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珍

“從生在山鄉的布朗族姑娘到成長為教育工作者,再到成為全國人大代表,是教育改變了我的命運,我會一如既往地關注邊疆少數民族地區教育發展,履行好代表職責。”全國人大代表、云南西雙版納勐海縣第一小學教師玉龍每每提及教育改變命運,總有些許激動。
是的,從云南偏遠山區、從布朗村寨一路走來,期間吃過太多的苦,也遇見到了很多的光,玉龍才成為當下的玉龍。
玉龍的家鄉位于云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勐海縣打洛鎮曼夕村委會下屬的曼夕下寨。這里是布朗族聚集區,有著豐富的歷史和民俗文化,周邊擁有“邊境第一寨”勐景來、勐混景恩塔、西定布朗族生態博物館、打洛獨樹成林、云茶源旅游景區、中緬邊境公園等景區。布朗族是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凡節慶婚禮等皆離不開歌舞。從小在自然山林中長大,玉龍天生有著布朗族人愛音樂的基因,再加上家庭音樂氛圍濃厚——父親也喜歡音樂,愛吹拉彈奏樂器,擅長吹笛子,彈布朗玎(布朗三弦琴)——家中常常飄蕩著音樂聲,玉龍的唱歌天賦也很早就顯現了出來。
“我上小學時,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都沒有音樂老師,”玉龍回憶道,“可是隔壁班有位代課老師,特別喜歡音樂,經常帶著他們班學生唱歌,打拍子,我特別羨慕他們。”
熱愛音樂的玉龍有時會在別人班級門口駐足聽一聽,更多的時候找各種渠道自學音樂。有時從電視里抄一些歌詞,有時從廣播里聽一些歌,自己學會了,就去教同班同學。到了五六年級,玉龍班里也有了音樂課,“音樂老師”就是玉龍。無論是自己唱歌還是教別人唱歌,都給玉龍帶來了很多歡樂。
那時候山村小學教學設施不完善,也有一些村寨的孩子早早輟學,可是玉龍堅持了下來——“小學時我遇到了一位特別負責任的張老師,教語文,我拼音總也學不好,她就每天盯著我給語文課文里的每個字注音。就這樣,她一個拼音一個拼音盯著我寫,直到把課本里的字全部注音,直到我把拼音寫會。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沒有她,可能也就沒有今天的我,我特別特別感謝這位張老師。”玉龍深知,教師這一職業關乎心靈,關乎未來,一個老師就可以影響一大批孩子。老師這一職業太神圣了,不可以有絲毫敷衍和大意,這也是張老師給她的珍貴啟示。
讀書時代的玉龍雖然成績不算是班里最拔尖,但是班里的活動都會積極參與。不管是黑板報書寫、畫畫,還是班里的文體活動,她都是主力,積極參與感也給她帶來了更多的組織能力和自信,不管她在哪個集體里,都有一種主人翁意識和擔當精神。
玉龍還記得當年在學校讀書時發生的一件事,新生入學后,學校舉行文藝匯演,每個班要出一個節目。當時班里同學都還處于羞澀與相互了解階段,一時沒有人來承擔這一重任。一向有著集體責任感的玉龍勇敢地站了出來,主動請纓,穿上布朗族家鄉服飾,在全校師生面前唱了一首布朗族的代表歌曲,清亮的歌喉與鮮艷的民族服飾讓大家眼前一亮。文藝匯演后,玉龍成了學校的明星,也因此獲得了“布朗公主”的稱謂。
布朗族服飾有著鮮明的民族特色,女性服飾一般色彩鮮艷,上著圓領窄袖開襟短衫,下著兩層筒裙。未婚女子一般會留長發,已婚女性梳發髻居多。布朗族姑娘還有一個特點是爰戴鮮花或自編的彩花,“三四月份,各種鮮花盛開時,我們都會采摘來戴在發鬢上,每次有活動,我都會頭戴鮮花,”玉龍說,“我們布朗族還有一個習俗,不論大小活動,還是紅白事,大家都會聚在一起吹拉彈唱,大家一起唱歌跳舞,很多歌詞歌曲都是現場編創,很多老一輩人都有這項才藝。”
是的,出現在鏡頭里的玉龍幾乎都是抿著嘴,嘴角上揚,一雙大眼睛里總是忽閃著快樂純凈的光芒。她說這是布朗族人基因里的天性,也是她在音樂道路上的饋贈,有音樂相伴的人生,總會有更多的渠道去排遣生活中遇到的挑戰與溝壑,也會用更樂觀更勇敢的心態去面對人生。
2001年,玉龍從師范院校畢業后回到家鄉勐海縣,被分配到了定西鄉中心校成為一名小學老師。雖然學的是音樂專業,可是二十多年前,在勐海縣,一些學校師資配置還不能完全到位,玉龍工作的最初幾年,不但教音樂,還身兼語文、數學、體育、美術等學科老師,成為全科老師。回顧最初工作的經歷,玉龍說,“相比于其他學校,我所在的小學還是一所完小,有比較完整的學校配置。師范學校的同學有的分到一師一校的偏遠學校,有的分到了復式班,就是一個人教兩個教學班的校點,還有的分到了距離鄉里四五十公里遠的偏遠村寨小學。相比其他同學,我還算是比較幸運。”總是心懷感恩的玉龍在學校里認真教授每一門課,認真對待每一個小孩。她在村寨長大,知道村寨孩子受教育機會很珍貴,就更加為孩子們考慮。
生性開朗活潑的玉龍,也把熱情和朝氣帶到學校里。年輕的玉龍和孩子們相處愉快,雖然各個學科都要備課,教學任務重,可是出現在孩子們面前的玉龍老師永遠洋溢著快樂的笑容。

其實,也不是沒有遇到過苦悶的事,2004年9月,她剛得知自己懷孕,還沒從懷孕的喜悅中出來,就接到了學校命令——她被安排到離西定鄉中心校30公里以外的舊過小學去支教。懷孕的人需要人照顧,可是一紙調令讓她與家人的距離隔遠了,她很委屈,也有過埋怨,甚至腦海中偶爾會有一個閃念,不干了吧,這么累,這么辛苦。可是那個念頭就像閃電,過去了就過去了,她知道自己舍不得三尺講臺,更舍不得教室里那些孩子純真的笑臉。“困難總會過去的,一切都沒什么大不了的”,她給自己打氣,順利地完成了在舊過小學的工作。
在定西鄉,玉龍服從學校安排,哪里需要就去哪里,兢兢業業、認認真真講好每一堂課。此后,她輾轉幾所學校,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都為她贏得了社會贊譽。2012年,她當選西雙版納州第十二屆人大代表,至今已連任三屆。
2018年3月,玉龍憑借著出色的工作能力以及多年扎根邊疆一線教育的履歷,當選為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今年她獲得連任,當選第十四屆全國人大代表。
“從小時候光腳上學到現在可以走遍祖國大江南北,從過去住茅草屋到現在一棟棟嶄新的樓房,四十多年來,我經歷了祖國邊疆的巨變。”玉龍每每說及幾十年來山鄉教育的巨變就激動不已,“孩子們的學習環境變了,老師們的教學方式也變了。從剛參加工作的包班全學科教學到現在分學科教學;從低矮簡陋的磚瓦房到窗明幾凈的教學樓;從過去一本教科書、一支粉筆到現在多媒體輔助教學……翻天覆地的變化,無不體現著黨和國家對邊疆地區教育的極大關心和支持。”
玉龍深知,勐海教育戰線上有許多像自己一樣的教育工作者,她的背后是無數默默奉獻的一線鄉村教師。她不敢有絲毫懈怠,每年到北京參加完全國兩會,她回去后第一時間就到各個地方做政策宣講,將黨中央關于教育事業發展的論述,轉達給山鄉一線的教育工作者。
玉龍也不再是以前那位只專注于教學任務的老師了,她有了更深維度的思考與視野,作為一名全國人大代表,她開始思考,如何讓邊疆教育的發展更上一層樓;如何能更好的履職,成為一名合格的人大代表;如何振興邊疆民族地區教育,辦人民滿意的教育……
心中有了使命感,自小就有的責任心和擔當精神又一次在玉龍心底涌起,完成學校的教學任務之余,她花費大量的時間調研、走訪,收集一線資料,最終捋出當時當下最急需解決的課題,寫成代表建議遞交上去。她很勤奮,每年都會提交五個左右的建議,從鄉村小學生的心理健康狀況,到增加鄉村一線教師的編制等等,均有關注。自當選全國人大代表以來,玉龍提出了《關于落實抵邊縣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和城鄉一體化的建議》《關于增加邊疆少數民族地區教育體育系統教職工編制的建議》等三十余條意見建議,均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有的已被采納。
從教20多年來,從玉龍的班級里走出近萬名學子,“當老師最大的成就就是看到學生們學有所成,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才。我的學生有的成了醫生,有的當了老師……大家都成為了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這就是老師的幸福時刻吧。”玉龍說,她很喜歡著名教育家陶行知的教育理念——愛的教育,做有愛的老師,教育出會愛自己,愛他人的孩子。
作為老師,她見證了邊疆民族地區教育事業的發展;作為全國人大代表,她的建議更直接推動了邊疆民族地區教育事業的進步。二十余年間,她也從洋溢著青春活力的年輕女孩成為一名沉穩有力的中年人,但不變的始終是那顆系與邊疆山鄉孩子未來的初心。
2021年,玉龍從打洛鎮中心小學調任至勐海縣第一小學擔任音樂老師,把布朗彈唱也帶進了校園。作為一名布朗族老師,她一直想要把民族文化傳承下去,布朗族的歌曲、三弦琴,曾經給她的童年帶來很多滋養,她也期待這些古老的民族文化能繼續扎根在孩子們的心間。她利用課余時間去找老一輩傳承人拜師學藝,有時也請老人們進到校園手把手教孩子們彈三弦琴。看著孩子們從不了解布朗族的文化,到現在可以很完整彈唱一首布朗族歌曲,玉龍心中有說不出的欣慰。
今年,玉龍的女兒參加高考,報考志愿隨即排上了日程,或許受了媽媽的影響,女兒的心愿是能夠考上與音樂教育相關的專業,畢業后教孩子們唱歌,“現在還不知道分數,等分數出來再看吧。”玉龍用一貫爽朗的聲音說,“早年間,因為我在各個學校之間輾轉教學,孩子也跟著我轉了幾次學,對孩子還是有影響的。”但她也相信,溫暖的善良的心懷夢想的女兒,和她一樣愛笑,不管以后走到哪里,都會發光發熱。
曼夕村有很多古茶樹,難得閑暇時,她會和女兒一起爬山采茶,有時也會一起看電影,放松一下心情。“孩子馬上就要離開家里遠行,我也有更多的時間投入教育調研和教學研究中。身為全國人大代表,而且連任兩屆,我有壓力,也有動力。教育改變了我的命運,如今正在改變著更多家鄉人的命運。我的女兒受教育的環境比我那時候好很多,以后邊疆山鄉孩子們的教育環境會更好。”玉龍相信這一點,并踐行著自己的使命。
責任編輯 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