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平

2021年,一家服裝公司突然陷入一起巨額擔保案。公司財產被凍結,經營活動暫停,公司一時間陰云密布,大股東常為斌更是心憂如焚。
一番艱難的爭斗后,擔保案的真相逐漸被揭開——這是一起不折不扣的虛假訴訟,旨在搞垮公司。令常為斌震驚又心寒的是,始作俑者竟是自己的堂兄常為民!
這起豪門恩怨的背后,隱瞞著怎樣不為人知的隱秘?
公司易主?兄弟合伙創業漸生罅隙
2018年的一天,常為斌從外地療養回來,準備到自己的服裝公司去看看,卻被保安攔住。他表明了身份,保安卻說:“我們的大股東是常為民,沒聽說是你。”
常為民是常為斌的堂哥,也是公司的另一個股東。常為斌當即掏出電話打給常為民,對方卻掛斷了電話。常為斌頓感情況不妙……
出生于1969年的常為斌比常為民小6歲,都是本地人,兩人系堂兄弟,從小一起長大。兄弟倆相繼成家后,均涉足建筑行業。
2000年,常為斌到一家化工廠討要工程款,對方耍賴。在常為斌苦無良策時,常為民帶著一幫兄弟趕來,和欠債方一言不合打了起來。所幸雙方均無大礙,他們被接警后趕來的民警批評教育并交完罰款后,各自回了公司。
此事發生后,常為斌自覺得罪了不少人,難以在當地立足,便解散了自己的建筑隊,只身前往香港。而常為民則留在家鄉繼續經營他的建筑公司。最初,兄弟倆還時常聯系。漸漸地,聯系越來越少,最后幾乎完全中斷。
由于經營管理方法未能及時跟上節拍,常為民的建筑公司走起了下坡路。而遠在香港的常為斌,經歷打工初期的暗黑時期后,離職單干,辦了一家織衣公司,逐漸做大了規模。
2016年,常為斌帶著投資計劃回到家鄉。在佛山市,他打聽到了常為民的下落。當時常為民的公司面臨倒閉,他正為工人們的遣散費發愁呢。見到意氣風發的常為斌,常為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兩人將分別十幾年后的經歷做了一番長談。得知常為民的窘境后,常為斌握住他的手說:“大哥,要不,和我一起開家服裝公司吧!”
常為民有些遲疑,覺得自己并不擅長該行業。但常為斌熱情滿滿,他極力勸說常為斌:“只要找準定位,經營得當,肯定比做建筑容易。做服裝也是很賺錢的,特別是高檔服裝,利潤之高,你都想象不到。”在常為斌的鼓動下,常為民同意了。
2017年3月,常為斌和常為民合資的服裝公司揭牌。常為斌出錢多,是大股東,常為民則任公司董事長。與此同時,常為民解散了自己的建筑公司。
公司成立后,建廠房、裝設備等一系列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其間,常為斌又先后投入了上億的資金。常為斌不斷增資,給常為民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倘若不同時增資的話,常為民的股權比例會越來越小;而如果增資,他又沒有那么多現金。
常為民正為此事焦急時,剛從國外念完碩士學位的兒子常明回到了家中,他給父親出主意:“我們只需投入少量現金,其他部分可用購買設備的方式投入,而設備的來源與價格可由我們掌握。”常為民經兒子一點拔,若有所思。
臨近2018年春節,公司的廠房建得差不多,設備也基本安裝到位。有一次,由常為斌親自安排的財務經理李純向他反映情況:常為民通過個人賬戶向一個名叫鄭楠的人支付了16萬元,用于購買印花設備,然后拿著發票到公司報銷。據李純了解,機器的市場價格不會超過9萬,而鄭楠正是常為民的小舅子。
聽完李純的報告,常為斌覺得不是滋味。他不是心疼那點錢,而是覺得常為民這樣做實在是目光短淺。因此,當天快下班的時候,常為斌來到常為民的辦公室,委婉地就此事提醒他。常為民當時沒有反駁。
常為斌以為大哥接受了自己的批評,誰知第二天上午,他便接到李純打給自己的電話,她在電話中哭訴:“常總,董事長把我開除了!”常為斌一聽就蒙了,他馬上趕到常為民的辦公室,質問他為何這么做。
常為民滿不在乎地說:“不就是一個財務經理嗎?不好好做事,打小報告倒挺在行。”常為斌說:“你這樣是當不好領導的。”常為民大怒:“我是不懂服裝業,可你既然讓我當董事長,就不要干預我行使職權!”常為斌正要反駁,卻突然感到肝區疼痛難忍,他無力與大哥繼續爭吵,匆匆離開了公司。
第二天,常為斌到醫院檢查,被確診為肝癌,要盡快做手術換肝。常為斌的病情很快被常為民得知了,他趕到醫院探望兄弟,說:“昨天是大哥的不對,你好好治病,公司的事不用操心!”常為斌很感動,心想:“大哥畢竟是大哥,關鍵時刻還是關心小弟的。”
原以為兄弟倆的過節就此翻篇,不料,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進一步激化了他們的矛盾。
2018年3月,常為民的一個朋友公司資金周轉困難,想從他的公司這里拆借100萬。常為民認為這是小事一樁,便以董事長的名義,直接命令財務經理從賬上劃撥100萬到他朋友公司的賬上。新任的財務經理不同意,說要經董事會同意。常為民一氣之下,又把新經理炒了。
不僅如此,常為民還利用常為斌住院治療無力顧及公司的機會,將中高層干部一鍋端,全部換成了自己的親信。與此同時,常為民請專業會計師事務所出具一份審計報告,將自己的股份變更成51%,而后獨自掌控了公司賬簿、財務章和公司公章。
常為民篡權的消息,陸續傳到了常為斌妻子的耳中。由于醫生再三叮囑,千萬不能讓常為斌受刺激,她將消息全部封鎖。
等常為斌做完肝移植手術并到外地療養一段時間后再回來時,公司已“江山易主”。于是,便出現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巨額擔保?一起虛假訴訟揭開真相
常為斌雖然察覺和掌握了常為民貪小便宜的行為,卻怎么也沒有料到他會如此居心叵測。他執拗地站在公司大門口,堅持等常為民出來。他就不信,常為民會一輩子待在辦公室。他一定要當著常為民的面問一問,他為什么要對小弟下如此狠手。
常為斌的兒子很快便得知了消息,擔心大病剛愈的父親身體吃不消,他從外地趕了回來,準備與父親一起到公司,從堂伯手中討回公司所有權。
這時,公司出來十幾個保安,手持幾尺長的鐵棒,兇狠地守候在大門口,叫囂著“誰敢硬闖就打斷誰的腿”。見此情景,常為斌打電話報警。警方迅速組織人員趕往現場,將這場一觸即發的沖突制止了。
此事發生之后,常為民與常為斌之間的矛盾公開化了。常為斌決定先奪回公司控制權再說。他利用自己在公司的影響力,召開股東大會及董事會,以實際控股股東的身份決定:新增3人為董事會成員,免去常為民董事長兼法定代表人職權、職務,追究出具虛假審計報告的會計師事務所的民事責任。
一套組合拳下來,常為斌重新掌控了公司。那天,當常為民在公司辦理董事長移交手續時,常為斌來了,他說:“大哥,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希望你理解小弟。”常為民突然怒吼道:“我不是你大哥,也沒有你這樣的兄弟!”說完,便拂袖而去。
成功奪回公司的控股權后,3名新增的董事建議將常為民及其兒子常明清除出公司,但常為斌卻怎么也下不了決心。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改善與堂兄的關系。他相信,堂兄最終會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再次與他握手言和、共創大業的。
事實上,常為斌重新掌管公司后,公司也確實正常運營了兩年多。其間,他多次想找堂兄常為民好好談談,但常為民一直避而不見。“他可能覺得過意不去,不好意思見我吧。只要他不再做對公司不利的事情,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可是,常為斌再次錯了!
2021年底的一天,常為斌突然接到法院的傳票,寥寥數百字,卻猶如一顆驚雷在他耳邊炸響:常明向一家機械公司的董事長黃亞松借款8000萬元,而他的公司對此借款提供了擔保。如今早已過了最后還款期限,因此,黃亞松將常明與常為斌的公司同時告上法院。應黃亞松“保全財產”的要求,法院隨后查封了公司所有財產,公司被迫暫停經營……
突如其來的官司讓常為斌猝不及防,等回過神后,他緊急召集公司股東、董事、監事及高層管理人員開會。常為民與常明父子倆雖然接到了通知,卻沒有參會。會上,常為斌一邊安撫眾人,一邊表示會盡快將真相弄清,確保公司財產安全。
會后,常為斌突然想到,常為民與常明父子二人均未參加當天的會議,此事會不會與他們有關?想到這里,他馬上撥打常為民的電話,卻被提示關機。常明同樣聯系不上。這似乎證實了常為斌的猜測。
眼看法院確定的開庭時間一天天逼近,常為斌聘請了精干律師應訴。律師了解案情后立即做出判斷:無論如何要拖延開庭時間。
隨后,公司向法院提出管轄權異議,請求更換受理此案的法院,同時延期開庭。法院雖然駁回了更換法院的請求,卻將開庭的時間延后到了2022年,為常為斌贏得了時間。
2022年初,法院正式開庭。第一被告常明放棄抗辯權。接著,律師代表第二被告常為斌的公司進行了答辯:“既然原告借給常明的款共有27筆總計8000萬,那么就應當有27筆借款的詳細記錄,但原告卻不能提供相關資料。另外,原告稱這筆錢是機械公司的利潤,可據我調查,這家公司早在借款發生之前就已經破產倒閉了,何來利潤?”律師抓住“資金來源與流向”這一漏洞,窮追猛打,黃亞松猝不及防,無言以對。
律師乘勝追擊:“在本案中,常明是債務人,享有答辯權,但令人遺憾的是,他完全放棄答辯權。”最后,律師一針見血地指出:“這是一起徹頭徹尾的訴訟欺詐案。黃亞松與常明惡意串通,虛構出8000萬元的債務,然后偽造證據,企圖通過法院的審理,以合法的形式掩蓋其非法占有常為斌公司巨額財產的目的。”聞聽此言,常明與黃亞松臉色煞白,旁聽席上的常為民也坐立不安起來。
2022年底,法院作出判決:“駁回黃亞松的訴訟請求。”常為斌的公司被查封的財產解凍了,公司重新運轉起來。
幾許凄涼:他日你幫人,今日人恨你
黃亞松不服判決,于2023年年初向高院再次提起上訴。高院判決:維持原判。數月后,警方就黃亞松與常明、常為民涉嫌訴訟欺詐一事立案,并相繼對黃亞松、常明與常為民進行了傳喚。
這天,被這場官司折磨得心力交瘁的常為斌正在家中休息,常為民的妻子韓西媛過來了。見到常為斌,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著說:“兄弟,求求你,放過你大哥吧!”常為斌趕緊將大嫂扶了起來。在韓西媛的講述下,事實真相逐漸明了……
原來,自從常為斌從香港“衣錦還鄉”之后,常為民便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更讓常為民惱火的是,常為斌打著幫助他的名義,蠱惑他從熟悉的領域一下跨入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行業,他此前積累的資源根本派不上用場,智慧和經驗也幾乎無用武之地。
兩人合資辦公司后,常為民雖為董事長,但很多事情卻無法拍板,而由常為斌從香港聘請的管理人員多數不聽他指揮,這讓常為民十分惱怒。
其實,這只是雙方管理理念不同帶來的必然磨合,可常為民卻理解成是常為斌有意壓制他,一些別有用心的人便趁機在常為民耳邊煽風點火:“想當初,他常為斌就是你的小跟班。現在有錢了,就不把大哥放在眼里了,真是小人得志!”常明也對堂叔表示了不滿:“當年要不是爸爸幫他,他哪有今天?”只有韓西媛覺得兄弟倆應該以和為貴,否則讓外人看笑話,可她的話常為民一句也聽不進去。
當股權比例篡改失敗之后,常為民心理上的失衡便達到了極點。他多次在家中說:“公司有我常為民,就不能有常為斌!”不久,機械公司的董事長黃亞松便經常到常為民家中,與他秘密商量一些事情。
一天傍晚,吃完飯后,韓西媛像往常一樣出去散步,可中途卻突然胃痛難忍,便返回家吃藥。吃完藥后,她躺在臥室的床上閉目養神。不一會兒,她聽見家門被打開,接著聽到丈夫的說話聲:“我這兩天想了一下,覺得這樣做,可確保萬無一失:我讓阿明(常明)擔任借款人的身份,假裝向你借錢,并假造借據;然后以董事長的身份將堂弟公司的公章弄到手,出具一份公司為阿明借款提供擔保的函。這樣做,比以公司名義直接向你借款穩妥得多。”
另一個男人隨聲附和:“不錯。阿明是公司的董事,他找我借錢,公司為他提供擔保,聽上去合情合理。”韓西媛聽出那正是黃亞松的聲音。
韓西媛文化程度雖然不高,但幾十年來與丈夫一起在商海打拼,多少能聽出一些端倪。她預感到丈夫正在策劃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而這件事對常為斌肯定不利。
待黃亞松走后,韓西媛馬上從房里出來。常為民沒料到妻子在家中,著實吃了一驚。韓西媛沉著臉道:“阿斌待我們不薄,我們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情!”常為民知道隱瞞不了,索性向她交了底:“只要他仍是公司的大股東,我就沒有出頭之日。我現在做這樣一個局,就是要常為斌乖乖地將大股東的位置讓給我!”說完,他甩門而去。
韓西媛被丈夫氣得一晚沒睡著。思來想去,她覺得丈夫的目的無非是想當公司的大股東,不會對常為斌人身造成傷害。如此想著,她也就對丈夫的計劃聽之任之。沒想到,丈夫最后不僅輸了官司,還可能有牢獄之災。她想,如今能夠救他們父子倆的,恐怕只有常為斌了……
聽完大嫂的訴說,常為斌震驚之余,也進行了深刻的反省。是啊,如果自己鼓動大哥轉行的同時,能夠多給他一些時間學習和適應新的行業規則;如果自己在幫助大哥的同時,能夠照顧他的自尊心;如果在共同經營公司的過程中發生矛盾時,能夠為大哥設身處地想一想……這一切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想到這里,常為斌對韓西媛說:“大嫂,你放心,大哥不會有事的。”送走韓西媛之后,常為斌馬上安排公司董事會秘書帶著法律顧問前往公安局,向辦案人員陳述詳情。警方見受害人極力說情,而且目前還沒有法律對訴訟欺詐做出明確界定,因此,便結束了對常為民、常明及黃亞松的傳喚。
經歷這場風波之后,身心俱疲的常為斌將公司交給新任董事長打理,自己則到外地療養。而自感無臉再在家鄉待下去的常為民,退出了自己在堂弟公司的股份,帶著老婆孩子遠離家鄉,目前不知去向。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編后]幫助他人,是一件好事,更是一樁技術活。如果幫人的方法不對,不僅可能沒幫上忙,還可能會把自己搭上。本案中的常為斌就是典型案例,不管不顧地幫扶堂哥,反倒成了堂哥與他反目的導火索。切記,幫助不等于施舍,幫人要給予對方足夠的尊重,要采取合適的方法,要去除功利性,更要量力而行。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