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長達萬年的星艦生活適應性訓練

科幻人士認為，從1萬年前位于約旦河谷的杰里科城（耶利哥城）開始，人類就一直在懵然無知地進行著未來進軍太空的被動訓練，而且隨著生產力的提高，城市化進程加快，訓練強度越來越大。

人類，也在這場上萬年的漫長訓練中被改變得越來越適應未來太空城中的生活。

劉維佳，中國當代十大杰出科幻編輯之一。1995年，開始科幻小說創作。1996年，處女作《我要活下去》一經發表，即獲當年的中國科幻銀河獎。其后數年間發表科幻小說近20篇，出版科幻小說集2部。2000年，進入科幻行業從事文學編輯工作，因成就斐然，獲得2007年科幻銀河獎“最佳科幻編輯獎”，2014年第五屆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最佳編輯金獎”。

面向未來世界的城市生活

現代宇宙航行學的奠基人、“航天之父”康斯坦丁·齊奧爾科夫斯基有一段舉世聞名之語：“地球是人類的搖籃，但是人類不會永遠生活在搖籃里，開始他們將小心翼翼地穿出大氣層，然后便去征服整個太陽系?！辈贿^，人類爬出搖籃之后怎么在太空中生活，人們就不是非常清楚了。

其實可以確定的是，人們在太空中，過的肯定是城市生活。

城市是最具有“人類”特征的場合。在地球上，沒有任何地貌特征比城市更能夠代表人和“人化自然”的存在：這些由建筑、硬化路面和管線構成的龐大存在，本身唯一的意義，就是服務于“人類的生活”。

即便是自然的某些殘留表征：綠化帶和水體，在城市里也都被規劃、重塑，服從于人的意志。換言之，在一切故事背景中，城市永遠代表著“人類的意志”，是人類社會的恒常象征。以城市為舞臺展開的故事，無疑必然是“人的故事”。比起在遙遠的星海中探索，或者進入幽深的地底與深淵探秘，在城市中發生的故事，往往更能揭示某些深植于人類本質最深處的幽暗秘密，更能促使人們直面自己……

在大規模移民太空之前，人類必然會越來越多地移居到城市之中，而地球上的巨型都市，也會因此變得越來越多。如今，在地球上城市化率最高的區域，城市化率已經接近90%，在可預見的未來，地球上的都市化程度只會越來越高，甚至可能到最后，人類全部都會移居到都市之中，連糧食生產也將在都市中的工廠化農業生產基地里進行，而農村則徹底荒廢，土地將被人類拱手讓給動植物們……不少科幻小說已經描繪過這樣的未來。

這種全體人類移居都市之中的未來世界，并非科幻小說作家信口開河。自從人類擁有智慧，脫離蒙昧，人類居住領域的變遷史一直就是從“自在自然”轉化為“人化自然”的過程，而都市是現在相對最為徹底的“人化自然”居住領域，都市化顯然是人類社會再明確不過的發展方向，可以說，都市生活就是人類未來最主要的生產生活方式。

生活方式的變遷肯定會直接、全面地影響文學作品，因為文學是與人們的生活日常緊密持久地發生關聯的。在未來世界，人類文學作品中的觀照對象，也顯然主要都是城市文化，此時的人類文學，自然都是都市文學。曾有文學評論直言：“都市文學逐漸占據優勢，是人類文明發展的必然結果，因為都市文學是與現代化時代相關聯的。全球化和現代化的雙重合力，已經使我們的城市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在這種背景下，我們需要自己真正獨立的都市文學?！?h3>都市文學的終極未來

農業時代自然是沒有科幻小說的，科幻史中為數很少的以農村為“戲劇舞臺”的科幻小說，其實描述的也是現代性的問題和影響，敘事核心圍繞著現代性的核心要素——號稱第一生產力的科學技術。而城市化，就是生產力巨大進步的最直接表現和必然的結果。

很多科幻小說，關注的往往是文明的興衰、物種的存亡，而這些，都與環境的變遷有極大關系，都市生活，就是我們人類應對環境變遷危機的必由之路。

科幻小說，關注的往往都是文明的興衰、物種的存亡，而這些，都與環境的變遷有極大關系。生物進化的動力，其實主要就是適應環境，如果不能適應，生物就會滅絕。而環境變遷也是文明演變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很多科幻小說，其實思考、演繹的都是人類如何應對未來環境的變遷。

都市生活，就是我們人類應對環境變遷危機的必由之路。未來時代，地球環境也許會發生巨大變化。這絕非危言聳聽，比如說，我們其實還是生活在間冰期，如果太陽活動大幅降低，必然導致大冰期再次降臨，由此造成的環境劇變將極大地威脅人類生存。明朝晚期僅僅遭遇小冰期，就災害暴增，冬季北方河流封凍長達4個月，連廣東都狂降暴雪，這些都助推了明朝走向滅亡。而之前中國曾三次遭遇小冰期，殷商、東漢、唐朝的滅亡都與之有關，人口也曾在小冰期銳減一大半。傳統農業生活模式對自然環境依賴太大，極其不適合應對此類大危機。只有徹底實現都市化，才能真正有效應對環境變遷危機。

以北美為例，在哥倫布發現美洲之前，北美人口始終很少，最多時也不到200萬人。美洲人口90%以上都集中在環境相對穩定、溫暖的中美洲和南美洲，北美在文明程度方面也遠不如南美。這是因為北美缺少東西走向的山脈，北方寒流可以長驅南下，反復摧殘之下，北美連幾千人規模的聚居點都難以維持。而現在，靠著大量現代都市的庇護，北美人口眾多，繁榮昌盛。

未來，如果大冰期真的降臨，生活在很多科幻小說所描述的那種被巨型穹頂徹底籠罩的城市中，顯然是最佳選擇。又或者像電影《流浪地球》所呈現的那樣，在環境劇變之前，人類修建起大量的地下城，全體遷入其中生活，操縱地球飛向宇宙深空……

《流浪地球》是非常具有象征意義的，像它這樣的科幻故事，中外還有不少，這些科幻故事其實有意無意一直在強調：人類在未來進軍宇宙，以及在太空中生存，都只能指望都市生活。

對《流浪地球》這樣的太空科幻故事深加思考，會得出一個特別有意思的觀點：人們不斷聚居到都市之中，或許就是在不自覺地為移居太空做著漫長的準備，人們世世代代逐漸習慣都市生活，直到徹底與都市融為一體的過程，就是對將來習慣在“世代飛船”上恒久生活的最好訓練?？梢赃@么說，全人類世世代代居住在巨型飛船中的“星艦文明”，實際就是一個極度先進的都市文明。這個文明所演繹出的各種故事，就是都市文學的終極未來。

都市科幻小說的多重可能

中國的科幻作家們，通過生花妙筆，全面詮釋了科幻人士對“城市”和“都市生活”的全新解讀。在《大地的年輪——中國都市科幻小說佳作選》一書中，唯一的一篇描寫太空城生活的科幻小說《信心》，重點刻畫了世代在巨型航天器中生活的人們的心理狀況與情緒情感狀態。

長久以來，人們可能有個思維誤區，覺得在太空城中生活是非常艱苦、不能持久的，只有地球才是長久安居之地。其實，在科幻作家們看來，這不過是航天科技幼年時期的暫時性問題，只要科技足夠發達，人類在太空城長期居住的“續航力”，以及太空城的舒適度，都完全不是問題。相反，太空城是完全以人為中心設計建造的居住區域，能夠最大限度地以人為本構建居住空間，滿足人類的各種居住需求。很可能，太空城才是未來最宜居的都市，就像《信心》中描寫的那樣，太空城富足安穩，一切都精確可控。而故鄉地球卻令太空居民感到不安和恐懼，他們害怕山川河海，更害怕風雨雷電，覺得地球上的一切都充滿不安定因素，不少人完全無法接受回到地球定居。或許，這才是未來太空居民們的真實心態。真正徹底改天換地的太空都市文明，可能是與“自在自然”完全隔絕的，太空都市中的居民們根本就無法接受離開都市。其實，這樣的居民就成了真正的“太空原住民”，徹底適應了太空生活，可以承擔探索宇宙的重任了。

人們不斷聚居到都市之中，或許就是在不自覺地為移居太空做著漫長的準備，人們世世代代逐漸習慣都市生活，直到徹底與都市融為一體的過程，就是對將來習慣在“世代飛船”上恒久生活的最好訓練。

這，就是都市生活的終極目的。

當然，并不是一定要講述星艦文明中的故事才算是都市科幻小說，從科幻的角度來說，以都市——不論是地球都市還是太空都市——為背景來描寫未來人們的生產生活和思想行為，描述未來都市人的生存狀態和情緒情感狀態，以及未來都市生活對人類的各種影響的科幻小說，都可以算作都市科幻小說。

小處可見大觀，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之所以被認為有極高的史料價值，就是因為，它的存在使得當時地球上最大都市中居民們的日常生活、市井百態躍然紙上，令人們可以領略古代都市居民的生活細節。隨著新科技不斷介入，人類的日常生活方式都將變得與往昔傳統模式大相徑庭，活靈活現地描繪它們，便能夠給讀者提供陌生感，滿足其好奇心。在當代，中國科幻作家的筆觸深入到都市生活的每一個細節，從衣食住行、飲食男女，到生老病死、金融就業，筆繪萬象，寫盡世態，力圖用想象力去探索并展示未來都市居民的生活方式和起居細節，包羅未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將這一切都描繪得栩栩如生。這些作品的精神內核與《清明上河圖》一般無二。

科幻小說自誕生時起，就在重點描述科技發展給人們的生活帶來的種種問題，這是科幻小說先天自帶的、刻進自身基因的獨有特質，所以大多數都市科幻小說，都在描述因科學技術發展而引發出種種都市生活問題。只有解決了那些林林總總的都市生活問題，人們才能徹底適應都市生活，才能真正形成人口高度集中、環境恒定可控的生活習慣，只有這樣，所有人才能一起和諧幸福地在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巨型都市中安居樂業，也只有這樣，人類將來才能適應走出地球以后的生活，在遨游星海的星艦中，世世代代繁衍生息。

（責編：李玉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