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雨萱
車在山間行走了三個小時,車外的風景好像沒什么變化。
車內的人變得煩躁,一位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開始對司機罵罵咧咧,你知不知道路,你***是不是走錯路了,剛才上山之前我就告訴過你應該走左邊的那條路,你非得走正中間這條,你以為你是路路通?
司機心里有些沒底,他確實沒有走過這條路,他是替同事開的這趟班。同事孩子生病,他臨時受命,不過細節他都向同事打聽清楚了,應該不會錯。同事告訴他山里信號不好,不能依賴導航,所以他記得特別用心。
他賠笑道,應該不會錯,這條路是最近的一條,我們應該走了有一半了,再有兩三個小時就能走出這座山。
“兩三個小時?我們已經走了三個小時,但你沒發現嗎,外面有什么變化,除了樹就是樹,根本看不到任何變化。走了個毛啊!我懷疑我們在原地打轉,你說我們是不是在原地打轉?”
司機頭上涔出汗來,的確這條路太單調了,除了向上盤旋的山路和路邊的柿子樹,什么也看不到。更怪的是,在過去的三個多小時里他也沒看到一輛車、一個人,他心里也開始打起鼓來。
“我敢打賭,過了迎頭的山角,轉過去就是并排的三棵柿子樹,你敢不敢和我打賭?”
車上的人都被他們的話吸引住,大家都不作聲了,等待看車轉過山角的景象。
果然是并排的三棵柿子樹!車上的人驚呼起來,真的啊,真的啊,真的是三棵柿子樹。
一個低低的女聲傳來:“莫非遇到了鬼打墻?”旁邊的男生趕快給她遞了一個眼色。她立馬表現出不是她說出來的神情,低下頭擺弄著早已沒有信號的手機。
車上的人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媽媽,什么是鬼打墻?”一個稚嫩的聲音問道,之后大家聽到他媽媽把手放在嘴上輕輕的一個噓聲。
車上開始沉默起來,司機還硬著頭皮開著車。同時盤算著迎面而來的一個個山角和一排排的三棵柿子樹。
“師傅,要不咱們停下來休息一下吧?”過了不知多久,靠窗的一位老者開了腔,他平和的語氣和堅定的神情讓人聽了很安心。
司機本想開口,西裝男叫了起來,不行,咱們得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老者笑了笑,不差這么一會,大家都倦了,下來休息休息不耽誤啥事。
“萬一后面來車怎么辦?”
“我會做好標記的,讓后面的車第一時間知道我們。”司機答道。
歇歇吧,就是,歇歇吧,說不定歇歇之后就柳暗花明了呢。車上靠后坐的一名攝影師說道。“就是,就是”,車上的人不約而同附和道。
西裝男嘟噥了一句:“真晦氣,說好今晚到公司,明天談那個大買賣呢。”但看到大家的目光,他終于不再吭聲。司機將車停在了開闊地帶。替換司機去擺標識牌。
大家都從車上走了下來。
最先下車的是西裝男,他傲嬌地看了一下四周,找了個方石坐下來。接著下來的是靠窗的那對母子,母親抱著孩子緩緩走下來,張望地尋找方便之所。接著下來的是那兩位大學生,他們背著背包,面帶喜悅地從車上跳下來,尋找適合拍照的位置拍照。接著是老者,他步履堅定地從車上走下來,抬頭欣賞著山間的風景。接著是其他乘客,接著是那個殘疾男孩,他拄著拐杖,慢慢地從車上下來,后面跟著那位攝影師,他自覺幫襯著男孩下車,最后他掛著相機走下車來。
換班司機是一位新人,也是第一次走這條線,“歇一會我開”,他笑道。“還是我開吧,我開出這座山。”換班司機看出了司機心中的不安,點了點頭。
“給我們拍一張照片吧?”那位母親羞赧地對攝影師說。“好啊!”攝影師欣然答應。那位母親抱著孩子,抬頭看天,純凈的藍,背后是火紅的柿子樹,孩子伸出手,好像要夠后面的柿子樹,很不錯的照片。攝影師贊嘆道。“給我也拍一張吧?”車下人們開始熱鬧起來,紛紛邀請攝影師給他們拍照。
攝影師來到西裝男面前,也想給他拍一張,他厭煩地直擺手:“我不拍,有什么好拍的,不當吃不當穿,真想不明白你們這號人鼓搗這破玩意干啥,不賺錢還光花錢……”攝影師笑笑走開。
殘疾男孩靠在斜面處的一塊大石頭上,石頭有四五米高,如果不注意的話不太會發現他。他默默地看著周圍的一切,拐杖被放置一旁,在山石面前,他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和冷漠,放心地讓山石撐起他本該存在的左腿,眼神中充滿了寧靜與安詳。攝影師抬頭看到了這個畫面,握起相機準備拍照。男孩不好意思起來,試圖躲閃,他從來不愿成為別人眼中的焦點,特別是幾年前車禍后,他就一直將自己設定成了生活的旁觀者,他也樂得做一個旁觀者。攝影師叫道:“不要動,很好很好,給最精彩的自己!”男孩放下心來,微抬了抬頭,等待攝影師拍下這精彩的一瞬。石是龐然的,人是大寫的,一切都是如此和諧。
老者樂呵呵地看著這一切,攝影師走到老者面前:“老爺子,給您拍一張。”老者擺擺手,示意攝影師坐下,攝影師在老人旁邊的石頭上坐下來。老者說:“你相信鬼打墻嗎?”攝像師笑笑:“不相信。”老者欣賞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人太心急了!”“老爺子,您這是去探親還是訪友?”“去和孩子們住,老伴走了,剩下我一個人,他們不放心,讓我和他們一起住。其實我一個人好著呢。不過想想在哪都一樣,何苦為難孩子們,讓他們擔心呢,所以就答應了。你呢?”攝影師悠悠地說:“從小就喜歡攝影,希望能拍出驚世駭俗的作品,于是一直在尋覓!”老者看了看攝影師,若有所思地說:“哪有什么驚世駭俗,一切都在心里。”攝影師似懂非懂地看著老者。老者開始沉默。
攝影師抬頭看向人們,陽光和煦地灑在人們身上,人們三三兩兩地靠著或坐著,或攀談或看風景,但眼睛里分明閃爍著喜悅的光芒,在山和柿子樹的襯托下,一切都顯得那么祥和。
“同志們,咱們出發吧!”司機的聲音傳來,“走吧,上車!”大家紛紛響應。
在滿山的余暉中,車在穩穩地行駛,像融進大山的那棵柿子樹。車上,人們都面帶微笑地坐著,沒有說話,但仿佛心里有一個聲音響起:“行程已過半,我們即將走出這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