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民

1954 年12 月11 日,毛澤東設宴招待緬甸聯(lián)邦總理吳努(左二) 和夫人, 并和朱德、 劉少奇、 周恩來觀看緬甸貴賓贈送的禮品
1949年6月,劉少奇率中共代表團秘密訪問蘇聯(lián),斯大林提出了國際共運內部“分工”的建議。斯大林對劉少奇說,在國際革命運動中,中蘇都應承擔一些義務,而且應該有某種分工,就是說要分工合作。他表示,希望中國今后對殖民地、半殖民地和附屬國家的民族民主革命運動多擔負些幫助的責任,因為中國革命本身及其經驗會對他們產生較大的影響,能被他們參考和吸取。
中共中央接受了斯大林的建議。1949年底,中國、蘇聯(lián)、越南等國家的工會代表在北京召開第一次國際性會議。會議確定,在北京建立世界工聯(lián)亞澳聯(lián)絡局。
朝鮮停戰(zhàn)以后,國際局勢有所緩和,新中國的國際威望逐步提升。從1953年起,新中國開始了大規(guī)模經濟建設。斯大林去世后,國際共運內部的中蘇“分工”實際上停止。在這種新形勢下,黨中央要求在外交方面展開積極的活動和斗爭,為國內建設創(chuàng)造更有利的國際和平環(huán)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倡導國與國之間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其中之一是互不干涉內政。
早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毛澤東就提出了與世界各國人民和平共處、友好合作的思想。他說:“任何外國政府,只要它愿意斷絕對于中國反動派的關系,不再勾結或援助中國反動派,并向人民的中國采取真正的而不是虛偽的友好態(tài)度,我們就愿意同它在平等、互利和互相尊重領土主權的原則的基礎上,談判建立外交關系的問題。中國人民愿意同世界各國人民實行友好合作,恢復和發(fā)展國際間的通商事業(yè),以利發(fā)展生產和繁榮經濟。”
1953年12月,在同印度的談判中,周恩來代表中國政府首次提出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得到印度方面的贊同。1954年4月,這五項原則被正式寫入雙方達成的《關于中國西藏地方和印度之間的通商和交通協(xié)定》序言中。自此,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成為新中國登上國際舞臺,處理國與國之間關系的基本準則。6月28日,周恩來應緬甸總理吳努的邀請,對緬甸進行訪問。雙方會談后,中緬兩國總理發(fā)表了《聯(lián)合聲明》,確認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也應該是指導中國和緬甸之間關系的原則”。
1954年12月1日,毛澤東在中南海勤政殿會見來華訪問的緬甸總理吳努和夫人。在談到中緬兩國關系時,毛澤東說:我們兩國總理發(fā)表的聯(lián)合聲明,已經確定了我們相互關系的五項原則。其中有一條叫作不干涉內政,另一條叫作平等互利。什么叫不干涉內政呢?那就是說,一國的國內糾紛,由這個國家自己管,別國不得過問,別國也不得利用這種國內糾紛。
12月11日,毛澤東在中南海頤年堂第二次會見吳努和夫人,進一步指出:靠外國輸出革命,而取得勝利是不可能的。我們就是在這個意義上說,革命不能輸出。在緬甸的華僑中也有激烈分子,我們勸他們不要干涉緬甸的內政。我們教育他們服從僑居國的法律,不要跟以武裝反對緬甸政府的政黨聯(lián)系。我們在華僑中不組織共產黨,已有的支部已經解散。我們在印度尼西亞和新加坡也是這樣做的。毛澤東還說:泰國對我們不友好,原因不在我們。我們實在是想搞好同泰國的關系,我們很想同泰國建立外交關系,希望吳努總理把我們的意思向泰國當局說一下。泰國當時是美國在東南亞的主要軍事盟國,其首都曼谷是美國針對中國組建的“東南亞條約組織”總部所在地。
一年以后,泰國經濟文化代表團來訪,毛澤東于1955年12月21日會見該代表團。毛澤東說:我們也不在你們國家講共產主義,我們只講和平共處,講友好,講做生意。我們不挑起人家來反對他的政府。吳努總理害怕我們挑起緬甸共產黨來反對吳努政府,我們說,我們只承認你們一個政府,一個國家不能同時有兩個政府。你們國內也有共產黨,我們也不去挑起他們來反對你們的政府。
1963年8月3日,毛澤東在中南海頤年堂會見南非共產黨中央主席約翰·馬克斯。當了解到南非的白人現(xiàn)政權不允許人民進行合法斗爭,南非共產黨認為人民取得自由的唯一道路是進行反對現(xiàn)政府的武裝斗爭時,毛澤東說:你們試試看,凡是革命都要自己動手,取得一些勝利,也遭受一些失敗,然后可以取得經驗。別國經驗應該參考,但主要是自己總結經驗,不能照抄,應當適合你們的情況。我們有句口號: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合。希望你們在斗爭中對本國情況逐步地更加深入地了解,多做調查研究工作。要經過長期斗爭,才能找到合適的政策。
關于爭取民族獨立的斗爭的問題,1958年7月12日,毛澤東在會見非洲朋友時指出:“爭取民族獨立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和平斗爭,如印度和加納;另一種是武裝斗爭的方式,如阿爾及利亞。”他指出,每個國家情況不同,“一個民族有自己的歷史,有自己的環(huán)境。我們過去吃過虧的,照搬外國,就是照搬蘇聯(lián),把南方根據(jù)地統(tǒng)統(tǒng)失掉……這以后得到了教訓,知道馬列主義的真理是應該相信的,但要與中國革命實際情況相結合”。
中國與泰國直到1975年7月1日才建交。毛澤東在這一天會見了泰國總理克立·巴莫,說:我們支持世界各國的共產黨,但是不支持修正主義。我很贊成你在香港講的那一篇話,國家是國家的關系,黨是黨的關系。有人要求我不要跟他們國家的共產黨往來。我說,不行呢,哪里有共產黨不支持共產黨的!可是你們國家的共產黨,我沒有見過一個,不勝遺憾之至。至于你們怎么對付共產黨,我們不干涉,無非是一罵、二打、三殺。我們不管,管不了啊,不能干涉別國的內政。共產黨是罵出來的,是打出來的,是殺出來的。
“文革”后期鄧小平主持中央日常工作期間,在各種外交場合都強調中國堅持和平共處五項原則、革命不能輸出的原則立場。1975年11月12日,在與緬甸總理奈溫會談時,鄧小平指出:我們一向認為,任何國家的革命采取外國的樣板,不可能解決問題,應依靠自己的力量自力更生地進行斗爭。各國政府對他們面臨的國內問題,根據(jù)自己的情況去處理,這是各國的內政,是各國自己的權利,中國不干預。在談到東南亞中立化的問題時,他指出:我們支持東南亞國家要求結束美國基地的立場,支持馬來西亞、菲律賓、泰國提出的把東南亞變成和平、中立、自由的地區(qū)的立場。他們要擴大東南亞聯(lián)盟,要把印度支那三國包括進去,我們也支持。我們真心希望東南亞各國在和平、中立、自由、不結盟的基礎上聯(lián)合起來。
改革開放后,1980年4月29日,鄧小平接受盧森堡電視臺制片主任鮑利等的電視采訪。在回答關于中國的對外政策時,鄧小平指出: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在政治上、道義上支持一切被壓迫民族和被壓迫人民的斗爭,這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同時我們認為,一個國家的人民革命取得勝利,主要地依靠自己的力量,革命是不能像商品那樣隨意輸出或輸入的。任何一個國家的革命,任何一個國家的問題的解決,都必須根據(jù)本國的實際情況。毛澤東主席最偉大的地方,就是把馬列主義同中國的具體實際結合起來,取得了中國革命的勝利。根據(jù)我們自己的經驗,我們尊重各個國家、各個地區(qū)共產黨自己的選擇。他們應該根據(jù)自己國家或地區(qū)的特點,制定自己的方針、政策。

1973年4月20日, 毛澤東會見墨西哥合眾國總統(tǒng)埃切維里亞
值得一提的是,對于我國駐外的工作人員,毛澤東也沒有忘記提醒他們不要參與駐在國的革命運動(即反政府的活動)。1973年4月,墨西哥總統(tǒng)埃切維里亞訪華。4月20日晚上,毛澤東在中南海會見了埃切維里亞。賓主見面后,毛澤東先問中國駐墨西哥大使熊向暉:“你在那里沒有闖禍吧?”熊向暉不好意思說什么。埃切維里亞說:“沒有,他在我們那里很安靜。”毛澤東說:“你可要注意啊,大使是否在墨西哥搞革命啊?”埃切維里亞笑著回答:“在墨西哥只有總統(tǒng)本人搞革命。”毛澤東對此表示贊同,說:“那就好啊!中國革命曾受到了歐洲革命家和思想家的影響,但由中國革命家和思想家來實現(xiàn)。因為革命既不能出口,也不能進口。”埃切維里亞頻頻點頭。
當時在場的翻譯后來在回憶文章中寫道:“毛主席看似輕松而幽默的這段話,其實頗有一番深意。原來,在熊向暉1972年7月29日離京赴任前一個星期,墨西哥政府曾宣布‘逮捕了一批在中國訓練的反政府游擊隊’。雖然墨西哥政府也說明這是發(fā)生在墨西哥和中國建交之前的事情,但終究使墨西哥政界和社會各階層對中國產生了一定的疑慮。所以,在那次會見中,毛主席以獨特調侃的方式,表達了中國政府絕不輸出革命和不干涉別國內政的立場,徹底化解了過去兩國關系的誤會。”
朝鮮停戰(zhàn)后,美國對中國的敵視政策發(fā)展為全面的遏制政策。美國在聯(lián)合國支持蔣介石集團代表,阻撓中華人民共和國恢復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席位,糾合西方國家對中國實行全面禁運,加強對臺灣國民黨軍事力量的支持,加快組建東南亞針對中國的軍事同盟——于1955年成立東南亞條約組織。中國則把重點放在集中力量搞建設和發(fā)展與第三世界國家外交關系方面,力爭盡早沖破遏制和封鎖。從20世紀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對美國政府影響比較大的美國“精英輿論”機構,例如“康倫學會”、紐約“對外關系理事會”等,在研究了各種資訊后,發(fā)現(xiàn)“總的來說,中國取得經濟上的巨大成就”,“足以維持其成為一個強大的國家”。這促使美國政府不得不重新審視他們的對華政策。1964年中國核試驗的成功,更使得美國政府不得不面對一個大國崛起的事實。
美國政府之所以長時間實行對華僵硬政策,除了其他原因,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即認為中國懷有“擴張”“侵略”“好戰(zhàn)”的野心(即輸出革命)。
美國“精英輿論”機構對中國所謂“擴張”“侵略”“好戰(zhàn)”之說的幾個論據(jù),例如朝鮮戰(zhàn)爭、西藏平叛、中印邊界沖突和中國對東南亞共產黨的支持等,進行了重新評估。對于這些問題,他們經過大量研究和進行多次有關辯論后,形成了新的評估。其主要論點是:朝鮮戰(zhàn)爭不是中國發(fā)動的,如果“聯(lián)合國軍”沒有打到鴨綠江邊,中國大概不會出兵,因此對中國來說,是防御性的。西藏則是中國的國共雙方都認同的中國的領土,而且美國也從未承認過西藏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因此這個問題對美國來說,只在于贊不贊成中國對西藏的具體做法,卻談不上是“擴張”。關于中印邊界的沖突,美國人的同情本能地站在印度一邊。但是世界各國之間邊界沖突很多,這不過是一個各說各有理的問題,而且“麥克馬洪線”是中國的國共兩黨都一致不予承認的,所以也不能算“共產黨擴張”。關于中國對東南亞政策,他們認為中國確實有影響東南亞國家走中國革命的道路的想法,但主要是通過政治影響,而不是通過暴力手段去顛覆他們的政府。
他們還注意到,1965年9月中國報刊以林彪名義發(fā)表的《人民戰(zhàn)爭勝利萬歲》 一文在美國引起強烈反響。這也引起了熱烈討論,特別是其中關于在世界范圍內以亞非拉為農村包圍西方帝國主義(城市)的論點,在某些人看來,這是中國企圖“征服”世界的“野心”的集中表現(xiàn)。但是很多中國問題專家卻持不同意見,認為這只是一篇表明中共信仰的宣言,而不是行動的藍圖,它不但不說明中國想要輸出革命,而是相反,是在中國自己遇到一系列挫折后表明自己仍然堅持革命信仰,并且向亞非拉人民強調,革命只能靠他們自力更生去進行,中國只是在原則上向他們指明道路。
美國“精英輿論”機構的這些研究成果,使美國政府中不少人開始改變對中國的看法。后來,在國際形勢發(fā)生重要變化的直接影響下,中美關系的解凍終于在20世紀70年代進入了關鍵時刻。其中,震撼世界的兩大事件都發(fā)生在1971年,即基辛格于1971年7月秘密訪華和中國于1971年10月25日恢復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席位。
基辛格抵達北京后看到墻上的革命標語,又似乎感受到了中國有“野心”。使基辛格最后放下心來的,是1972年2月21日毛澤東會見尼克松時說的那段有的放矢的話。毛澤東笑著說:“我認為,一般地說來,像我這樣的人放了許多空炮,比如,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倒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和一切反動派,建立社會主義。”毛澤東還以輕松的口吻說道:“你(尼克松) 可能就個人來說,不在打倒之列。可能他(基辛格) 也不在內。都打倒了,我們就沒有朋友了嘛。”此時尼克松和基辛格才算是完全領會到,毛澤東說的“放空炮”,實際上是在暗示,對中國墻上寫著的口號,也可以泛指中國的那些革命口號,只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宣傳。這對國與國的關系,雖然有影響,但影響很小,甚至可以小到忽略不計。
曾擔任聯(lián)合國副秘書長的陳健在2012年出版了《外交讓世界走向和諧》一書,回顧了他在聯(lián)合國工作的經歷和見聞。書中寫道:“聯(lián)合國大會里面有一個做法,凡是你講話以后,你批評哪個國家,那個國家就有權進行答辯。我們每次講話必批評兩個超級大國,但是美國從來不答辯。后來才知道,美國認為我們中國講話是放空炮。為什么說是空炮呢?第一它知道主要不是針對它,第二它知道我們講革命但不輸出革命,不搞對外擴張,不威脅它的實際利益。”
《中國共產黨的九十年》 一書中指出:“在毛澤東制定的國際戰(zhàn)略思想和對外工作方針的指引下,黨領導人民逐步沖破西方敵對勢力對新中國的孤立、遏制、包圍和威脅,有效地維護了民族獨立、國家主權和安全。新中國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席位于1971年10月得到恢復。毛澤東還親自開創(chuàng)了中美關系和中日關系的新階段。到1976年,同中國建交的國家已經有113個,這包括了當時世界上的絕大多數(shù)國家。西方對中國封鎖禁運的局面開始被突破。這些都為后來中國逐步實行對外開放政策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