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杰里·斯皮內利 譯/麥倩宜



從小到大,辛可夫一直在努力地想獲得別人的注意,卻總是不大成功。或許再沒有小伙伴比他的處境更糟糕了,然而,辛可夫卻是個輸得起的孩子,他始終積極樂觀地生活,他的內心有一種獨有的力量。當他得知克勞蒂亞走失了,就一心要找到她。辛可夫獨自在雪地里找了7個小時,他克服了自己對黑暗和寒冷的恐懼,最終在暈倒時被鏟雪員發現了。事實上,在他尋找的過程中,小女孩早已回家了。辛可夫清醒后,小女孩和母親來看他,那位母親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抱著這個男孩。辛可夫所有的善良,女孩的母親都懂的。
誰都有顆想贏的心,但不是誰都輸得起。
從窗戶透出來的燈光與街角路燈的燈光,讓辛可夫覺得它們好像也在睜著眼幫忙尋找。燈光下的雪花讓他想起飛蛾,而在燈光之間的暗處,他就看不到也聽不到雪花的飄落,他伸出舌頭想要接住它。
在黑暗處,他輕聲叫著:“克勞蒂亞……克勞蒂亞……”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輕聲細語。
也許是因為他不想再為這個夜晚帶來更多不必要的打擾。
也許這樣,說不定正樂在其中的她就不會因為聽到他的叫聲而被打斷。
“克勞蒂亞……”
積雪越來越深,已經沒過他的腳踝了。他跋涉而過,就像在海灘上踏浪一般。
在燈光間的暗處很難看得清楚,因此他刻意對著黑暗的角落處輕聲叫著。
“克勞蒂亞……”
他隱約看出房屋所形成的黑色峽谷,夜更黑了。
“克勞蒂亞……”
他對街道兩側的人行道做交叉式的地毯搜索,試圖做到巨細靡遺。
落雪遮蓋了一切事物,使它們看起來全都潔白、柔軟和圓滾滾的。這就像玩猜謎游戲一樣,這是什么?那是什么?他猜想她是被雪蓋住了。她正在玩游戲,等著別人來找她。他好像能聽到她在咯咯笑,因為搜尋者近在咫尺卻沒發現她。或者是她睡著了,就像只小熊睡在雪里面。每一個隆起的雪堆,在他看來都像是她。他用腳去戳這些雪堆,全身緊繃,期待她會像被驚動的小鳥般大笑著飛起。但是那些雪堆只是一具小雪橇、一臺破電視、一袋垃圾。
“克勞蒂亞……”
接著他又想,不,她不會靜止不動的。她會跑來跑去動個不停,在雪地里打滾慶祝。沒有繩拴著她了!又碰到下雪!她最不可能做的就是靜止不動。
他時不時地往后看。現在那些旋轉的燈光很遙遠了,宛如降落的宇宙飛船。他愛這種遠處的旋轉燈光,那是拴著他的繩子。他希望克勞蒂亞不會想要太自由。
前面街口轉進來一個新的燈光,轟隆作響,那是一臺鏟雪車。它把雪從地上鏟起,像是手指鏟過蛋糕的糖霜。鏟雪車轟隆隆地朝他駛來,它的頭燈顫抖著,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挖起一個雪球去砸它。當鏟雪車經過他身旁時,一個念頭突然在他腦中閃過:萬一她在街道上呢?他大叫道:“停車!”但是鏟雪車繼續轟隆隆地從他身邊駛過,往街道的另一頭駛去。
他又繼續走了兩個街口。再回頭看時,他突然不再覺得自己隨時能找到她。他只感覺到一片寂靜,他不敢相信雪落下時會是如此安靜,他也不相信她能夠走這么遠。他看了遠處的旋轉燈光最后一眼,就在這個街角轉了彎。他打算再往下走一個街口,就往回走向燈光聚集處。
走到一半時經過一個巷子,他突然靈光一閃。
巷子里!
那些沒有名字,沒標在地圖上,沒有車子經過的小巷。誰說她是從前門出去,跑到滿是目光與燈光的街道上的?誰說她不是從后門出去,跑進巷子里的?他想到自己有生以來在巷子里消磨的時光,他知道:她就在巷子里。
他往黝黑的巷子里望去,那里完全沒有燈光,跟他家地下室關門后一樣黑。這是夜晚的地下室,黑夜都降臨于此。他跨出一步又一步,身后最近的一盞街燈跟隨著他,最后還是失去了他的身影。
“克勞蒂亞……”
他對著前方低喊,他的低喊就像是他的眼睛,他的指尖。
“克勞蒂亞……”
只要他不抬起頭來,就不會知道現在正在下雪。鏟雪車沒來過這里。
他絆到某樣東西,整個人臉朝下摔進雪堆里。接著他站起來抹去臉上的雪,雪花沾在他的脖子上,開始在衣領下融化。他把手從外套口袋里拿出來以保守平衡,希望自己最好別再跌倒了。
但他又跌倒了一次。
他拿出他的幸運石,緊緊握在又濕又冷的手里。
“克勞蒂亞……”
前頭有微弱的燈光:那是下一條街。雪花再度出現,他穿過街道,再度進入黑暗的巷子里。
“克勞蒂亞……”
他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沒多久,他就聽到雙向無線電嘎吱作響的電波干擾聲。在他的右手邊,有燈光透過通風管投射出來,映照出屋頂的輪廓。還有說話的聲音,他正好在克勞蒂亞家后面。他想要大喊“你們找錯地方了”,但他只是繼續往前走,把人聲與燈光都拋在身后,再次沒入黑暗中。
“克勞蒂亞……”
他緊捏手中的幸運石,把手放回外套口袋里,口袋里也和他的手一樣又濕又冷,這是怎么搞的啊?
前方左右各有一絲光亮,那里是廚房與臥室的窗戶。但這兩處燈光照不到巷子里,它們是平面的,就像是兩張貼在黑暗里的黃紙。
他被隱藏的地洞絆倒,撞到打開的門和鐵絲網圍籬,天知道還有些什么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寒冷的雪夜里。
他繼續跋涉,連腳都懶得抬起來了。
“克勞蒂亞……”
她能支撐多久?在這樣一個暴風雪的夜晚,一個小女孩兒能維持溫暖存活多久?
他一定得找到她。他要如何才能找到她?
她會瑟縮在哪里發抖嗎?會是他絆到過的某個東西嗎?他會先聽到她的聲音嗎?聽到她用那稚嫩的嗓音笑著說:“我跑了!我跑了!”
他找到她時,他會說什么呢?他想他應該會說:“啊哈!”他只能想到這句話。
她會要求在回家前,先打一場雪球戰嗎?他會說“別傻了”嗎?她會堅持一定要玩嗎?
他想到他的妹妹波莉,也曾在像克勞蒂亞這么小的時候離家出走。“跟唐諾學的。”他媽媽這么說。但那不是事實,唐諾不曾離家出走,他只是離開那房子而已,那是有差別的。波莉是真的離家出走過。
當波莉有了某種想法時,就得喊一聲“凱迪,閂上門”了。他媽媽以前總這么說。也許她該說的是“凱迪,拿繩子來。”但是家里并沒有繩子,所以如果不閂上門,波莉就有可能溜下臺階跑到街道上。
不論誰最靠近她,都有責任抓住波莉。他爸爸曾經說過:“總有一天,我會賭她是在嚇唬人,然后隨她走多遠都行。”史丹利叔叔說:“我打賭,她會一路走到克里夫蘭。”
有一天,但愿他爸爸沒這么做,他被氣到賭她是在嚇唬人,就讓她走出門去了。但他緊跟在她后面,辛可夫則跟在爸爸的后面。當她走到街邊時,竟然停也不停就一搖一擺地甩著小腳步過街,他爸爸只能像母鴨一般,為她注意汽車。當她知道他跟在后面時,便尖叫著跑得更快,她的小屁股跳上跳下就像兩個蘋果。
她并沒有一路走到克里夫蘭,但她的確走到了路德洛大道。這讓她爸爸在接下來的幾年里,老愛吹噓她至少走了一英里。但最后她還是停了下來,有趣的是,她并沒有放慢腳步而是直接在馬路中央停下來了,然后轉過身看著他和爸爸,接著就撲通一屁股坐在馬路上,一輛車趕忙緊急剎車,另一輛則搖晃著閃過他們。
她對自己的表現太滿意了,像只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叫著:“我跑走了!”她的笑燦爛得連陽光都為之遜色。辛可夫在那一刻看到某些東西,是他找不到言語形容的。他看出來一個小孩兒逃跑是想被找到,跳起來是想被抓到。那就是身為小孩兒的事:被發現與被抓到。接著,她做了一件他永遠不會忘記的事。她坐在馬路中央向他伸出雙手,而不是伸向她爸爸。他的心飛了出去,將她抱起來,讓她一路騎在自己的肩膀上回家。
“克勞蒂亞……”
此刻他明白了,她現在不是在逃跑,她是在等待。
他摸不到幸運石。是弄丟了嗎?他慌了,來到下一個街燈處看了一下,幸運石還在他的手里。他的手已經變得像石頭一樣,又硬又冷而且毫無知覺。他拿起幸運石,在臉頰上摩擦它平滑而冰冷的表面,再把它放在嘴唇上摩擦,最后又把它放進嘴里,那是他身上僅存的溫暖部分。
再走進黑暗中。
“克勞蒂亞……”
(《想贏的男孩兒》節選)
作者簡介
杰里·斯皮內利,美國著名兒童文學作家、紐伯瑞金獎得主,美國兒童文學界最具天賦的小說家之一。他生于1941年,畢業于美國葛茨堡學院。他筆下的人物和情節常常取材于自己身為六個孩子的父親的真實生活,《想贏的男孩兒》的靈感就來源于此。他認為寫作的靈感來自日常生活,來自想象力、情感和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