眉毛涂得黑黑的，又為什么要把嘴唇抹得紅紅的，因為這樣它才更像一個娃娃。

采花大盜忍受不了這種以小犯上的教育，氣得哇哇大叫、咬牙切齒，圍著自己的房屋跑了一圈又一圈。他的腳步聲越來越大，幾乎帶來了一場地震，插在泥土里的花樹枝條顫動著、顫抖著，落光最后一片花瓣。

可是，海水狗它們仍然沒有離開。海水狗的眼睛變得更藍，泥娃娃的嘴唇變得更紅，金玉米的心變得更堅定。

這天夜里，它們趁著月色，又來到采花大盜的老巢，在灌木叢里潛藏起來，終于發現了他的秘密。

3

很長時間，采花大盜端坐著發呆，什么動靜也沒有。忽然，他哭了起來，哭得兩肩發抖，像青蛙那樣奇怪地叫了一聲，然后跳上桌子，湊近油燈，吃了一口火苗和油煙。只見他慢慢地縮小了，眼睛卻很大，胡須移到胳膊上，長長地垂下來。采花大盜原來是一個小怪物！

“我是又丑又孤獨的小怪物，沒有一個朋友……你們那么愛花，我把花統統采到我家好了，你們就會過來賞花了。可是，你們還是不來！嗚嗚嗚，這幾天竟然有一條口水狗、一根假玉米、一個泥猴子跑來教訓我，我混得越來越不像一個大人物了，嗚嗚嗚……”

海水狗它們聽了，急忙離開采花大盜的老巢，回到大樹洞里商量對策。

第二天一大早，海水狗把藍色的長毛梳理得又順又直，金玉米把每一顆玉米粒都擦拭得又光又亮，泥娃娃也重新刷了眉毛、上了唇色。它們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到采花大盜的老巢，敲開他的大門。

海水狗僅僅說了一句話：“大盜先生，我們知道你其實是一個小怪物。”采花大盜臉色大變，渾身無力地說：“如果你們愿意和我做朋友，今后我什么都聽你們的。”采花大盜其實也不笨，海水狗它們給他講什么叫美、什么叫愛、什么叫友誼、什么叫生與死，他都聽得懂。

人間四月芳菲盡，采花大盜也減掉不少體重，他肚子里的大果凍不見了，看起來既健康又順眼。采花大盜這個名字也得改一改，還需要教給他一樣新的本領和愛好。思來想去，海水狗和泥娃娃把它們預報天氣的本事教給了他，由金玉米監督著他勤加練習、認真糾錯。春天即將結束的時候，采花大盜終于成為一個合格的天氣預報員，及時為百花村的農民朋友預報天氣，贏得了他們的信任和好感。

百花村的桃樹、杏樹和梨樹也回到原地，接受了天氣預報員的懺悔和道歉，正在生長果實，醞釀甘甜，安安心心地等待著摘果的季節，以及下一個美好的春天。

4

聽了海水狗講的故事，我們不由又羨慕又佩服。我們提來一罐新打的井水請它喝，笑著問它：“海水狗，你還朝灌木叢吐口水嗎？沒想到有這樣一個臭毛病的狗，能夠預報天氣。你說說，明天是什么天氣？”

海水狗舒舒服服地打了一個飽嗝，望了望天上的云彩，回答：“明天還是一個晴天。”

我們不得不相信這一點，因為它預報天氣的天賦應該來自大海。

金玉米還是不愛說話，泥娃娃還是沉默寡言。不過，我們不覺得這有什么關系，有一個會講故事的人，這就足夠了。

百花村跟我們的村莊不會有太大的差別，它也只是在百里之外，然而我們還是想去見一見那個天氣預報員。

海水狗說：“明年春天，我們再去百花村吧，因為那時候才最有意思。”

我們說好，我們還想聽到下一個故事，更多的故事。

孫君飛：曾獲“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著有短篇童話集《魚孩子》。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