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堂與快哉亭

沈喜陽

蘇軾是宋代著名的大才子、大文豪。他的最大特點是“善處逆境”。也許是才高天妒，蘇軾一生不斷遭受著沉重打擊。被貶湖北黃州，是蘇軾在出牢獄后真正面對人生低谷的開始。這一期的詩詞漫游記，讓我們一起來學習蘇軾的 《水調歌頭》，看看蘇軾在黃州時是如何面對人生中的逆境的。

詩詞入場

蘇軾在烏臺詩案后僥幸逃脫死罪，但是活罪難免，他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于黃州安置。

團練副使是個虛職，沒有任何實權；黃州安置就是只能住在黃州，不準離開黃州到其他任何地方去。這實際上等于判了他在黃州監禁的無期徒刑，一般人可能要愁死、悶死。但是蘇軾畢竟是蘇軾，他能苦中作樂，身體上的監禁不能束縛他心靈上的自由。朋友新造亭閣，蘇軾為之取名“快哉亭”，并寫下這首名作。

水調歌頭

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

[ 宋] 蘇軾

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

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濕青紅。

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

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一千頃，都鏡凈，倒碧峰。

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

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讀詞心得

落日時分，卷起繡簾，遠處水天相接。這是暗示快哉亭臨江而建，視野開闊。隨之直接點明快哉亭是為“我”新建的，亭臺窗戶的青、紅油漆色彩猶新。友人當然不是為蘇軾造亭，但是蘇軾說“知君為我新作”，一下拉近了亭主人與蘇軾的關系。接著蘇軾筆鋒一轉，由眼前黃州的快哉亭轉到遠方揚州的平山堂。蘇軾回憶起自己倚臥在平山堂上的情景：放眼遙望江南煙雨，遠方天際一只孤鴻隱約出沒，這才認識到歐陽修說的“山色有無中”詩句的奇妙。詞的下闋又回到眼前的現實。眼前廣闊無邊的江面如同明鏡，碧峰倒映其中。忽然間濤翻浪涌，一葉小舟上一位白頭翁劈風斬浪而來。

這位風浪中的白頭翁，也許是蘇軾親眼所見，但我們也可以把這位搏擊風浪的老翁看作是蘇軾人格精神的象征。戰國時宋玉在《風賦》中把風分為大王的雄風和平民的雌風。蘇軾從搏擊風浪的白頭翁聯想到蘭臺公子宋玉沒有通解莊子天籟的含義，硬要把風分成雄風雌風，何其可笑。

只要一個人具備孟子所說的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在任何情境中都可以泰然處之，就都能享受到無窮快意的風。

蘇軾（1037—1101），字子瞻，這是他父親蘇洵為他取的字；蘇軾被貶黃州以后，他在黃州城東謀得一塊土地，把這塊地命名為“東坡”，自號“東坡居士”。蘇軾是中國文化的集大成者，他在詩、詞、文、賦、書法、繪畫上都取得了極高的成就。他一生多次遭受貶謫，曾被貶到當時中國最南端的海南島。然而蘇軾所到之處，幾乎都成了今天的景點。

詩詞中的文化

本詞中所說“平山堂”，是蘇軾的恩師歐陽修于1048 年任揚州知府時所建。歐陽修認為此處清幽古樸，坐在堂上，歷歷在目的江南諸山，似乎與堂齊平，因此命名為“平山堂”。清代貴州巡撫林肇元所題匾額“遠山來與此堂平”把平山堂的意蘊表露無遺。歐陽修自號“醉翁”，曾寫過一首《朝中措·平山堂》詞，開頭兩句是：“平山欄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边@正是蘇軾詞中“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的來歷。

1079 年，在寫《水調歌頭》這首詞之前，蘇軾第三次經過平山堂，曾寫《西江月·平山堂》悼念老師歐陽修：“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碧K軾最后一次拜見歐陽修是1071 年，已經是9 年前的事了。說“十年不見老仙翁”，這是古人習慣說法。1071 年，蘇軾和弟弟蘇轍一同拜見歐陽修，歐陽修故意給蘇軾出難題，要他為自己珍藏的石屏風寫一首詩。歐陽修的石屏風就是一塊石頭，上面有些花紋，跟松影相似。蘇軾就此展開想象，說這塊石頭上的松影，是兩位古代畫松樹的畫家的魂魄幻化而成。歐陽修再次贊嘆蘇軾才華橫溢。值得一提的是，蘇軾與歐陽修還成了親戚，歐陽修的孫女十四娘嫁給了蘇軾的二兒子蘇迨。

讀詞有問

歐陽修為什么把蘇軾的文章定為第二名？歐陽修在主持禮部考試時，考官梅堯臣（也是宋代著名詩人）看到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大為嘆絕，就立即呈遞給主考官歐陽修。歐陽修本來想把這篇文章定為第一名，但轉念一想這篇文章可能是自己的學生曾鞏所作；如果把曾鞏的文章定為第一名，歐陽修擔心有人說他徇私舞弊，于是忍痛將其改為第二名。確定文章名次后，歐陽修打開密封的考卷，才得知文章是蘇軾所作。蘇軾在考試后去拜見歐陽修，歐陽修就問蘇軾：“你在文章中說古代有個人犯了罪，法官皋陶三次要殺他，堯帝三次赦免了他。這個典故出自哪里？我雖然讀書不少，但我從未讀到過?！碧K軾老老實實承認說：“這是我想象的。

我從書中得知，堯帝為人仁厚，而皋陶執法嚴格，按照推理，肯定是皋陶三次要殺，堯帝三次赦免?！睔W陽修不但沒有責備蘇軾，反而認為蘇軾善于讀書，能夠從字里行間讀出別人讀不到的東西。歐陽修事后多次對人說，蘇軾將來文章必然獨步天下。歐陽修是當時的文壇領袖，他的話一言九鼎；他對蘇軾給予高度評價，使蘇軾一夜之間聞名天下。蘇軾能很快成為繼歐陽修之后的文壇領袖，與歐陽修在世時不遺余力加以揄揚有很大關系。

小鏈接

蘇軾曾任過密州太守、徐州太守，又被貶去黃州任職。在這三個地方，蘇軾曾把三座亭臺都命名為“快哉亭”。在黃州的快哉亭名氣最大，不但蘇軾寫了這首詞，他的弟弟蘇轍也寫過《黃州快哉亭記》。徐州的快哉亭也很有名氣，蘇軾的弟子陳師道曾寫過一首詩《登快哉亭》，蘇軾在徐州還寫過一篇《快哉此風賦》，揭示出與“快哉”有關的主題。密州的快哉亭，現在只有蘇軾弟弟蘇轍所寫的兩首詩可以證明，此處選錄其一。

這首詩寫出了登臨快哉亭之所見和蘇軾邀請蘇轍游快哉亭以及想象蘇軾在快哉亭誦讀詩賦的情景。

寄題密州新作快哉亭二首（其一）

[ 宋] 蘇轍

車騎崩騰送客來，

奔河斷岸首頻回。

鑿成戶牖功無幾，

放出江湖眼一開。

景物為公爭自致，

登臨約我共追陪。

自矜新作《超然賦》，

更擬蘭臺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