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之城——感受萊比錫哥特狂歡節

作為德國歷史悠久的名城之一，萊比錫平日里總是充滿文化氣息，許多德國的文學藝術名家曾在這里留下了不朽的著作。如今的萊比錫大學更是將這種濃厚的學術文化氛圍傳承至今，并不斷開拓進取，將這座“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城市裝扮得沉靜而典雅。

唯一的例外在每年五月底六月初的圣靈節前后，這座優雅的文藝之城搖身一變，化身為暗黑的 “死亡”代言人。一年一度的哥特狂歡節（Wave-Gotik-Treffen）在萊比錫舉行，為期一周，來自世界各地超過十萬人的 “哥特風”愛好者齊聚于此，他們身著造型夸張的黑色服裝，臉上也涂繪著詭異邪惡的妝容，好像肆意入侵人類世界的鬼怪惡靈，在萊比錫開啟了一場恐怖暗黑的節日盛會。

我原本對“哥特風”沒什么了解，只是曾經偶爾在德國街頭看到過一些身穿黑色長風衣，臉上和身上帶有各種穿環的怪人，他們總是顯得特立獨行，顯得與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似乎在用夸張的造型凸顯自己的與眾不同。遇到這種人，我總會不由自主地保持距離，生怕他們下一秒就會對自己造成傷害似的。這次，我在朋友的不斷勸說下也來到了萊比錫哥特節，來親身感受這個曾經讓自己心有戚戚的 “鬼怪世界”。

我們在萊比錫南部的一處露營區搭建帳篷，這里是哥特節參與者們聚集的大本營。為了使自己盡量和周圍的環境融合在一起，我也換上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就在我們搭建帳篷的時候，一個披著紫色長發，面孔畫得慘白慘白的男人沖我們走了過來，“不好意思，”這個瘆人的白臉男開口說，“請問我能借一下你們的錘子用嗎？我的帳篷在隔壁，這里的土地太硬了，固定帳篷的釘子用手實在按不下去。”沒想到外表看起來恐怖嚇人的男人，講話卻這么客氣，這種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反差竟然生出一絲喜劇色彩。

可能是我對“哥特文化”一直心存誤解吧。親身來到哥特狂歡節，我才發現這里的各種活動比我之前頭腦里想象的要豐富多彩一萬倍。每天不間斷的樂隊演出，雖然大部分是我欣賞不來的金屬風格，或者是帶有宗教色彩的神秘風音樂，帶領著臺下成百上千的人沉迷其中。

這里也是視覺的盛宴，很多哥特風愛好者身著華麗高貴的黑色晚禮服，宛如從漫畫書里走出來的的地獄皇后或血腥天使，使人大飽眼福；特別是“維多利亞時代的早餐”——哥特狂歡節的傳統項目——很多人身著華美的服飾，打扮成維多利亞時期的王公貴族，聚集在一片草坪上享受著陽光和美食，那景象，真的會讓人以為穿越到了十九世紀的英國維多利亞皇宮。

狂歡節上當然還有各式各樣的哥特風格的藝術展覽，從油畫、攝影到雕塑作品，一應俱全——有恐怖血腥的殘肢斷臂，也有幽暗神秘的破敗花園，還有一些組合在一起的抽象色塊，雖然說不清藝術家具體想要表達什么，但總覺得這些圖案似乎能洞察人心，揭開人們心底最深處的陰暗角落。

在如此大型的活動中，當然少不了的還有購物和消費——大大小小的哥特風市場遍布全城，其中大多都是應景狂歡節的黑色服飾，樣式從日常到夸張，價格從幾十歐元到上千歐元不等，琳瑯滿目，美不勝收。我忍不住買了一件黑紅色的歐洲傳統束身衣，穿上后，身體被其中的支架牢牢固定，強行箍出身體的曲線，雖然身材顯得很好，但只過了十幾分鐘，我便覺得呼吸困難，幾乎無法正常走路了。朋友趕忙幫我解開束身衣，我這才又活過一口氣來，不禁感慨女人們似乎總要為了外貌在身體上遭受各種折磨，中外歷史上皆如是……

哥特狂歡節上的色調雖然陰郁黑暗，但其中的人卻都十分平和友好，甚至連亂扔垃圾的都是極少數。所以每年萊比錫的哥特狂歡節雖然參加人數眾多，但大街上很少看到警察巡邏維持治安。

哥特文化起源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由朋克風潮和新浪潮運動發展而來，融合了不同暗黑風格的流行元素。哥特文化十分多元，我們很難用一兩個詞來定義所有的哥特風愛好者。他們其中一部分人喜歡聚集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思考人生意義，追溯人類發展的歷史；還有一部分人不斷尋找著由死亡和苦難籠罩著的靜謐孤獨的安身之所，以追求內心的平靜；另外一部分人則醉心于神秘靈異事件，不僅喜歡聽這一類型的傳奇故事，而且喜歡將自己置身其中，讓自己成為奇幻事件的主角和見證人；除此以外，還有一小部分人將哥特風與黑暗色調的性愛經驗結合起來，在興趣相投的圈子里公開表達著人類這項最隱秘的生理和心理需求。內向，憂郁，多愁善感……雖然是大部分哥特風愛好者的普遍特點，卻不足以概括全部。狂歡節上的一段脫口秀表演讓觀眾們幾乎笑破了肚皮——一位脫口秀演員身著黑色的長袍，手持鐮刀，打扮成死神的模樣，用幽默的語言調侃著“死亡”，使這一原本嚴肅沉重的話題變得滑稽有趣，人們在歡笑的同時，對死亡也有了另外一層理解和思考。

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很陽光開朗的人，這里的一切都是我平時避之不及的，頭腦里的刻板印象一直使我對哥特文化充滿了負面的偏見。此次身處哥特狂歡節之中，在充滿死亡意味的繪畫藝術面前，除了恐怖，我竟感受到了一種全新的靜謐之美，仿佛整個世界都沉寂在其中，像是一種哀悼，或警示；看到衣著華麗妝容繁瑣的人們，我像在欣賞一件件精美的藝術作品，不禁發出由衷的贊嘆；在與哥特愛好者的接觸交流中，我發現服飾夸張的他們其實非常友好真誠，內心情感豐富而細膩……

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隱秘的角落，從這意義上來說，我竟然有些欽佩哥特風愛好者們，敢于直面自己內心深處的黑色地帶，忠于自己最真實的內心需求。不得不承認，這次前來參加萊比錫哥特狂歡節，我的眼界不僅變得開闊，對哥特風有了全新的理解和認識，我的內心世界似乎也變得更包容，更勇敢……

王雪妍

王雪妍，北京人，八零后，傳播學專業雙碩士，本科畢業于西南交通大學，碩士研究生畢業于重慶大學，德國德累斯頓理工大學。兼職自由撰稿人，《出國》雜志特約記者、專欄作者，德國《華商報》專欄作者，已出版文集《易北河畔的留學時光——一本真實的的德國留學手記》，另有文章收錄在《走近德國》、《故鄉的云》、《印象檳城4》等書籍中，并在《臺港文學選刊》、《文綜》、《散文百家》等文學類期刊發表文章多篇，喜歡旅行，熱愛寫作，現居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