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

肖柴胡

意義

整座城，最有意義的部分

還沒來得及，帶你去看一看

我的青春，在這里發酵

直到不再屬于我，今天我獨自返回

所熟悉的舊址，面對街道上的碎石

講述清醒時不會想起的事

過了紅綠燈，在這里，不是夏天

就是冬天，不是試卷

就是空空的筆芯，簡單到

窗外的一片樟林就能讓我敘述多次

我在窗前，喝水，呼吸

兩眼之間，是一朵簡單的云

和一道復雜的數學題

北城

靜置著的防盜窗收納著流動的一切

玻璃蔥蘢，缺一幕能夠垂吊

全身巖洞的藤蔓，遮蔽陽光傾落時的火星

我在北城的肺部行走，練習呼吸

沉淀已久的時間在橋墩邊緣氧化

每一棟樓之間，空空如也

每一棟樓，都保持著原有的姿態

鋪展世間的高低不平

而我們之間反復生長銹跡

浸泡成茶，凡是愛過，太多事便都無關痛癢

太多事留下了雨天發作的后遺癥

每次談及，或者意識到某些痕跡

總會攪動內心的海，窒息的病痛

像晚風攜帶腥味，至今尚未治愈

行程

猶如過期的泡面蓄積著牢騷

他在修改的行程中散布綠色的霉

梧桐葉飄落，鋪滿全身的紋路

打算再回一次清空的老屋

重新注入稻子和氣息

青石板上舊跡斑駁，歲月端坐如桃

等下次列車恢復運行，再把疲憊

付諸熾熱的軌道，仿佛無規則的流水

僅有一個凹陷的終點，以收下顛簸

寄送的物品早先到達快遞站

無需等待結果

但需要等待一個人，簽收求生的方式

以及對另一種水土的歸心

松佳里（一）

停水一周，我已喪失了觸覺

光珠從窗臺上掉落，伴隨沙啞的發聲

多次驚醒平日里愛睡懶覺的松佳里

松佳里，里佳松，我躲在堅硬的巨殼

謹防被麻雀啄食

吃膩了松佳里滾燙的鐵漿

就饞上了地泉，聽說喝了能長生不老

撿鵝卵石，綠化樹上的輪子

掛在女子頭發上的風箏

倒也成為小說里常預設的場景

你是說橋嗎？噢，那時不在松佳里

但渾身的泥土都是松佳里所特有的

松佳里（二）

我到松佳里了，只騎了十幾分鐘

身上的草籽被風搜刮得干干凈凈

沒什么好送你的，就只一塊蘇打餅

噢，對了，這個口罩你也拿著

出松佳里得戴上

那里，我指著的，那個斜坡

點燈巖上的燈燃了十多年

神女峰上的神女，也送了我十多年

其實，我的母親和她挺像的

都注視著我的背影，在海上消失

好了，就這樣吧，沒什么了

只是面對夕陽，有人選好了角度

有人想好了離開。而已

陀螺

以旋轉存在的玩物側躺于地磚上

靜置如沙，整個形狀依靠在潮水

最柔軟的部位，保持具體

我站上延伸的瓷磚，充當街邊樹木的一員

繼承裁剪節外生枝的優良傳統

豎立如雞腿，每一根蛋卷的骨頭淺受著雨天

一再脫落保暖的護甲

防止濕重的蠶繭拖累行程

母親在身后的牙醫處，醫治早年

種植甘蔗時落下的牙疼

那顆蟲齒的碎裂伴隨著妥協

母親側躺著，仿佛駱駝的反讀物

沙漏

想起你時，我是靜置的漏斗

堅硬的殼內，沙漠不言一詞

流淌起來，就不會堵塞

像雨水，匯入瀑布

那么多往事從高處往下傾瀉

那么多細小之事飄落如雪

繃帶也止不住，砌了座圍墻的淚水

我提及的山脈，通往我們周身的脈絡

從野獸走的小道攀爬，直到太陽升起來

你左手的銀鐲便有了弧度

但是，親愛的，最浪漫的一件事

仍是離別的那晚，我們之間

隔著一盞路燈，我在這頭

而你在醒目之處

核桃

萬里無云的日子，就喜歡坐在核桃樹下

看云，讓滾燙的浪一層一層打來

把衣服濺濕，偶爾，像魚一樣漂浮

喝水和吐水只有一個意思，萬事柔軟

在身體底下，只有核桃樹可以靠上去

只有密葉里的核桃沒有秘密

她就是這樣說的，因此，她的一生

大多時候只售賣核桃與核桃樹

賣頭發時，會討價還價，多一毛可以

少一分不行，結果在三輪車上錯過季節

一路便開始下雪，有的雪，還在天上

在白白的襯衫里，那個男人沒教會她抽煙前

她并不知道，含著火炭的嘴

原來還可以刮出這么大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