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可能成為偷窺者

孫曉燕

有一天，在擁擠的公交車上，有兩個中年女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站著的那位俯身向坐著的那位好奇地打探另一個人的秘密，那個應該是她們都認識的熟人，她們說著并不在場者的秘密，不時發出會心的笑。我突然發現——這兩個中年女人耳廓上都有個小孔。

后來在網上看到，人耳廓上的小孔叫耳倉，從面相學上說，耳倉是金窩、銀窩，是藏福納祿的倉庫：“前倉藏糧，后倉藏糠，耳朵棱上藏衣裳”，都是有“福氣”的人;但從醫學的角度來說，耳倉指先天性耳前瘺管，是一種疾病;從文學的角度看，車上這倆都有耳倉的中年女人，互相打探著，互相訴說著，我感到很有趣，進而覺得很有意思，要是再往深處想想，也許還會想出些意義來——這是我寫這篇小說的最初沖動。

小說主人公起初被婆婆偷窺偷聽，不得已搬遷新居;不想樓下的鄰居同樣有此嗜好，主人公在樓上稍有動靜，樓下鄰居就會在業主群里投訴、叫罵。樓下鄰居在她的微信個性簽名中，自稱是個無所不能的女人，這該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啊？于是，主人公產生了抵觸，也產生了好奇，反過來開始偷窺樓下女人的生活。主人公發現，樓下女人在生活中并不像她自己標榜的那么強大，她是個孤獨的、掉光了頭發的癌癥病人。

其實，生活中人人都是偷窺者，也都被別人偷窺著。

耳朵是偷聽的工具，它連通世界，也連通人性。只是，你聽到的，未必就是真相。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曾言：“聽的人只記得他希望聽到的東西，掌握故事的不是聲音，而是耳朵。”人們往往會過度相信自己親耳聽到和親眼看見的。其實有時候，不但耳聽為虛，眼見的也不一定為實。耳朵的背面是神經豐富的大腦，是意識浮現、意念涌動的源泉，是對現實世界主觀篩選后的圖像，而事情的真相，還需要我們深入了解，不要隨意去評判捕捉到的現象的真偽好壞。此為這篇小說想表達的第一層意義。

小說想表達的第二層意義是，生活中個人的自由往往會妨害或影響到別人的自由。現實中對我們影響最大的往往是身邊人。據說一個人一生平均要見8萬多人，每個人都會受到別人的影響，也不可避免地影響別人。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影響力的世界，只要存在，就躲不開外界的影響。即使像主人公一樣整天宅在家里，即使她搬遷新居，也概莫能外。一個人總是過度在乎自己，而忽視了別人，就會失去對他人的尊重，進而會給別人帶來極大的不適——譬如小說中的婆婆和樓下鄰居。

小說想表達的第三層含義是，越是孤獨的人，越想窺視他人的生活。社會文明越發達，科技越先進，身處其中的我們卻感到越孤獨。所以，生活中我們常常被偷聽、被偷窺，也常常偷聽、偷窺。這是人性中基本的原欲之一。但如果近乎病態，則肯定有其特殊的原因——譬如寡居的婆婆過度關愛兒子、與貓做伴的樓下鄰居因疾病而對聲音過敏。她們一方面給自己內心筑起堅固的圍墻，另一方面，耳朵又常常攀過圍墻，監控著別人的世界;她們是生活中脆弱的病人。作為正常人，應該以平常心、悲憫心去理解和諒解。小說中婆婆歸還兒女的情趣內衣、主人公救助病危的樓下鄰居，都是對自己的和解，也是對生活、對世界的和解。

走出孤獨，解除自我禁錮，也是這篇小說想要表達的。“情趣內衣”的意向是打開自己的精神枷鎖享受生活的饋贈，從而釋放自我，擺脫孤獨。

責任編輯 申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