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冊頁（組詩）

□文／蔣雪峰

星空

披星戴月的日子

是一天天遙遠的

星空如此盛大

光明如此遙遠

現在

我站在久違的星空下

像經過了歷朝歷代

最終還是輸光了的賭徒

手足無措

回家

月光送他回家

100年后

他到了

月光還在外面沒走

照一會兒兵荒馬亂

照一會兒他關上的門

星星

在地球上

在不同的地方

被同一顆星星照亮

指過同一顆星星

我們頭上和指尖上的光

是一樣的

山行

一個人在山里走

越走心里越空

當他和山的空

合二為一時

群山會聽見他的心跳

草木聽見

鳥兒聽見

不會大驚小怪

山里的神仙

也會聽見

還是不會露面

山水冊頁

山水折疊進了冊頁

后來的書生

兩眼一抹白

活不見山死不見水

念天地之悠悠

找不到一條江

散發弄舟

找不到一座山

把自己一覽無余

兩行清淚

流成兩行絕句

被一行白鷺

帶上了青天

山藏在山里

山藏在山里

小溪藏在山腳下

花草樹木苔蘚

蝴蝶螞蟻昆蟲

靠山吃山

它們與世隔絕

也不操心壽命

更不會計算一只鳥飛過時

整個森林

細微地顫動

它們自生自滅

尸骨上新的生物繁衍

有時候是一只蘑菇

一只木耳

一滴露珠

有時是一只蜜蜂在吮吸

殘存的花蜜

還是山的一點一滴

一絲一縷

并不是所有的蜂蜜都是甜的

如果蜜蜂

采了有的藥材

開出來的花

釀出來的蜜

就是苦的

養蜂人說完這句話

不知為什么

我們都沉默了

林濤

在樹蔭里走著

忽然瀑布聲由遠及近

仔細聽

是風把樹林當音箱

吹出的濤聲

風剛停蟲鳥接著鳴叫

有的像彈棉花

有的在拉鋸

有的在說單口相聲

有的在用細長的聲音

丈量樹林的面積

有的在念一篇

長長的祭文

聲音含悲

匯合在一起都是歌聲

這片挨著懸崖的林子

在我們到來之前

還是離開后

都不會安靜

森林里的朋友圈

杉樹挨著杉樹

柏樹挨著柏樹

箭竹挨著箭竹

它們各自都有小圈子

但從來也沒有走出

森林一步

野兔在圈子里

筑了三個洞窟

野雞花枝招展

從這個圈子

走進那個圈子

鳥兒早上在杉樹枝頭鳴叫

中午在柏樹林覓食

晚上在箭竹林睡覺

風吹過來時

它們不約而同

倒向一個方向

懸崖上下

懸崖突然往下滾石頭

砸斷了道路和電線

幾十戶祖祖輩輩在懸崖上

繁衍的人站不住腳了

像石頭一樣

被懸崖趕下來

云頂村羅姓老村長

在他因地質災害

而搬遷的新家門口喝酒

吹著涪江六峽的風

他的老家在懸崖上面

喝的泉水

是從上面流下來的

星空浩瀚 北斗七星的長勺

好像要伸進桌上湯碗里

嘗嘗咸淡

羊毛出在羊身上

在青藏高原

比雪更醒目的是烏鴉

它們站在羊背上

薅羊毛

羊埋頭吃枯草

背著烏鴉

像背著一塊

永不燃燒的煤

羊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根羊毛

烏鴉也不知道

筑一個暖巢

需要薅走多少羊毛

羊毛出在羊身上

它過冬的巢

也出在羊身上

喜鵲

一只喜鵲停在我的肩頭

那時候情竇初開

只記住了它的模樣

沒有和它一起飛走

一只喜鵲停在窗前

那時候大雪紛飛

借助模糊的記憶

我認識它 它和我都老了

沒想到還能見面

還是無話可說

一只喜鵲飛走了

我用它留下的這根羽毛

蘸著白天和黑夜

寫完了這首詩

螻蟻之命

在你散步時的腳

無意間踩下去

那一刻前

它推著一粒砂糖

正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