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慕容
仰泳的少年
他泊在水中多久了?
后仰的視角里藏著未知的遠方
我驚訝于他的嫻熟水性
仿佛隨時可以在
暗流洶涌的水中來段
款款的午寐
在水中,少年
把古銅的身體開合成
永不凋沉的蓮花
他微閉雙目,嘴唇上
一圈細密的茸毛
綴滿水珠
一整個夏天
我就躺在他的泳姿上
后退著劃入青山遠處
我跟他始終隔著一個猛子的距離
我擔心他突然蹬腿甩臂
以一種順流而下的決絕
把我遠遠地拋在漩渦深處
水蛭
如果你不被水蛭叮上一口
你就不會明白這蝕骨的痛癢
竟是一個背井離鄉者漂泊的病根
如果你沒有同時被十條水蛭叮咬過
就不會明白尼采所說的“滑溜溜”的真理
大地的采血大師、古老的環節動物
它的稠柔身段意味著一種妖嬈的獻身:
水燙、堿燒、酒精、灰埋、煙埋、鹽制……
如果你能數得清人類把它萃取
為一種藥物之前處死的手段
你就會明白能被它叮上一口
其實是你的幸運水蛭的不幸
所謂的思鄉癥,就是在無眠的晚上
用酒精在你的血液里
放進一條童年的水蛭
大海
所有的濤聲都在失去
——等從鏡子里讀出大海的回聲
已是多年后
我們以沉船相見
炸雞
要歡迎盤中的炸雞
像歡迎每一個揮著翅膀的下午
鴿子在人民廣場怔怔地散步
戴棒球帽和口罩的少年
在塞林格的小說里逃學
如此,你要歡迎一只炸雞的到來
帶著這個夏天的尖叫
你看見油膩的風在行道樹間流淌
地鐵站吐出行人,像廚師在酥脆的表皮上
灑滿椒鹽和孜然
坦克與蝴蝶深陷于報紙頭版的泥沼
而你有十三歲少女的無辜
仿佛全世界的安靜
只剩下你和這只炸雞
你要專心致志對付的時光
是盤子里發出的美妙的聲響
是一只白羽雞在空庭
而不是擁擠的飼養場
啄著沙子般靜柔的晨光
觀音竹
萚鞘似浮屠,重點是你的目光能到幾層?
根莖如立濤聲中——
水培瓶中的雅物和公園里的植株
都是同一道困擾你的風水題
就像大千世界里的觀音
有時千手攬你于回首的懸崖
有時又為了成為書信中的維納斯
而甘愿失去一臂
秘密就藏在寬厚的葉子里
凝視久了,如墮鐘聲
如果只是在茫然中投下一瞥
世界便陷入綠色的恍惚
風起時,似在嫣然含笑
這時你心中縱有千念
也俱已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