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道君
李清照有一首詞《南歌子》,首句便極美:“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
天上的星河流轉,浩瀚空靈,當然是極美的,可惜太過迢渺;而人間,千家門戶,便有千家簾幕,千種花色……
這每一面簾后,便是一戶人家,一個故事,一種心情。“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是惆悵,“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是窈窕,“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是旖旎……
簾者,戶蔽也。一面簾子,隔絕了兩片空間。但它不似門、窗,斷絕分明,反而朦朧綽約,輕柔可親。一縷花風可透,一只飛燕可棲,一只纖纖玉手,便可掀。
這種古典式的、獨屬東方的浪漫,叫“簾”。若得一簾,便多了一份古典的儀式感。
一簾,透花影;一簾,映花色。簾外的花開花落,簾中人最是清楚。
像瀟湘館里的林妹妹,最是愛花。在一個初春的早上,她隔簾理晨妝。忽然一陣風,吹動簾櫳,吹透花香。原來春日已至,桃花怒放,簾外的庭院已是花綻新紅,翠葉凝碧。
瀟湘館的繡簾,是最懂美的。桃花灼灼,固然美麗,但人若就近觀賞,則美得一覽無余,少了韻味。但若是隔簾望去,這嫣紅的桃花就成了畫。湘妃色的紅,潑墨般揮灑在翠色簾櫳上,點染出桃花桃葉,紅綠相間,煞是喜人。
這種東方式的美,叫做簾透花影。由此,人間風物多了含蓄、朦朧的情韻,點出了畫意,生出了詩情。
簾,是古人對那些美好的風物,欲拒還迎的邀請。
這薄薄的一簾,透得進薔薇的香氣,傳得進《鳳求凰》的琴聲,迎得來一只頑皮可親的飛燕。這只飛燕好生聰明,古色古香的亭榭樓臺被它轉過幾轉,它機敏地發現,只有這一簾,最值得親近。
那是因為,只有這一幕紗簾,向它敞開懷抱。這簾,不似重門深鎖,阻它進路;不似綺窗緊閉,拒它門外……而是安靜地深深低垂,那樣的輕盈旖旎,柔弱無骨,讓它輕松地穿簾而過,貌似拒絕,更似邀請。
于是,這只頑皮聰穎的燕子,藏在晏殊院落內的紅簾子里,看著他愁夢酒醒后,迎著滿院的斜陽,寫下“翠葉藏鶯,朱簾隔燕”。
然后,它又呼啦啦地飛到吳文英的筆尖,在一個七夕的夜晚,從蛛絲暗鎖的紅樓掠過,輕盈地躍入夜空,看著他在底下感慨———“蛛絲暗鎖紅樓,燕子穿簾處。”久而久之,這只喜歡簾兒的燕子,也染上了人間的多情。
簾子也一樣多情細膩,漾起流動的波紋,細心地傳遞燕子的問候:那些年的那個人,還在你身邊嗎?那些年的那些事,你的心結解開了嗎?
多情簾燕獨徘徊,依舊滿身花雨又歸來。這時候,我愿做一個卷簾人,迎一只似曾相識的飛燕。告訴它,縱然人生無常,但我一切安好。
南唐后主李煜有一首《長相思》,末句是“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這“一簾風月”,叫人莫名心動。

達觀知命的蘇軾喜歡“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飄逸詩才的李白感慨“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就連旅居在外的范仲淹也動心于“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
這等美景雅事,如果不是一顆有“閑”心,如果不是能賞景的雅人,怕是不能享受了。
煙火處處,疲憊瑣碎……生活固然是一地雞毛的。但是,再奔忙的時光,也擋不住一幕珠簾,更擋不住一夜月光,擋不住一顆愛自然、愛世界、愛美好的心,擋不住一個優雅的卷簾望月人。
喜歡那首老歌,名喚《一簾幽夢》。歌中悠悠唱道:“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訴無人能懂。”
就這么薄薄的一簾,何以能寓未眠人的幽夢,多情人的心事,還有那些難以言明的蘊藉和情緒呢?可能因為它本身,便是東方式的意象,帶著古典細膩的寄托。
時值初秋,世界靜美,不如,做個卷簾人,重拾一份古老的美。
(源自《婦女·女人觀天下》,吳風玲薦稿,有刪節)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