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驗（組詩）

孔令劍

抽屜

里面有什么，我們

一直企圖往那里存放什么

這有底無蓋的裝置

拉出，推進，生命的全部里程

這四壁房間的小小心臟

因空無而不斷活著，擁有人生

一只簡約的錐形把手

閃著金光，仿佛比它擁有的更多

更像是外部世界的龐大空氣

持續碰觸它時，一些秘密的現身

而那外部世界，要么無鎖

要么，是一孔永遠插著鑰匙的鎖

當下

長長的，鐵皮圍擋豎立起來

薄薄的刀片，空間

開始又一次切斷時間

朝外的一面草青色，朝里的，水泥灰

事物的表面

造福我們，也危害我們

一條路變成兩條

行人，從少走到無

孤獨的面罩中工人焊啊焊，弧光閃耀

我們回首，往昔里那團光

我們渴望，額頭上那團光

而我做唯一能做的

進入當下，凝望并聆聽

世界的擴張中，寂靜從每個角落升起

呼吸，將內與外連成一體

而我越來越輕，仿如高空中

這透明的落地玻璃窗

仿如整個世界，都向我緩緩涌來

鐵皮圍擋漸漸樹立起來，弧光閃耀

時間消失的地方，是無邊的空間

經驗

一滴一滴，水落進白色塑料壺

低沉的鼓聲，從城市

夜晚某個隱約的遠處傳來

慢于秒，心跳，不被水表所記錄

母親用她的經驗教導我

一滴，一滴，緩慢中

水替補著曾被眾人痛飲的烈酒

在路上

總是無力而正確，在可復制

打印，頁碼被標注的一天

清晨，愛人送孩子走進校園

他下車，站在沒有樹蔭的路邊

抽今天第一支急迫的煙

觀察太陽，和它更新著的天空

行人、車輛匆匆，目的地

不是在這里就是在其他地方

迎著夏日強光他們

繼續行進，發動機轟響

漸漸虛構身體的強力

而壞脾氣如稗草，同時生長

直到愛人下車，他獨自享受音樂

通俗、多情，仿佛缺席

建立起另一種充足

音量越大，寂靜的空隙

越清晰。他駕駛汽車，心駕駛他

但他的心跟隨眼睛

敞開在街上：運動與靜止

秩序與凌亂，在沒有自我的個體中

世界的整體不斷裂變

除了找回，無人能使其復原

如果道路總是前進

而地點，永不在時間之外

診斷

躺在結縷草中

以某種病癥

被傳染的地面頹蕪

冬青叢，缺口

提醒著某種存在

沙子、水泥

砌到半截的矮墻

以及青磚垛

被水澆過的痕跡

廢舊箱紙片

斜掛在黑色燈柱上

兩列半躺的漢字：

請勿停放

自行車，后果自負

排隊體檢的年輕人

抽著香煙，企圖

從這斷句品味某種獨特

用來確保結尾

三個連續的感嘆

不至太過劇烈

九月的天空

光亮與陰影，喧鬧

與寂靜

病人青年和病人單車

長久對視著

仿佛一種診斷

在自我與他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