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策略

何帆

麻雀能成為全球范圍內分布最廣的野生鳥類之一，是因為它們敢于適應人類出現之后帶來的環境變化，不僅不怕人，而且哪里人多去哪里，還能把人類的資源拿過來，為我所用。

你可能會問，一個經濟學家，干嗎要去關心麻雀呢？

因為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我們所處的經濟生態系統出現了巨大的變化，不再是我們原來熟悉的一切了。經濟政策變了，商業環境變了，消費者變了，技術變了，原來的很多商業模式不管用了，原來的很多打法不靈了。當經濟生態系統發生了巨變之后，舊的經濟物種會消亡，新的經濟物種會出現。那么，新的經濟物種會是什么樣呢？它們做對了什么，才能生存下來，并且繁衍出更多的后代？

這就要說到麻雀了。

其實，恐龍并沒有真正滅絕。有一只恐龍活了下來，那就是現在的鳥類。古生物學家們相信，鳥類是由小型、雙足、帶羽毛的獸腳亞目恐龍進化而來。鳥類為什么能夠生存下來呢？當然是因為運氣好，它們個頭小，繁殖快，就能躲過一劫，但別忘了，在鳥類之間也存在著激烈的生存競爭，有的鳥對環境變化的適應能力更強，就能獲得更多的生存機會。

比如，麻雀。

對鳥類來說，最大的威脅就是人類。可惡的人類在地球上建造城市、修筑公路、開墾農田、砍伐山林。鳥類的棲息地受到破壞，它們的覓食、遷徙和繁殖都受到影響。

小小的麻雀，居然不怕人，迎難而上。人類的地盤擴大了，它就到人類的地盤上去。麻雀是少有的可以真正使用城市資源的物種。

為了生存，麻雀必須學會冒險和創新。野外的鳥是在樹上筑巢，但麻雀到了城市里，會在煙囪、通風口、排水溝這樣的地方筑巢。麻雀還會用一些很奇特的材料筑巢。比如，麻雀的巢里會有煙蒂，因為煙蒂里含有大量的尼古丁，是有效的驅蟲劑。在野外，麻雀吃的是植物的種子和各種蟲子，到了城市，它們會到垃圾里尋找人類吃剩的食物。甚至有麻雀知道去酒店陽臺上偷吃游客的早餐，找到竅門打開自助餐廳的自動門。

麻雀之所以能在危險的環境中生存下來，也跟它們善于利用集體智慧有關。麻雀是典型的群居動物，它們不喜歡獨自棲息和覓食。可是，麻雀和猴子、螞蟻不一樣，沒有嚴格的等級制度。麻雀都很平等，麻雀群體的差異化程度很大，有的麻雀更膽大，有的麻雀更謹慎。大膽的麻雀可以去覓食，膽小的麻雀可以負責偵察風險，它們就這樣組成了一個沒有集體主義，但有集體智慧的群體。

適應能力強的鳥類演化出新物種的速度也會更快。新的行為會形成新的特色，新的特色又會形成新的物種。

再說回商業世界。你會看到，未來的經濟新物種，很可能不是像恐龍、鯨魚這樣的龐然大物，而是像麻雀這樣善于改變，能夠迅速找到自己生態位的聰明物種。

舉個例子來說。很多民營企業家都推崇自由放任的市場經濟模式，對政府的很多政策，比如政府要搞產業政策，要做大國有經濟，感到很不理解。但是，在電動汽車、光伏產業里，就有一批企業利用產業政策的東風，壯大了自己的力量，提高了自己在全球市場上的競爭力。也有很多企業，善于利用政府提供的基礎設施，創造出新的商業模式。有了四通八達的公路鐵路，才能有高效率的物流。有了政府對電商平臺、鄉村振興的扶植，像東方甄選這樣的品牌才能非常方便地做網絡直播，賣農產品。

再舉個例子。中國的城市化進程快要接近尾聲，大城市的擴張速度也不如以前了。但是，就有一批企業跑到了二線城市，甚至小縣城里，反而找到了一個人口基數更大的廣闊市場。

再比如說，由于地緣政治的因素，全球化出現了退潮，可是，這恰恰給一些做本土創新的企業提供了機會。它們抓住機會，把自己做成了“專精特新”，最終站穩了腳跟。

這些企業的策略，就是我所說的“麻雀策略”：如果生存環境變了，那就根據變化之后的資源條件，創造性地加以利用，為自己贏得更多的生存機會。

善于利用“麻雀策略”的企業，更容易在新的經濟生態系統中找到自己的生態位。

在經濟繁榮時期，企業爭相做大做強，因為一山不容二虎，最終只有一個贏家。到了艱難時期，細分市場才是在艱難時代適用的生存策略。不要忙著做大做強，而是要先找到細分市場，然后當第一名，占住這個生態位。

這才是我們每個普通人真正需要關心的事。

在南太平洋上，有個著名的加拉帕戈斯群島。達爾文就是在這里發現了很多奇怪的新物種，比如后來被稱為“達爾文雀”的島上的小鳥。他就是這樣受到啟發，才有了進化論的靈感。

達爾文關心的是進化論。地理學家關心的是為什么加拉帕戈斯群島會遠離大陸。那島上的生物關心啥呢？它們只關心怎么讓自己活下來。

環境會變，變就變唄。換一種環境，一樣能找到機會。市場收縮了，企業難以長成參天大樹，但它們可以把根扎得更深。原來總依靠別的合作伙伴，現在只能自己做，那就把自己訓練成多面手。先活下來，再考慮如何優化。

結果，我們看到，活下來的企業，演化成了新的物種。

【原載《領導文萃》】

插圖 ／ 麻雀的龐大隊伍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