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日爾禍起蕭墻

2022年5月2日，尼日爾總統巴祖姆在新聞發布會上發表講話。

“我以人質的身份寫下此文……如果這場政變成功，它將對我們的國家、整個地區、乃至整個世界造成災難性后果！”8月3日，被總統衛隊囚禁多日的尼日爾總統穆罕默德·巴祖姆的求援信刊登在《華盛頓郵報》上。

7月26日，尼日爾總統衛隊突然發動政變，扣留巴祖姆。政變軍人隨后在國家電視臺宣布：解除巴祖姆的總統權力，在全國范圍內施行宵禁，并成立“保衛祖國國家委員會”作為過渡性政權。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非洲所所長助理孫紅告訴《環球人物》記者，此前一段時間尼日爾政治相對穩定。該國不僅是世界上重要的鈾出口國，也是西非安全形勢的“穩定錨”，在地區反恐及打擊極端組織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這場政變及其未來走向，將深刻影響西非、乃至整個非洲的安全局勢。

7月26日，尼日爾政變軍人在國家電視臺宣布解除巴祖姆的總統權力。

“御林軍”兵變

尼日爾位于非洲西部，全國大部地區屬撒哈拉沙漠，擁有包括鈾、石油、磷鹽在內的豐富自然資源。1960年獨立后，尼日爾的發展一度受挫，直到21世紀初才基本實現社會穩定。此次突如其來的軍事政變，為該國的發展帶來了新的不確定性。

7月26日，尼日爾總統官方推特宣布，部分尼日爾總統衛隊人員參與了“反對共和國的示威”，并“徒勞地”試圖獲得尼日爾軍隊的支持。但在政變發生后不久，該帖子便消失了。巴祖姆的支持者一度前往總統官邸抗議，要求政變軍人釋放巴祖姆，但被總統衛隊鳴槍驅散。

2023年7月28日，奇亞尼在尼日爾國家電視臺發表講話。

2023年7月31日，巴祖姆（右）與前往尼日爾斡旋的乍得總統穆罕默德·代比合影。

總統衛隊是尼日爾總統直屬的軍事力量，其指揮官奧馬爾·奇亞尼將軍曾多次率軍挫敗政變，深受前總統優素福信任。2021年，巴祖姆當選總統。在優素福的舉薦下，巴祖姆決定委任奇亞尼繼續指揮總統衛隊。

然而近年來，巴祖姆和奇亞尼的關系惡化。孫紅說，巴祖姆有意解除奇亞尼總統衛隊指揮官的職務，引起了奇亞尼的警覺和不滿。最終，奇亞尼決定“先下手為強”，發動政變，并要求巴祖姆辭職。

7月27日，尼軍總參謀長阿卜杜·伊薩公開宣布支持政變軍人。奇亞尼隨后自行宣布就任“保衛祖國國家委員會”主席，并批評巴祖姆未能改善尼日爾的安全形勢。

此次政變迅速激起國際反應。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下文稱西共體）要求政變軍人在8月6日前釋放巴祖姆，恢復其總統職位。西共體國防參謀長委員會也制定了對尼日爾軍事干預的計劃。“保衛祖國國家委員會”則針鋒相對，不但沒有接受西共體的要求，反而關閉尼日爾領空，誓言將對西共體的“一切侵略行為”立即做出反擊。

孫紅說，作為尼軍實權人物，奇亞尼是經驗豐富的職業軍人。2014年，尼日爾與法國及多個鄰國共同發起了“新月形沙丘行動”，旨在消滅當地的極端組織。奇亞尼曾長期參與打擊極端組織的戰斗，并多次參加聯合國維和行動。近年來，由于政治形勢的變化，尼日爾鄰國紛紛退出該行動，法國也于2022年撤軍。這導致尼軍面對的安全壓力迅速增大。漫長的戰爭加劇了軍方內部對尼日爾政府的不滿。這或許是奇亞尼等軍人發動政變的深層原因。

政變發生后，巴祖姆的安全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有外媒曾援引一位與巴祖姆關系密切的消息人士的話稱，目前總統“很安全，身體很好。”

7月31日，乍得總統穆罕默德·代比受西共體之托前往尼日爾斡旋，見到了巴祖姆，兩人還合了影。照片上的巴祖姆面帶微笑，看起來精神狀態不錯。

孫紅說，從非洲國家政變的歷史看，巴祖姆的生命安全一般來說是有保障的。“但是，他能否繼續執政是一個問題。如果他在政變后被迫下臺，將對他的政治生命造成巨大影響。目前，巴祖姆雖然失去了人身自由，但從他拒絕辭職并積極求援的行動看，他很清楚目前局勢發展還不明朗，并想通過尋求國內外援助再‘搏一把。”

小城走出的“哲學家”

1960年，巴祖姆出生在尼日爾小城恩吉格米的游牧部落家庭，是家里8個孩子中最小的。巴祖姆的家庭很重視教育，這使他從小養成好學的習慣。

1979年，巴祖姆以優異成績從高中畢業，考入鄰國塞內加爾的達喀爾大學。該校曾是法國巴黎大學在西非的分校，是一所很有影響力的研究型大學。

在達喀爾大學哲學系，巴祖姆主修倫理學和政治科學，并最終獲得碩士學位。因為這個緣故，后來有媒體稱他為“哲學家”。讀書時的巴祖姆，喜歡討論歷史和政治，熱衷閱讀法國、俄羅斯文學作品，還是一名充滿活力的演講者。有熟人說，年輕的巴祖姆“相信社會主義”。

畢業后，巴祖姆成為一名工會活動家。1990年，他參與創建了尼日爾“爭取民主和社會主義黨”，并三度擔任尼日爾國民議會議員。在黨內，他結識了未來的總統優素福，并逐漸成為后者的左膀右臂。

孫紅說：“尼日爾擁有豐富的自然資源。然而，像許多非洲國家一樣，尼日爾獨立后依然長期處于原宗主國法國的影響下。尼日爾的重要礦產長期被法國公司控制，法國核電站依賴尼日爾的鈾礦運行。”尼日爾作家莫克塔爾也曾悲傷地寫道：“獨立后，法國名義上不再占據我的國家。但其影響依然很深。在尼日爾，我們說法語，花法郎，為法國公司采礦，把我們國家珍貴的資源運到法國。”

2023年7月21日，巴祖姆（圖中央戴紅帽鼓掌者）為中國承建公路項目揭幕。

在這種情況下，尼日爾多年來經濟發展緩慢，政治上政變頻發。直到2011年大選，優素福當選尼日爾總統，該國迎來一段穩定的發展期。巴祖姆進入優素福政府，先后擔任外交部長、總統府國務部長、內政部長等重要職務。

2015年，時任外交部長的巴祖姆來華訪問。他表示，尼中關系具有戰略性，雙方合作涵蓋政治、經濟、社會各個方面，規模之大、范圍之廣，在尼對外合作中獨樹一幟。

2021年，巴祖姆參加總統大選，并獲得優素福的鼎力支持。有媒體表示，作為一位出身平民和少數民族的候選人，巴祖姆歷史清白，沒有腐敗記錄。這讓他在眾多候選人中間脫穎而出，開啟了5年總統任期。

2022年，巴祖姆在尼日爾首都尼亞美主持非洲聯盟經濟與工業化峰會。他在演講中表示，青年人是非洲最寶貴的資源，而教育和工業化是激發非洲人潛力的前提。“非洲人的能量就像一條大河，我們要讓這條大河流動起來，釋放非洲企業家的能量！”

在巴祖姆的總統任上，尼日爾經濟發展迅速，GDP年增長率從2021年的1.4%升至2022年的11.5%。他也繼續推動尼中合作。政變發生前4天，他還參加了中方承建的尼日爾阿巴拉克-塔馬亞段公路修復項目奠基儀式，并稱這條公路為“尼日爾發展的新動脈”。

孫紅說，中國與尼日爾的合作建立在相互尊重、平等互利的基礎上，“為長期遭受殖民剝削的尼日爾提供了一條新的發展道路”。早在2003年，中石油便與尼方開展合作，勘探開發了新油田，建成了現代化的煉油廠和輸油管線。如今，石油工業逐漸成為尼日爾經濟支柱之一，巴祖姆對中尼石油合作也給予高度評價。

按原定計劃，中企承建的尼日爾-貝寧原油外輸管道將于今年年內投入運營，并將給尼日爾經濟帶來顯著提振作用。孫紅分析，中尼合作規模不小，對于尼日爾經濟至關重要。“無論尼方誰掌權，都不會輕易破壞與中國的合作。盡管如此，尼日爾政變依然為中企在當地的投資帶來了不確定性，局勢發展需要密切關注。”

政變背后的國際博弈

在“保衛祖國國家委員會”宣布全境禁飛后，中國駐尼日爾大使館迅速提醒所有在尼僑胞提高警惕、加強防護、避免外出，做好安全防范；在尼僑胞如無必要留尼事由，請自行離尼赴第三國或回國暫避；近期計劃赴尼人員，如無必要，請暫緩前往。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不久前在回答有關尼日爾形勢的問題時表示：中方密切關注尼日爾形勢發展，注意到聯合國和西共體有關表態。巴祖姆總統是中國的朋友，希望他的人身安全得到保障，尼日爾相關方從國家和人民根本利益出發，通過對話和平解決分歧，盡快恢復正常秩序，維護國家穩定和發展大局。相信尼日爾和地區國家有智慧有能力為當前局勢找到政治解決方案。

政變發生后，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發文表示，政變將損害尼日爾的民主治理與和平穩定。法國、尼日利亞、西班牙等國宣布暫停向尼提供經濟和能源援助。

7月30日，多名西共體國家領導人發表聯合聲明，強烈譴責政變，表示巴祖姆仍是國際社會承認的尼日爾合法領導人。8月10日，西共體責成國防參謀長委員會啟動地區常備部隊。科特迪瓦總統阿拉薩內·瓦塔拉表示，西共體支持盡快對尼日爾實施軍事干預，并稱“我們滿懷讓尼日爾總統恢復職權的決心。”

西共體的軍事干預方案遭到一些國家的反對。7月31日，尼日爾鄰國布基納法索和馬里的過渡政府發表聯合聲明，稱對尼日爾的任何軍事干預都等同于“向布基納法索和馬里宣戰”，并呼吁聯合國安理會阻止軍事干預、

孫紅認為，西共體的軍事干預方案是其對尼日爾軍方“極限施壓”的手段，其具體實施細節仍未敲定。此前，西共體已委托非洲多位政要與政變方展開對話，證明其依然對通過外交斡旋作為解決危機抱有期待。

除西非國家之外，法國、美國和俄羅斯也是尼日爾局勢的利益攸關方。孫紅表示，法國在尼日爾有大量投資，并在反恐等安全議題上與尼政府有長期合作。然而，政變軍人上臺后，廢除了與法國的軍事合作協議。這意味著法國可能失去在西非的最后一個軍事合作據點。法國政府也因此公開表態支持西共體“挫敗尼日爾政變”。

尼日爾也與美國有軍事合作。美軍在尼境內有1000余名駐軍和一個無人機基地，許多尼日爾軍人曾接受美軍訓練。孫紅表示，美國近日已派出副國務卿紐蘭前往尼日爾，與尼日爾軍方進行接觸。美國駐軍則在基地中按兵不動。未來美國將對尼日爾采取什么動作，還有待觀察。

2016年3月，一名駐扎在尼日爾的法國士兵在美制“捕食者”攻擊無人機旁警戒。

俄羅斯政府宣布不會介入尼日爾政變，但俄私人軍事集團“瓦格納”創始人普里戈任公開表示支持尼日爾政變軍人，并稱如果尼日爾軍方有需要就“給我們打電話”。

8月8日，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強硬地警告尼日爾軍方不要與“瓦格納”和俄羅斯進行合作。俄外交部新聞發言人扎哈羅娃則諷刺美國試圖“愚弄”尼日爾。孫紅認為，目前尚無證據證明“瓦格納”參與了這場政變。但隨著西方國家對尼政變軍人大力施壓，不排除后者轉而尋求與俄羅斯的安全合作。這有利于俄進一步擴大在西非的存在。

8月8日，尼日爾軍方以其遭受西共體制裁為由，拒絕接待非洲國家派出的斡旋代表團。“考慮到目前政變軍人和西共體雙方的強硬態度，尼日爾危機已難以在西共體框架內解決。”孫紅說，“在反恐和管理非法移民等國際問題上，尼日爾都扮演著重要角色。這給了尼日爾軍方很多談判籌碼。如果國際社會想要通過外交途徑解決尼日爾危機，就需要持中立立場的第三方作為溝通橋梁。聯合國和非洲聯盟都可以發揮這一作用。”

8月7日，古特雷斯對尼日爾局勢再次表達關切，并表示聯合國西非和薩赫勒問題特別代表西芒已抵達尼日利亞首都阿布賈，為區域利益攸關方提供斡旋支持。聯合國的介入能否為尼日爾危機的和平解決帶來曙光，外界正在密切觀察。

穆罕默德·巴祖姆

1960年生于尼日爾尼迪法大區，1979年考入達喀爾大學，后獲哲學碩士學位。1990年參與創建尼日爾“爭取民主和社會主義黨”。曾任尼國民議會議員，外交部長、內政部長等職，2021年當選總統，2023年7月遭遇政變被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