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中國在作為現代化重要內容的城鎮化領域擺脫“學徒”狀態而開辟的自主城鎮化之路。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重要組成部分,指向新時代這一歷史方位,遵循唯物史觀中國邏輯,受中國馬克思主義空間正義原則指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要求中國必須自主開創城鎮化新道路,以解決“學徒”狀態下中國城鎮化的諸多矛盾和問題,且重塑新的全球城市體系。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的道路之新是一個歷史性的創造,表現為對西方城鎮化道路、舊中國城鎮化道路、蘇聯城鎮化道路、新中國成立后改革開放前城鎮化道路、改革開放初期城鎮化道路等五重城鎮化道路坐標的不斷超越。要對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進行整體性和全面性認識,還需要深刻揭示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出場內蘊的“否定之否定”“從抽象到具體”“從簡單到復雜”的辯證法。
關鍵詞 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 空間正義 歷史邏輯 辯證邏輯
趙強,蘇州大學中國特色城鎮化研究中心、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研究員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資本全球化城市體系支配下的城市問題批判與雙重治理的哲學研究”(19BZX020)和蘇州大學中國特色城鎮化研究中心、新型城鎮化與社會治理協同創新中心研究項目的階段性成果。
在“兩個一百年”交匯的重要歷史關頭,中國的城鎮化道路面臨新的選擇。城鎮化道路是現代化道路的重要組成部分,明確其未來走向對中國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具有重要意義。在中國城鎮化的新的十字路口,我們應當選擇走自己的城鎮化道路,即走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它要求在作為現代化重要內容和組成部分的城鎮化領域擺脫“學徒”狀態,開辟獨立自主的城鎮化之路。走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必然要求,其“道路之新”呈現為一種“自然歷史過程”,內蘊深刻的辯證法。我們只有把握住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的基本意蘊、現實基礎、歷史邏輯和辯證邏輯,才能更加全面理解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的理論和實踐,才能為中國城鎮化道路指引正確方向。
一、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的基本意蘊
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重要組成部分,指向新時代的歷史方位,遵循唯物史觀中國邏輯,受中國馬克思主義空間正義理論指導。
第一,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方面,中國式現代化不能脫離中國式城鎮化這一空間依托,以中國式現代化推動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需要中國新型城鎮化。黨的二十大報告莊嚴宣告:“從現在起,中國共產黨的中心任務就是團結帶領全國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盵1]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實現這一歷史使命的必然選擇。習近平總書記在2013年中央城鎮化工作會議上指出了城鎮化對于現代化的重大意義和作用:“城鎮化是現代化的必由之路。推進城鎮化是解決農業、農村、農民問題的重要途徑,是推動區域協調發展的有力支撐,是擴大內需和促進產業升級的重要抓手,對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加快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具有重大現實意義和深遠歷史意義?!盵2]可見,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探索關系到中國式現代化的推進,關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建設。另一方面,開辟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也不能脫離中國式現代化這一主線。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相應地,中國式城鎮化的獨特性也體現在,它是人口規模巨大的城鎮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城鎮化,是重視“物”更重視“人”的城鎮化,是保護城市環境和生態系統的城鎮化,是重塑全球城市體系、均衡公平有序的城鎮化。說到底,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道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民主體、公平正義、“五位一體”、均衡發展、協同推進等應當是其本質要求。
第二,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指向新時代這一歷史方位。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經過長期努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這是我國發展新的歷史方位?!盵3]新時代開啟了中國式現代化新征程,也開啟了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新時代的中國城鎮化道路,是黨的十八大以來及未來中國所走的城鎮化道路。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超越了新時代之前的城鎮化道路。如果說改革開放以來、黨的十八大之前,中國城鎮化道路更關注發展速度,更注重量的增長,更重視利用資本提高城鎮化效率,那么新時代的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更重視發展的質,更重視推動城鎮化高質量發展,更重視公平正義,使城鎮化發展更好地惠及所有人。不僅如此,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還是對中國過往城鎮化道路各個歷史階段的超越,包括對中國近代以來由西方工業資本開啟的舊中國城鎮化道路的超越、對新中國成立后模仿蘇聯城鎮化道路的超越等,是在反思基礎上對過往中國城鎮化道路的辯證超越,是進行總體性的辯證超越并指向新時代這一新的歷史方位的城鎮化道路。
第三,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中國城鎮化的自主探索之路,遵循唯物史觀中國邏輯。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的自主探索,是中國發揮主觀能動性,擺脫被動卷入或模仿東西方城鎮化的境遇,以自己為本位發展城市、解決城市問題、實現城市現代化的實踐探索,是新舊全球化大轉換時代全球城市化體系重構的中國方案。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中的“中國式”,就是指中國城鎮化具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這些特色、風格、氣派等體現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民民主、集體主義、均衡協同、一體化發展、共同富裕等具有中國獨特價值的城鎮化實踐中。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中國自主開創探索的城鎮化道路,體現出中國城鎮化的道路自信。從遵循的方法論原則上看,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的自主探索不是盲目的,也不是遵循某種抽象的價值原則,而是遵循中國的城鎮化歷史實踐規律,遵循唯物史觀中國邏輯。唯物史觀中國邏輯,要求中國的城鎮化從現實出發,實事求是,不斷擺脫東西兩種教條主義城鎮化道路的影響,從而走出一條中國自己的現代化城鎮化道路。唯物史觀中國邏輯要求總結過往中國城鎮化道路的經驗,深刻回答中國式城鎮化道路為什么能夠成功、怎么才能繼續成功的問題。
第四,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遵循中國馬克思主義空間正義。21世紀初,為了解決中國高速、粗放城鎮化帶來的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的巨大矛盾和沖突,國內學者借鑒西方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家的空間理論,對城市展開批判,提出“空間正義”概念。這一概念雖然抓住了城市問題的內核,堅持了馬克思主義批判立場,但是依然不能被平移為中國城鎮化的指導思想,原因在于,西方城鎮化和中國城鎮化之間存在巨大差別。作為先發主體,當前西方城鎮化已經進入城鎮化率達到80%的成熟階段,西方城市問題主要是個體在獲得都市權利、空間權利方面存在不平等;而作為后發主體,當前中國城鎮化正處于城市化率30%~60%的“鄉村中國”向“都市中國”轉型階段,主要城市問題是城市化過程中資本侵犯失地農民、農民工、城市弱者的空間權利和權益[1]。由于先發,西方城市化在前一個階段的問題解決之后再進入后一個歷史階段,其問題的產生是歷時性的;而由于后發,中國城鎮化在一開始就面臨多個歷史階段的問題,其問題的產生是共時性的。習近平總書記將這種差別形象地比作“串聯式”和“并聯式”的差別[2]。在這種差異背景下,兩者的空間正義內涵也應當不同。西方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家的空間正義是在城鎮化發展成熟階段試圖通過“城市革命”的手段來爭取每一個人,尤其是“少數群體”的城市空間權利,即一種“革命”的、“分配”的空間正義;而指導中國城鎮化的空間理論應當關注,在確保城鎮化發展效率的基礎上如何使失地農民、城市弱勢群體加入空間生產以獲得空間權益分配的基礎,從而實現在城鎮化發展過程中共同獲利、實現共同富裕,即一種“發展”的、“生產”的空間正義。在空間正義原則上,后發城鎮化造成的中國差異性城市社會,應當在承認客觀差別合理性、堅持走向共同富裕的前提下,實行一種結構性的、差異的空間正義:在基本空間產品配置上滿足所有城鄉居民生產和生活的基本空間需要,將滿足居民的基本空間需要當作一種基本公共服務產品并實現均等化供給;而超越基本公共服務水平線的任何高需求,將以市場化的方式得到滿足,從而在實現城市空間權益的公平公正分配的同時確保中國城鎮化的優質高效。
二、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出場的現實基礎
要擺脫城鎮化道路的“學徒”狀態,就一定要有擺脫城鎮化“學徒”狀態的歷史基礎,這種歷史基礎既包括世界歷史基礎,也包括中國自身發展的現實要求。當前的世界歷史基礎就是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也即新舊全球化的大轉換,對于城鎮化而言,就是全球正經歷著從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主導的舊的非均衡、非正義的全球城市體系向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發展中國家倡導的新的均衡和正義的全球城市體系轉變。面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城鎮化應當順應這種全球城市體系的新舊轉換,擺脫金融資本控制下的全球城市體系。而中國自身發展的現實要求就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略全局,即全面實現現代化的戰略全局,對于城鎮化而言,就是要最終實現城市現代化,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做貢獻。這必然要求中國城鎮化擺脫對東西方教條主義城鎮化模式的模仿,解決一味模仿帶來的城市問題,實現城鎮化高質量發展。所以,兩大格局的轉換,即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構成了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出場的現實依據。
一方面,從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維度而言,要擺脫服務于金融資本的全球城市體系,中國必然要走自主的城鎮化道路。20世紀70年代末,即舊全球化時代的后期,全球進入“都市社會”[1];相應地,全球資本的控制體系也發生了從以國家為基本空間單元向以城市為基本空間單元的轉換。全球金融資本將科研、金融、文化、貿易、生產、原材料等不同層級的產業定位在全球相應空間,而圍繞這些產業聚集形成了由世界城市、全球區域城市中心、國家中心城市、重要節點城市、低線城市等構成的全球城市分類體系[2]。處于全球產業鏈頂端的城市位于體系的中心,而處于全球產業鏈低端的城市位于體系的邊緣,從而使這一全球城市分類體系呈現為“中心-邊緣”結構。全球金融資本通過制造科技鴻溝、產業鴻溝,乃至運用暴力來維持這種產業的空間結構,從而控制全球城市體系,使這一體系為金融資本服務。這一體系又是一個不斷擴展的體系,全球的空間、城市都將基于全球金融資本的最大化獲利原則而被納入金融資本的全球增殖體系。我國城市因承接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落后產業而發展起來,集中了全球產業鏈中的邊緣產業,因此在全球城市分類體系中,我國城市處于全球城市體系的邊緣地位。全球金融資本給中國城市設定了發展的天花板,導致中國城市在產業升級轉換上舉步維艱。在這種情況下,要擺脫被控制和被剝奪的命運,中國城市必須首先從資本的全球城市體系中脫離出來,走自主城鎮化道路。當前,互聯網、數字信息技術推動世界從舊全球化時代向新全球化時代轉變,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舊的金融資本的全球城市體系,正因為美元統治的崩潰、金融中心城市地位下降、知識創新能力的東升西降、社會矛盾激化等而日益崩潰,全球大變局呼喚與中國倡導的多元主義、平等發展、合作共贏、文明互鑒的新全球化時代匹配的新全球城市化體系的出場。中國要對新的全球城市體系作出貢獻,就要擺脫全球金融資本控制的體系,順應新全球化時代趨勢,走獨立自主創新的城鎮化道路。
另一方面,從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略全局維度而言,解決當前中國城鎮化面臨問題的現實需要,決定了中國必須走自主的城鎮化道路。當今,中國共產黨已經實現了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正向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邁進。全面實現現代化,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必然包括城鎮現代化。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中國一直為走一條自主的城鎮化道路進行艱難探索。中國共產黨成立以來,黨領導中國人民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經歷革命、建設、改革、發展的百年奮斗史,其中交織著從城市化空間生產到開創新型城鎮化道路的歷史。改革開放初期,為了解決模仿蘇聯城鎮化模式造成的城市問題而轉向模仿西方資本城鎮化模式的城鎮化道路,雖然短時間使中國的城鎮化達到了一個非常高的水平,城鎮化率超過60%[3],“鄉村中國”變成“都市中國”,而且創造了巨大空間財富,使中國發展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但是也導致城鎮化的地區(東中西)、規模(大中小)、結構(社會和人口)等各種失衡,城市風險加劇,大規模盲目的城市化帶來了生態的破壞、資源的浪費、弱勢群體空間權利的喪失等城市問題。這些城市問題,向中國提出了擺脫“學徒”狀態、自主創新城鎮化道路的現實要求。城鎮作為現代化各種條件聚集的綜合空間,對全面現代化的實現、對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的實現具有重要的意義。我們要以唯物史觀中國邏輯為指引,獨立自主創新中國自己的城鎮化之路,為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奠定堅實的城鎮化基礎。
總之,錨定中國城鎮化未來正確航向,不僅要審視世界大變局對全球城市體系帶來的新變化,使中國城鎮化符合新全球化時代的城市發展規律,而且要站在中國“兩個一百年”的歷史交匯點上,從民族復興全局的高度凸顯擺脫“學徒”狀態、走向自主創新城鎮化之路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三、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出場的歷史邏輯
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的開辟是不同歷史階段城鎮化道路辯證發展的結果,展現為不斷向更高層次合理性和合法性邁進的歷史進程。而這些不同歷史階段的城鎮化道路實際上就構成了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與之比較從而確定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道路之新”的坐標體系。這一坐標體系包括西方城鎮化道路、舊中國城鎮化道路、蘇聯城鎮化道路、新中國成立后改革開放前城鎮化道路以及改革開放初期城鎮化道路[1]。正是在同這些不同歷史階段的城鎮化道路加以比較并不斷在現實中進行歷史超越,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才呈現出“道路之新”。
1.超越西方城鎮化道路:走規制資本邏輯的城鎮化道路
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城鎮化總體上走了一條資本推動的道路,資本成為推動城鎮化發展的根本動力和現實力量,城市要素乃至城市本身都成了資本增殖手段。當今資本城鎮化依然是大多數國家和區域推進城市化的主要實踐途徑和模式。資本城鎮化釋放的巨大空間生產力,為人類創造出了大量財富,擴大了人的空間本性和自由,但是,也導致了“三大對立”。一是人與自然的普遍對立。資本為了通過城鎮化實現增殖,無節制地攫取自然資源,使自然從“為人”的存在變成“為資本”的存在,造成人與自然的普遍對立。二是人與人的普遍對立。城市商品消費和空間消費增殖,將人與人隔離為單個原子,導致人與人、階級與階級、階層與階層的普遍對立。三是全球資本為了實現全球布局,將全球的城市塑造為“中心-半邊緣-邊緣”結構體系,中心城市、先發城市將邊緣城市、后發城市視為其增殖、謀利的手段,使城市之間處于一種普遍對立的狀態。為應對資本城鎮化所造成的“三大對立”,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出場。第一,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生態城市之路:一方面對資本通過攫取自然資源牟利加以規制,加強生態修復;另一方面利用資本發展生態產業,同時防止資本增殖邏輯導致的生態產業過剩和危機。第二,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共同富裕的人民城市發展之路,實現由資本的城市向人民的城市轉變,通過共建、共享、共富,使城市化帶來的財富惠及所有人。第三,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意味著均衡正義的全球城市體系之路,以平等、發展、合作、共贏的全球城市命運共同體理念指引構建起新全球化時代的正義的全球城市體系,代替舊全球化時代非均衡非正義的全球城市體系。
2.超越舊中國城鎮化道路:走自立自強的城鎮化道路
近代以來,中國被迫卷入西方工業資本全球增殖體系,沿海和沿江的部分城市成了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掠奪中國財富的橋頭堡和飛地,中國城鎮化進入半殖民地半封建城鎮化階段。官僚資本家憑借手中掌握的封建特權,利用與帝國主義勾結而獲取的大量資本開辦銀行、修筑鐵路、修建碼頭、開設工廠、開掘礦產等,并參與帝國主義在城市區域通過非均衡空間的再生產而進行的牟利活動,占有資本城鎮化所帶來的高額利潤。官僚資本與帝國主義勾結控制、剝奪中國城市,帶來了嚴重的城市問題:一是造就了控制和壓迫人民的特權性、封閉性、等級性城市;二是官僚資本與帝國主義勾結,運用特權破壞平等交往規則,壓迫剝削城市中各個勞動階級,造成城市貧困;三是使中國城市遵循西方國家訂立的規則,充當西方工業資本全球布局的工具,從而使中國城市處于依附狀態而不能自強。這三個城市問題,啟示著未來中國城鎮化必須走自立走強的道路,實現城市人民站起來、富起來和強起來:一是走“站起來”的城鎮化道路,使中國城市擺脫官僚資本和帝國主義資本控制,實現城市人民站起來的歷史使命;二是走“富起來”的城鎮化道路,使中國城市擺脫積貧積弱的狀況,實現城市人民富起來的歷史使命;三是走“強起來”的城鎮化道路,使中國城市擺脫被控制的命運和附庸地位,最終實現城市強起來的歷史使命。
3.超越蘇聯城鎮化道路:走規制特權的城鎮化道路
在中國人民苦苦探求如何擺脫西方工業資本對中國城市的控制時,列寧領導十月革命取得勝利,隨后蘇聯開啟了工業現代化道路,并開辟了一條與西方資本邏輯主導的城鎮化根本不同的道路。蘇聯城鎮化的社會主義性質使其必然成為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的對比坐標。蘇聯城鎮化道路具有教條主義特征,把現代化等同于技術現代化,完全通過計劃手段,采取集權的方式推進城市化。蘇聯城鎮化帶來了一系列問題。一是城鎮化嚴重依附于工業化。城市的所在位置、城市人口以及城市化規模和速度都與工業化深度關聯,城鎮化成了工業化的副產品[1]。二是抑制城市活力。將人口和生產要素在城鄉之間、城市之間的流動都納入計劃,從而造成城鄉之間、城市之間彼此隔離、封閉,喪失活力。三是高度集權體制導致蘇聯僵化教條的城鎮化。蘇聯完全依靠國家行政權力,集權式地從上至下一級一級推進城鎮化,形成了等級森嚴的科層制管理方式。作為對蘇聯教條主義城鎮化道路的超越,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新”在三個方面:一是走獨立發展城鎮化的道路,拋棄只有工業化才是現代化的教條主義認識,將城市現代化作為現代化的重要內容,打破城鎮化對工業化的依附;二是走合理利用資本、市場推動城鎮化發展的道路,吸納多方資本推動城鎮化發展,強化市場經濟在城鎮化建設中的資源配置作用;三是走規制特權的城鎮化道路,通過規制權力、監督權力來超越蘇聯城鎮化的集權制度。
4.超越新中國成立后改革開放前城鎮化道路: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城鎮化道路
中國共產黨領導新民主主義革命,走“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推翻了國民黨統治,建立了新中國,最終使中國城市從資本的全球增殖體系中掙脫出來。黨的工作重心隨之也從鄉村轉到城市,走上了獨立探索城鎮化的道路。由于新中國成立后模仿蘇聯城鎮化道路,因此產生了和蘇聯城鎮化相類似的弊端和矛盾。中國共產黨雖已敏銳覺察到蘇聯教條主義城鎮化模式的弊端,但是應對城鎮化問題的策略和手段脫離了當時的歷史發展階段:一是通過城鄉二元體制發展城市;二是通過城市青年下鄉的方式來解決城市人口就業等問題;三是采取政治運動的方式解決城市權力的固化、僵化問題。面對這三大問題,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應當在以下三個方面有所超越:一是解放農村生產力,發展鄉村,以工業反哺農業,以城市帶動鄉村,實現城鄉共同發展;二是推進城市市場化改革,以市場推動城市發展,提升城市生產力水平,實行城市開放,將城市融入全球體系,借助全球資本的力量發展城市;三是規制特權,實行政治體制改革,建設城市服務型政府。
5.超越改革開放初期城鎮化道路:走均衡協同、共同富裕的自主城鎮化道路
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城市亟待發展和全球資本希望擺脫危機的雙重需要,使中國城鎮化走向了以公有制為主體的社會主義國家借助資本的力量推進城鎮化的道路。在這一歷史階段,中國的城鎮化也進行了一定的自主探索,涉及產業領域的鄉鎮企業、兼具計劃和市場特征的房地產政策等。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城鎮化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不僅助推中國發展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為轉變全球治理體系提供了經濟基礎,而且極大地提升了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發展起數量龐大的中產階級,擴大了人們的交往空間。但是,這一時期中國城鎮化也呈現出諸多問題,表現為以下五個方面:一是規模失控。不少地方的盲目實踐造成城市“攤大餅”般畸形增長。二是產城失衡。房地產業擠兌實體產業,阻礙了實體產業的科研投入和創新發展,使產業處于較低的層次。房地產泡沫化、產業空心化積累了極大的城市風險。三是城鄉發展失衡。城市掠奪鄉村,雖帶來城市繁榮,但造成鄉村衰敗。四是城市之間以及城市群之間發展失衡。五是社會沖突頻發。利益沖突已經從生產領域轉向空間利益的再分配領域。這些問題決定了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必須走均衡、協同、高質量發展的共同富裕的自主城鎮化道路。一是走總體規劃下的城鎮化有序發展之路。針對城鎮化領域的實踐,加強城鎮化頂層設計,防止資本條件下城鎮化無序擴張。二是走產城一體之路。嚴格控制資本向房地產業聚集,引導資本投向城市實體產業,防范城市空心化風險,為城鎮化發展提供堅實的產業基礎。促進城市產業多元化,繁榮城市經濟。三是走城鄉結合、共同富裕之路。一方面,用后工業理念引領工業化,走新型工業化道路,推進城市產業向高端發展;另一方面,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用新型產業化助推農業現代化,以農業為新型產業化提供支撐,打破城鄉二元體制。四是走均衡、協調、一體化的城鎮化之路。“根據資源環境承載能力構建科學合理的城鎮化宏觀布局,把城市群作為主體形態,促進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合理分工、功能互補、協同發展。”[1]五是走差異性空間正義之路,構建既不能超越歷史發展水平也不能落后于社會發展水平的、既有利于效率又保障公平的、既注重初次分配又注重再分配和三次分配空間權利的差異性空間正義分配,解決城鄉之間和城市內部各階層之間的矛盾和沖突。六是走黨領導下的人民城市之路,加強黨的建設,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加強城鎮化過程的監督??傊?,要實現高質量發展,而且使高質量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成為人民共同福祉,開辟具有更高層次合理性與合法性的城鎮化道路。
四、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道路之新”內蘊的辯證邏輯
要深刻闡釋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的理論,不僅要依據實踐與邏輯相統一原則確定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的道路之新的五重歷史坐標,并探索這一多重坐標譜系的內在關聯,而且要充分揭示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內蘊的辯證法,從而實現對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的整體性和全面性認識。
第一,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內蘊否定之否定的辯證法。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城鎮化歷史辯證發展的產物,表現為對不同歷史階段城鎮化矛盾運動中消極方面的辯證否定。因此,每一個歷史階段的城鎮化道路都是暫時的,都要被超越?!稗q證法對每一種既成的形式都是從不斷的運動中,因而也是從它的暫時性方面去理解?!盵2]西方國家利用資本在人類歷史上最早開啟了從傳統城市向現代城市的轉變,此轉變在之后的歷史中深刻影響我國城鎮化走向,因此,討論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必然將西方城鎮化道路作為第一重坐標,但是其造成的“三大對立”,又決定其必然被揚棄。西方資本進入中國,將中國城市作為資本增殖的橋頭堡和飛地,從而開啟了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比較坐標系中的第二重坐標。資本進入中國,不僅沒有變革封建城市,反而和封建權力勾結,使中國走上了半殖民地半封建城鎮化道路,因此,為走自立自強的城鎮化道路,舊中國城鎮化道路必然被揚棄。十月革命勝利開啟了蘇聯城鎮化道路,為中國城市擺脫西方產業資本的控制提供了可以借鑒的經驗,蘇聯城鎮化道路因此成為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比較坐標系中的第三重坐標;然而,蘇聯城鎮化中的權力固化和教條主義及其造成的問題又決定了其必然被揚棄。新中國成立后、改革開放前,缺乏城市治理經驗的中國共產黨模仿蘇聯城鎮化,形成了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比較坐標系中的第四重坐標,這一模仿、探索時期的城鎮化道路因產生類似蘇聯城鎮化問題仍須被揚棄。改革開放初期,總結了新中國成立后的城鎮化經驗教訓,中國城鎮化開始借助資本,形成了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比較坐標系中的第五重坐標,但是資本條件下城市發展的非均衡和無序,又使這一高速發展的城鎮化道路再次被揚棄。
第二,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內蘊從抽象到具體的辯證法。通過坐標比較來確定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新在何處,并不是通過與某一個歷史階段的城鎮化道路坐標進行一次對比就能完成的。因為,在我們通過揭示某一歷史階段城鎮化道路的某些方面問題并與之比較來確定中國式城鎮化道路之新的時候,由辯證否定而得到的道路之新在一定的歷史階段上依然是抽象的,還需要在城鎮化道路歷史進程中實現具體化。這一具體化同時也是城鎮化道路獲得多樣性和綜合性的過程?!熬唧w之所以具體,因為它是許多規定的綜合,因而是多樣性的統一。因此它在思維中表現為綜合的過程,表現為結果?!盵1]例如,西方資本城鎮化是以資本增殖為根本原則的城鎮化,造成了人與自然、人與人、城市與城市的對立,通過辯證否定西方城鎮化,得出的結論是,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應是一條人與自然和諧、人與人和諧、城市與城市和諧的道路,應走生態城市道路、人民城市道路,倡導正義的全球城市體系。但是,此時的生態城市、人民城市和正義的全球城市體系還是抽象的,其所針對的問題、依據的理念、采取的措施等,只有等到改革開放之初我國城鎮化被納入全球城市體系中從而產生人與自然的對立沖突、人與人的對立沖突、城市與城市的對立沖突的時候才能被深刻理解,而只有在這一歷史階段,它所面臨的問題、依據的理念和采取的措施才具有針對性,綠色城市、人民城市和均衡正義的全球城市體系才具有現實的可能性。
第三,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內蘊從簡單到復雜的辯證法。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通過不斷否定從包含簡單矛盾的城鎮化道路逐漸走向包含復雜矛盾的城鎮化道路。在舊的城鎮化道路走向新的城鎮化道路的歷史過程中,原來各種道路中蘊含的內在矛盾不會簡單地歸于消滅,而是作為潛在的次要矛盾沉淀在歷史性出場的新道路中,成為新道路的矛盾系統的組成部分。換句話說,當一種道路歷史性地超越了先前的道路而成為新的道路,實際上就包括了被超越道路的內在矛盾,并且把它們納入一種更復雜、問題更多的矛盾統一體中。對后發主體而言,尤其如此??梢?,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既然超越了之前五種城鎮化道路,相應地,就必然包含前五種城鎮化道路的所有內在矛盾,這些矛盾構成了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復雜矛盾統一體的組成部分。例如,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是對西方資本城鎮化道路的超越,但是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并沒有消除資本,還要發揮資本在城鎮化中的效率優勢,要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利用資本、規制資本,然而,資本的內在矛盾并沒有被根除。同樣,舊中國城鎮化中的官僚主義、殖民文化,蘇聯城鎮化中的教條主義、特權主義,以及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城鎮化道路中的粗放、非均衡因素,都可能沉淀在新的矛盾體系中。在道路上每克服一個短板、每完成一次創新、每實現一次超越,就會積累相應的矛盾,一旦有適合這些矛盾生長的土壤,這些矛盾就可能爆發。因此,只有深刻揭示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內蘊的從簡單到復雜的辯證法,才能深刻理解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的理論復雜性和任務的艱巨性。
〔責任編輯:洪峰〕
[1]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21頁。
[2]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編:《習近平關于城市工作論述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23年版,第20頁。
[3]《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3卷,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8頁。
[1]任平:《走向空間正義:中國城市哲學原創出場十年史的理論旨趣》,《探索與爭鳴》2020年第12期。
[2]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編:《習近平關于城市工作論述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23年版,第19頁。
[1]亨利·勒菲弗:《空間與政治》,李春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65頁。
[2]趙強:《走向全球城市命運共同體:都市時代全球化與城市化關聯的哲學反思》,《江海學刊》2022年第6期。
[3]我國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城鎮常住人口為90199萬人,占總人口比重為63.89%。參見《國務院新聞辦就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據結果舉行發布會》,2021年5月11日,http://www.gov.cn/xinwen/2021-05/11/ content_5605842.htm。
[1]此處對中國式城鎮化新道路的5個歷史參照坐標的選擇參考任平教授提出的理解中國式現代化“道路之新”的5個歷史坐標的劃分。參見任平:《論中國式現代化的辯證法——“道路之新”的矛盾體系與出場邏輯》,《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22年第6期。
[1]劉顯忠:《蘇聯時期城市化:成就和問題》,《中國經貿導刊》2003年第17期。
[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592頁。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94頁。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56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