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懿

多年前,我第一次去埃及,因為擔心治安,報了旅行團,而旺季房間有限,我必須和團里另外一位陌生的女游客拼房,由于太想去,我答應了。
機場集合時,第一次遇見我的室友。
她比我年長,穿著隨意而舒適,妝容清淡,話很少,和氣地向我打招呼,我們把登機牌換在一起,落座后,不約而同地各拿出一本書:她帶的是德國傳記作家埃米爾·路德維希的《一個真實的埃及艷后》,我帶的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尼羅河上的慘案》,我倆都很驚喜,準備看完后和對方交換。
經歷轉機到達開羅的酒店,已是十幾個小時后。旅友們疲憊不堪地拿到房卡,迫不及待地回房間休息,可是打開門,我倆愣住:客房里堆滿各種家具,顯然久未使用。
長途奔波遇到意外,我心里無名火起,立刻找導游交涉,導游在前臺協調很久沒有結果,于是先把他的房間讓給我們。他房里是單人床,意味著我們兩個陌生女人要在陌生的國家同床共枕蓋一床被子,我有點接受障礙,看看室友,她雖然滿臉疲憊,卻微笑著說:“小姑娘,我睡覺很老實,沒有亂翻身打呼嚕的壞習慣,能委屈你和我擠一張床睡一晚嗎?”
我也笑了:“榮幸啊。”
回到房間,她讓我先洗漱,自己整理行李,當我走出浴室,吃了一驚。
房間里彌漫著香薰美好的薰衣草氣息,她的行李只占用了一個角落,物品擺放井井有條,處處為我留足空間,床上放著她的絲質睡袍、枕墊和眼罩。
然后,她輕手輕腳地去洗漱,生怕動靜大了驚醒準備入睡的我。
那一晚,我睡得并不踏實,我們倆都努力給對方留空間和被子,也讓自己保持心理安全距離。
坦率地說,這次旅行并不順利,埃及當時經濟落后,治安也混亂,我們穿越沙漠到西奈半島度假,酒店條件時好時壞,客車也常出狀況,餐飲完全不習慣,旅行團里經常充滿抱怨。
每當這時,我的室友就幫導游打圓場:“他已經盡力啦,大家出來是看風景和找高興的,旅行本來就是一件有彈性的事情,身體吃點苦,眼睛沒吃虧就好。”
奇怪的是,她并不兇悍,卻自帶氣場,每次圓場都很有效。
逐漸熟起來,我才知道,她和丈夫一起創立的公司,規模不小,但是后來,丈夫和秘書結了婚。她帶著孩子自己過,每年除了親子旅行,也單獨給自己留個假期。
她說得很輕松,但我不敢猜想她經歷這些事情時的心境,她拍拍我的肩膀,笑說:
“我們得有彈性,掉在地上才摔不爛。就像這次旅行,好的壞的都接受,突發的意外的都對付著,才能看到你想看的景色啊,世界本來就和我們想象的不一樣。”
我見過很多別人口中的“女強人”,可我絲毫不覺得她們“強”,我甚至感到她們的心太緊繃了,完全沒有彈性,對自己和別人都很苛刻,所以,反映在臉上也是硬邦邦的表情。
而真正“強”的女人,內心會有彈性,她沒有“一定”要怎樣,反而擁有更多選擇的可能;沒有“堅決”不接納,反而更讓自己游刃有余。
那年分開,我送了她《尼羅河上的慘案》,她送了我《一個真實的埃及艷后》。
我們并沒有在今后的日子里有交集和熱絡,但感謝時光的彈性和意外,讓我們曾經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