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第,邸維鵬,孟健男,司維
(1.黑龍江中醫藥大學中醫藥文化傳播中心,黑龍江哈爾濱 150040;2.黑龍江中醫藥大學藥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40;3.哈爾濱工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01;4.黑龍江職業學院通識教育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08)
滿族是我國北方的一個古老民族,在歷史上有很多稱謂,如息慎、肅慎、挹婁、勿吉、靺鞨、女真和滿洲等[1],1911 年辛亥革命后稱“滿族”。東北地區是滿族發祥地和原始聚集區。歷史上滿族曾兩次建立政權,上層貴族大部分南遷,但還有相當一部分底層民眾留在了“白山黑水”,雖經外來民族文化的浸染,仍頑強地保留著本民族的原始面貌和民族習性,民間醫藥文化便是它最具代表性的文化之一。它們或在家族內口傳身授,或在聚集地口口相傳,保留著原始的地域和民族特色,是滿族醫藥的活化石[2]。研究東北地區滿族民間醫藥文化對探索滿族醫藥起源、歷史貢獻、傳承發展和弘揚中醫藥傳統文化等都具有積極意義。
東北滿族民間醫藥文化的形成及特色等離不開滿族人世代生存的自然環境、地理位置、民俗習慣和民族性格,是在長期生產生活和與疾病做斗爭中逐漸積累的經驗、體會的薈萃和總結,是廣大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東北地區緯度高,氣候濕冷,苦寒特征明顯,與寒地相關的保健抗病經驗和認識自然的薩滿文化是東北滿族民間醫藥文化形成的內在要素。
東北地區三面環山,中間是廣袤肥沃的松嫩平原和丘陵沼澤,域內有黑龍江、松花江等大江大河,水量充沛。東北地區地處北溫帶,四季分明,冬季漫長,氣候寒涼。獨特的地理位置和氣候環境孕育著豐富的動植物和稀有礦物,資源豐富。
東北地區是滿族人的原始棲息地,他們依山而居,傍水而棲,居住地多濕寒,為抵御寒冷,東北各少數民族多喜肉和高油鹽的食物,熱性體征,酸性體質,高大健壯,脂肪多,毛孔細小,體表散熱慢,鼻挺且長,鼻孔細小,易于抵御寒冷,平均體溫36.7 ℃,比南方人平均體溫高約0.5 ℃左右,生活方式多以漁獵、游牧和農耕為主。氣候特點和生活方式使滿族聚居區常見病多集中于心腦血管病、腸胃病、四肢關節病、呼吸道疾病、皮膚病、大骨節病和氣脖子病及傷風感冒、跌打損傷及凍傷等[3]。在滿族傳統醫藥中,發汗解表、清熱解毒、消食健胃,祛風濕、止咳平喘、行氣祛寒、止瀉止痛和驅蟲類的偏方、驗方、土方較多。同時,滿族人篤信薩滿教,崇拜自然,重視食療,如“酸湯子”“軟棗糕”“八珍糕”“益壽膠凍” 等久負盛名[4]。滿族民間醫藥文化源自鄉村野老,長于草根之間,具有了濃郁的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
歷史上,女真族(今稱滿族)先后在中國東北兩次崛起。1115 年,阿骨打建國號為“金”,金政權享國119 年。1616 年,努爾哈赤建國稱汗,國號大金,史稱后金,后改稱“大清”,歷時296 年。金時期,滿族吸納了漢、蒙、朝鮮等民族醫藥知識,結合當地實際形成了“寒涼”“攻下”“脾胃”和“滋陰”等學術思想,誕生了劉完素、張從正、李杲、朱丹溪等名醫。同時,“金”還建立了太醫院,設置了“尚藥局”“御藥院”和“惠民局”等機構,并授予醫藥人員官位[5]。金醫政為滿族民族醫藥體系建立奠定了堅實基礎。
清代滿族再次入主中原,在建立政權的同時還進一步建立了以漢族醫學為主體,融入滿族傳統醫學和實踐經驗,滿漢融合的更高水平的醫學體系。這時期,醫學著作、醫家輩出,醫療水平達到新的高度,同時西方醫學開始滲透,中西匯通出現。在廣大民間,傳統的養生保健知識和防治疾病技術等,依然具有明顯的實踐醫學特征和傳統經驗醫學特色。在用藥種類上數量少、用量大、單方多,其中人參、鹿茸、靈芝、蛤蟆油、木雞(云芝)、細辛、北黃芪、八股牛等是常用藥[6];在藥物炮制上,植物藥多鮮用,動物藥多曬干后食用或研成粉、酒浸、煎煮等;在治療方法上,多采用藥物與非藥物相結合,如溫泉浴、藥酒、正骨、冰敷和熱燙等;同時借助薩滿“信則靈”等精神力量,注重心理療法,強調調動身體潛能。滿族民間醫藥在族內口傳身授,秘不外傳,保持著古老的民族醫藥文化特色。
滿族世居在氣候寒冷、潮濕的長白山、松花江和黑龍江流域,所患疾病與其居住的自然條件、地理環境、寒冷氣候和生活習俗等密切相關,為了抵抗風寒濕冷所導致的常見病、多發病,滿族先民在生產生活中不斷探索實踐,逐漸摸索出一套與自然和環境相適應的冰雪保健、食療及與當地藥材相結合的養生保健和治療疾病的方法,具有鮮明的民族和地域特色。如“凍傷”是東北常見現象,治療輕微凍傷時,常用積雪在凍傷部位如臉部、耳朵和手腳等反復揉搓,直到發紅發熱為止; 較嚴重的癥狀則用松子油涂抹或用茄子秧煮水浸泡,對凍傷有緩解作用。輕度燙傷用雞蛋清或東北大醬外涂,有止痛、促進愈合功效;燒傷用獾子油或香油涂抹,效果顯著。遇到大規模傳染性疾病時往往采用隔離預防的“避痘法”,此法也極富民族特色。
東北冬天為御寒常住火炕,火炕除了保暖還具有利腰、解乏,舒筋活血之功效,但也易“上火”及口干氣躁等,滿族人常用“拔火罐”“揪嗓葫蘆”等方法緩解[7]。滿族人得病,年長者會說“趕緊扎孤扎孤(治療)”。如,手受傷了,弄點八股牛涂抹;腳扭了,掐吧汗三七砸爛了糊(敷)上等。這些療法既是生活常識,又是平時養生保健的簡便方法,更是生活中必備的醫藥知識和生存技能。
中醫藥自西周以來便出現了職業醫生,戰國又出現民間流動醫生,宋金元時期,醫藥業體系已經全面建立。歷史上,著名的醫家扁鵲與華佗皆為“玲醫”。滿族官方醫學和民間醫學均較為發達,在中國醫藥發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滿族民間人們在與自然長期的斗爭過程中,逐漸摸索和掌握了日常養生及治療常見病、多發病的知識和技能,衛生保健與日常生活緊密結合,較復雜的疾病,一般請居住地附近的郎中或薩滿中懂醫術的“仙人”治療。游醫、玲醫就是活動在鄉里或附近十里八村的民間郎中。醫患相互熟悉,相互信任,關系融洽。這些“游醫”“玲醫”對本地的常見病和多發病等非常熟悉,甚至病人及病情都了如指掌,運用師承、祖傳的偏方、驗方或秘方等,憑經驗組合藥物,不苛求配伍規范,下藥猛,劑量大,喜用鮮活藥材,處理起來得心應手,這些草根“游醫”“玲醫”成為百姓的保健醫,懸壺濟世,杏林春暖。
滿族人與生活在北方的其他少數民族一樣,篤信薩滿教。薩滿活動和薩滿醫藥文化在民間廣泛流傳。傳統滿族人對醫療認識經歷了薩滿醫療、民間偏方和借鑒其他民族醫療技術的過程。其中,薩滿治病在傳統滿族人心中占有重要地位,是早期民間醫療的主要形式。
薩滿教認為,人患上疾病主要是因得罪神靈造成的,通過“跳神”,請求神靈原諒和寬恕等可為病人消災祛病,恢復健康。薩滿借助昏迷術和模擬術等為患者祛病,同時,輔之以草藥和非藥物等。薩滿醫療是典型的原始精神療法,其方法對精神類疾病有一定效果,但對于身染重病,久治不愈者,便無能為力了。可見,薩滿醫術與現代醫學比較,無疑是愚昧和偽科學。但薩滿醫學通過具有宗教性質的心理暗示、心理誘導和關注轉移等手段,調動體內積極因素,喚起人的心理能量,戰勝疾病。此外,薩滿還使用非藥物治療,如火燎、熱烘、艾灸、冰敷、氣熏、口噴、蟲噬和放血等[8]。以心理治療為統領,輔之以非藥物、藥物治療,這是薩滿醫療文化的精華,是值得現代醫學深入研究的。
東北地區歷來是滿族、蒙古族、朝鮮族、回族、鄂倫春族等少數民族聚集區。為了適應自然,抵抗艱苦環境,創造適宜生存的生活方式,滿族歷來與周邊各民族都保持著友好往來和交流,在保持民族醫藥傳統下,長期與周邊民族相互借鑒、取長補短,兼收并蓄,體現了民間醫藥強大的融合性和互鑒性。如積極吸收朝鮮族“四象”理論,強調自然、環境、社會和人類的統一體,善用自然提供的動植物防病治病和寒地養生保健等,如用熊膽祛風、活血化瘀;用蜈蚣壯陽、用蕨菜通乳;用蜂蜜活血祛瘀等;用蒙古族的正骨法、酒噴法治療骨折和跌打損傷等,此外還學習借鑒蒙古族特有的灸療法、放血法和針刺療術等豐富本族醫療方法; 借鑒回族眉心放血法,治療風寒感冒、頭痛、身痛、前額痛及畏寒等[9]。
東北滿族民間用藥多采用自然療法,喜天然,下藥猛,藥力大,組方小,見效快,能防治,毒性小。用藥特點明顯體現宗教性、草根性、經驗性、心理性和非藥物性等。
滿族民間樸素的醫藥知識和簡便的治療技術既是滿族同胞在長期生產生活中積累、總結和傳承的,同時更是其生活經驗、生活方式和生活習慣的綜合和匯聚,它既是滿族民間醫藥知識的具體體現,又是滿族民族醫藥學的傳承與實踐,同時也是學習、應用中原中醫藥學的結果,在日常健康維護中發揮著積極和不可或缺的作用。
滿族先民自古生息繁衍于我國東北“北抵弱水,東極大海,廣葇數千里”(《欽定滿洲源流考》)的白山黑水之間。多居住在山林、河邊,域內多山地、丘陵、沼澤、河流。冬季寒冷多風,夏季炎熱多雨。滿族人長期過著游牧、漁獵、采摘、養殖和農耕等生活,多患傷寒、瘡瘍、眼疾、風濕、跌打損傷、氣管炎和婦人病等疾病,在長期生活實踐中初步掌握了病因病機是由“寒疾”“風疾”“汗不出”“病在膏肓間”等因素造成。治療方法常用艾灸、溫泉浴、冰敷和熱燙等草根療法。滿族人在適應環境中摸索出許多食療法和環境保健法,如用“貫眾”加適量鹽、醋、糖等調成湯,長期食用可預防感冒、咳嗽;口腔糜爛,生吃些杏葉菜可緩解口腔疾病;常吃些用玉米、白面和參制成的“發糕”,可生津止咳。這些食療方法藏于民間,成為保護人們健康的屏障。滿族民間醫藥知識與技能源于生活,口口相傳,具有明顯的實踐醫學特征。
東北地區有大小興安嶺和長白山等大山環繞,有黑龍江、松花江等大水縱橫,有肥沃的黑土平原和三江沼澤,有五大連池火山群資源,域內植物、動物和礦物等自然資源極為豐富。根據地域、氣候和居住環境等帶來的風濕寒痛等疾病,一般就近取藥,憑經驗治療。如遼寧滿族人常用當天采的艾蒿陰干后,架火烘烤,用“灸艾子”治療風寒腿;黑龍江滿族人治療風濕時,一般讓患者喝足水,脫衣蓋被,燃艾枝熏烤患處,通過發熱出汗,溫陽散寒、祛風除濕、通絡止痛,治療風濕痹癥、風寒表證等[10-11]。
東北民間醫生,俗稱土郎中,一般是家傳、師授或讀書人自學而成,但普通百姓的醫藥知識和醫療技能,一般是在長期生產生活中經驗的積累或是族群中年長者傳授給年輕一代,他們都是鄰里、身邊的親人或附近熟悉的人。在中華傳統文化中,有“熟人文化”和“熟人文化圈”特點。熟人一般有天然的親近感和信任度。因此,“看病的人”(醫生)與“被看病的人”(病人)之間沒有心理距離,醫患關系隨和、信任。看到熟悉的、患同類疾病的人被郎中治好了,對生活圈內的郎中信任感倍增,心理產生強烈依戀,在精神與藥物雙重作用下,往往發揮增倍功效。另外,薩滿思想在東北民間深入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相信通過強壯自身肌體,匯集能量可以抑制和戰勝疾病。滿族民間醫生還運用察氣色、聞氣味和脈診、舌診及指診等方法診斷疾病。清末民國初期,關永清、曹懷慶等就是著名的民間醫生[12]。
滿族人生活的地區全年大部分時間氣候寒冷,飲食多以肉食及高油鹽為主,所患病癥多為風濕痹癥、寒腿疼痛、痰喘咳嗽、癰瘡腫毒等。滿族人治療疾病多采用土方、偏方,不刻意強調藥物劑量和用藥規范,且與日常生活飲食相結合,在藥物使用上,多采用水煎、熏蒸、酒浸、醋泡、火煨、搗汁外敷等方法[13],如滿族人用山葡萄藤葉熬水代茶飲,治療風濕痹痛;暴馬丁香干果水煎服,治療支氣管炎和咳嗽;雌蛤蟆輸卵管油曬干,開水加白糖沖服,治療婦女產后虛弱及催奶等[14]。一些用藥經驗和民俗諺語輯成歌訣在東北流傳,如吉林省梅河口滿醫傳人常吉慶傳誦的《薩滿百草歌訣》: 公英解毒治乳癰,車前利尿把目明,清熱瀉火有苦碟,壯腰健骨羊藿葉……全文128句,約1 300 字[15]。滿族土郎中常常下藥猛、藥力大、見效快、純天然,百姓信任。
清末民初,東北地區滿族民間百姓看病、治病,一般由鄉間土郎中、附近藥店堂醫或周圍的游醫、玲醫等完成,用藥大多是區域內的中藥材:或房前屋后的草藥,或附近山里的動植物及礦物等,它們隨處可見、純天然,品質優良,藥效顯著。加之醫生不收取診費,因此民間百姓看病價格低廉。一般的養生保健則由家族中長者或有經驗的婦女傳授和承擔,常見病和多發病一般由附近鄉里受人尊敬的土郎中、土醫生治療,鄉醫普遍得到鄰里的信任,威信高。滿族民間醫藥真正體現了中醫藥“簡、便、驗、廉”,在日常生活中維護百姓健康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滿族人長期生活在偏僻地區,有獨特的醫療保健經驗。滿族民間醫藥蘊含在滿族傳統文化和民俗中,在聚集地世代流傳。滿族醫藥發展經歷了早期的薩滿醫藥,金代傳統醫藥快速發展,元、明時期與漢、蒙古、朝鮮等民族醫藥融合、交錯發展,清朝吸納、整理歷代醫家成果,形成較為系統的醫藥模式,達到發展頂峰即現代整理挖掘等階段。
近代以來,“闖關東”又使大量關內人口流入東北,促進了民族大融合,給東北地區帶來了中原先進文化、醫學知識和診療技術,豐富發展了滿族醫藥體系和民間醫藥文化。滿族民間醫藥在保留傳統基礎上,積極吸收外來優秀醫藥文化,豐富了本民族醫藥文化內涵,使民族特色更加鮮明。研究滿族民間醫藥發展史、滿族民間醫藥文化特色及滿族民間醫藥在維護百姓健康中的作用,對挖掘整理、保護傳承民族民間醫藥文化將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