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珍妮特·沃爾斯
八月的一個傍晚,天氣悶熱得如同雨季。早些時候,我們就看見瓜達洛普山附近有些烏云,不過,是朝北方去的。那會兒,我就快干完手頭的雜活,準備和弟弟伯斯特、妹妹海倫一起去牧場給牛擠奶??僧斘覀兊竭_那里時,母牛們卻表現得煩躁不安。它們沒有像往常擠奶時那樣在門口繞圈圈,而是僵硬地站在那兒,尾巴直直地翹著,頭不停地轉來轉去。
伯斯特和海倫都轉過頭看著我,沒有說話。我跪下去,把耳朵貼在硬邦邦的地上,隱隱聽到低沉的隆隆聲,聲音輕微得仿佛不是聽到,而是感覺到的。這時,我才意識到山洪馬上就要到跟前了。顯然,母牛們先感覺到了。
就在我站起身時,母牛們突然向南邊的柵欄線沖去,它們竟然躍過了帶刺的鐵絲網,向地勢更高的地方奔去。我從來沒見它們跳得這么高。
我意識到我們也得趕緊逃命,我一把抓起伯斯特和海倫的手。腳下的地已經在動了,我看到水已經到了牧場的低洼處,來不及跑到高地上,我們就向牧場中央跑去,那兒有一棵白楊樹,枝葉茂盛。
海倫突然跌倒了,伯斯特迅速抓起她另一只手,我們一邊一個架著她拼命跑。到了樹下,我使勁把伯斯特推上最矮的那根樹杈。接著,他把海倫拉了上去。當我掙扎著爬上樹,抱住海倫時,約有六英尺高的水墻一路橫掃著地上的巖石和樹枝,沖到了我們眼前。洪水洶涌地撞擊著白楊樹,濺起的水浪把我們三個人都弄濕了。白楊樹戰栗著,傾斜著,我們甚至能聽到枝干斷裂的聲音。低矮處的一些枝丫被洪水撕扯掉,我擔心這棵樹會被洪水連根拔起。幸運的是,它始終穩穩地站立著,我們也始終堅持著,抱成一團。醬色的洪水繼續拍打著,裹挾著枝丫從我們腳下沖過,向遠處的低地沖去,時不時能看到慌張游竄的田鼠和亂成一團的蛇從我們眼前翻卷著過去。
就這樣,我們坐在白楊樹上,看著腳下的洪水。大約一小時后,太陽開始移到阿巴拉契亞山上,把高層云變成深紅色,向東投下長長的紫色的影子,洪水依然在我們腳下流淌。
海倫說她的胳膊很累,她只有七歲,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九歲的伯斯特坐在一根大的樹杈上。我最大,十歲,我得照顧他們。我讓伯斯特和海倫換一下位置,這樣,她就可以坐起來,而不用緊緊抓著。過了一會兒,天慢慢黑了,不過,月亮出來了,而且很亮,我們還是能看清周圍。我們三個不停地換位置,讓胳膊不至于太累,我和海倫的腿被樹皮硌得不舒服。到了半夜,海倫的聲音開始變得微弱。
“我不行了。”海倫說。
“你行的,”我對她說,“你行,因為你必須這樣?!蔽覀円欢軋猿肿。覍λ麄儌z說。我知道我們一定能堅持住,因為我在心里已經看見了第二天早上我們沿著上山的路回家,看見爸爸媽媽從屋里跑出來迎接我們。一定會的——不過這要取決于我們自己。
為了不讓海倫和伯斯特打瞌睡掉下樹去,我逼他們背誦乘法表。背完以后,我又考他們歷任總統是誰,各州的首府是哪里,接著,又考詞的定義,詞的押韻……所有我能想到的。一旦他們的聲音弱下去,我就大聲吼他們。就這樣,我們睜著眼睛熬過黑夜。
黎明時,大地依然一片汪洋。幾小時后,很多地方的洪水就會排干??赡翀鲆驗槭强拷拥呐璧?,所以,可能好幾天洪水都不會退去。不過,洪水已經停下來了,開始通過排水口和泥灘向地下滲透。
“我們做到了?!蔽艺f。
我想,這會兒蹚水的話應該很安全。所以,我們就從樹上下來了。因為整晚都死命抓著大樹,關節僵硬得幾乎無法挪步,泥沙還是不斷跑進鞋子里。當太陽出來時,我們終于到達陸地,然后沿著上山的路回家。一切如我之前腦海中所看到的那樣。
走廊上,爸爸來回地踱著大步,因為腿瘸,他的步子很不平穩。一看見我們,他立刻高興地叫起來,一瘸一拐地朝我們奔來。媽媽聽到聲音,也從屋子里沖了出來,并跪在地上,手緊握在胸前,向上帝禱告,感謝他把她的孩子從洪水中救出。
媽媽整夜都在禱告,說是上帝救了我們。“跪下來祈禱,感謝你們的守護天使?!彼f。
海倫和伯斯特跪下去,開始和媽媽一起祈禱,但我站在那兒,看著他們。我看到了那一幕,是我救了我們三個,不是某個守護天使。在那棵白楊樹上,除了我們三個,沒有其他人。爸爸走到我身邊,摟著我的肩膀。
“沒有守護天使,爸爸。”我說。我開始解釋我是如何讓我們三個及時逃到白楊樹上,如何在我們胳膊累了的時候變換位置,又是如何出問題考伯斯特和海倫,讓他們整宿保持清醒。
爸爸把我摟得緊緊的?!白龅煤?,寶貝,”他說,“也許那個天使就是你?!?/p>
(小靜摘自人民文學出版社《硬著頸項的人》,安然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