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山中茶歌飛

○陋 巖（山西）

“春來茶葉嫩又鮮，男女老少走茶園……”

伴隨著如嫣甜美婉轉的《采茶歌》，德勝鏢局的人馬，漸漸走近了駱駝山。

“吁——”德勝鏢局的大掌柜歐陽青峰一勒馬韁，胯下的良駒踏雪無痕前蹄子往前一抬，“嘶溜溜”一聲長嘯，停了下來。

“爹，此處峰高林深，要不要先派幾個人到前邊探探路？”說話者乃一身黑色緊身衣褲的妙齡女子。

歐陽青峰擺擺手，翻身下馬，道：“如嫣，先招呼大家吃飯，稍稍休息后，讓阿虎帶幾個人到前邊帶路，我在隊尾斷后，你在隊伍中間看護好咱的鶴山紅茶，我們無論如何也要趕在太陽落山之前走出去，確保這批鶴山紅茶萬無一失送到京城，解決娘娘的憂愁。”

“是，爹爹。”如嫣向父親扮了個鬼臉，安排手下人準備飯菜去了。

原來，近日大宋王朝的皇后娘娘可能是山珍海味吃多了，肚子里仿佛裝滿了沸騰的巖漿，整得皇后娘娘愁眉苦臉、度日如年。太醫會過診，認為只有喝了鶴山紅茶，方可一茶解千愁。

由于鶴山紅茶在進京路上，常遇響馬賊拼死劫持，許多鏢局不敢接這樣的差事，導致皇宮里的鶴山紅茶連連告急。

這次皇上下令，要不惜一切代價，火速送一批鶴山紅茶進京，為娘娘治病，不得有誤。

鶴山縣地方官想到了旗開德勝鏢局，以重金之酬，加上軟硬兼施，終于說動德勝鏢局的歐陽青峰，答應了這次只準成功不可失敗的差事。

負責帶頭探路的阿虎是如嫣的丈夫。阿虎可謂是文武雙全，武，善使一把鬼頭大刀，揮舞起來前后生風；文，善唱山歌，地方小曲一曲接一曲，如嫣當年就是被阿虎的歌聲俘虜了的。

那次，如嫣和丫環騎馬外出玩耍，路過一片茂密的竹林，忽然一支男聲小曲，像春風一般從竹林中傳了出來：“三月春風長嫩芽，村莊小婦解當家。殘燈未掩黃粱熟，枕畔呼郎起采茶……”

如嫣聽得雙頰泛桃紅，心里莫名其妙有了一種癢癢的感覺。如嫣從小就愛唱茶歌，常常和鄰居二蛋子纏著二蛋子的母親教授他們茶歌。一男一女童聲唱出的茶歌，有一種鶴山紅茶的清香與芬芳，別有一番滋味。后來二蛋子的父親采茶不幸掉落懸崖去世，二蛋子隨著改嫁的母親遠走他鄉，從此再也沒有和如嫣見過面，但是二蛋子母親教授的茶歌卻永久地刻在了如嫣的心上。

此時，如嫣正尋思著誰的嗓子這樣富有天賦，能把茶歌唱得如此這般醇香，就見一位身著粗布衣衫的男子從竹林里走了出來。一看男子現身，如嫣趕緊雙腿一夾馬肚子，嬌斥一聲：“駕！”嘚嘚嘚地騎著馬兒跑了。

游玩歸來，如嫣神不守舍。隨身丫環猜到了她的秘密，悄悄打聽到這位男子乳名阿虎，祖籍北方黃土高原，因家境貧寒，尚未娶妻。而且，阿虎不僅山歌唱得醉人，武功也很有功底，平日愛打抱不平。

寶貝女兒有了心事，難免會露出蛛絲馬跡，當然逃不過父親歐陽青峰的眼睛。歐陽青峰立刻派人將阿虎招為鏢師，要親自考驗考驗阿虎的人品。如嫣自幼喪母，爹和娘的重任歐陽青峰一個人雙肩挑著。他含辛茹苦撫養如嫣長大，又將自己的一身功夫傳給如嫣，希望女兒將來能夠獨當一面，振興鏢局。經過歐陽青峰考察，阿虎和如嫣喜結良緣。

話說阿虎帶領的前隊人馬沿著上上下下、曲曲彎彎的山路，遠遠望見駱駝山的鷹嘴崖處云遮霧罩，殺氣暗涌。

阿虎提醒弟兄們高度戒備，大家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就聽見鷹嘴崖方向一聲唿哨，緊接著一隊人馬就像從地下鉆出來似的，高聲喊叫著殺了過來：“要財不要命，要貨不劫色。留下買路財，回家抱妻孩。”

阿虎在德勝鏢局押鏢多年，這樣虛張聲勢的場面見多了。他使了一個眼色，弟兄們立刻排成三角形隊形。三角形靠前的頂尖上，站著的人是阿虎。

在距離阿虎二三十米的地方，領頭的響馬賊“ 吁！” 一聲勒住馬韁，道：“本人鉆山豹，進山整八年。劫財不殺人，劫歌不劫錢。山歌唱得好，平安出此山。”阿虎噗哧一聲差點笑出來，以前他遇到的響馬都是慣用的“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今天卻遇上了一隊雅賊，遇到落草為寇的民間歌手了，居然對會唱山歌的路人網開一面，真是聞所未聞。

“山歌怎么個對法？”阿虎問道。

鉆山豹道：“我要對的是茶歌。”

“俺們大當家的先唱，你們續唱。不過，你們得找個女人來和大當家的對唱。”鉆山豹身邊一個軍師模樣的人說道。

阿虎派人叫來如嫣，如嫣聽罷這個可笑的條件，心中又納悶又好奇，策馬來到陣前，以茶歌賭個輸贏。

“三月鷓鴣滿山游，四月江水到處流……”鉆山豹模樣生的不算周正，茶歌唱得卻是地道。

“江心鯉魚跳出水，要聽姐妹采茶歌。”如嫣朱唇輕啟，聲音甜美。

……

兩個人你一段，我一段，唱得鉆山豹忘了自己響馬賊的身份，下得馬來，站到了旁邊的一塊巨石上，可著嗓子唱了一曲又一曲，眼看天色已晚，才讓弟兄們閃開一條道路，夾道歡送德勝鏢局過山。

歐陽青峰命人留下幾包鶴山紅茶，算是交了個朋友。鉆山豹則讓人給德勝鏢局帶了些野味，一直送了五六里地，才返回了山寨。其實，這鉆山豹原來是個愛唱山歌的良家男子， 稍通些刀槍功夫。平時除了種些五谷雜糧，農閑時節偶爾幫鏢局干些押鏢的營生補貼家用。后來他負責押送一批鶴山紅茶遭人暗算，在客棧休息的時候，被人下了迷魂散，自己和一幫弟兄全部失去了知覺，丟失了價值不菲的鶴山紅茶。他和弟兄們賠又賠不起，何況那批鶴山紅茶的主家已經上報了官府，官府的差人追得很急，他們隨時面臨著牢獄之災。無奈之下，他只好惜別母親與養父，拉著弟兄們上了這山高林密的駱駝山。與其他響馬賊不同的是，他們劫財只要部分財物，更不傷人性命。有時候也干些收人錢財、替人消災、打抱不平、除暴安良的事情，被附近的百姓稱為義匪。

歐陽青峰命令隊伍點燃松脂火把，全速前進。沒想到，前邊的山溝里，突然連著響起幾聲二踢腳花炮爆炸的聲音，隨后閃現出一哨人馬來。

來人扯了面繡著黑蛇的旗子，阿虎不由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黑蛇旗子是土匪大獠牙的標志。

德勝鏢局只要過了駱駝山，前邊就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了，會有來自朝廷的官兵一路護送。偏偏在這個骨節眼上又出來一支響馬賊隊伍，真是好事多磨啊！大獠牙平時駐守在龜腦山上，以愛喝鶴山紅茶而聞名。這次這小子不遠百里來此設伏，肯定是探聽到這次為皇宮選送的鶴山紅茶是價比黃金的精品，才有備而來。

狹路相逢勇者勝。歐陽青峰借著火光，朝阿虎使了一個眼色。阿虎發一聲喊：“弟兄們！殺啊！”兩隊人馬立刻就絞殺在了一起。

古人云，好漢難敵人多。大獠牙打的是以逸待勞之戰，幾個回合下來，德勝鏢局死傷過半，最后只剩下歐陽青峰、如嫣和阿虎以及屈指可數幾個鏢師了。

在這個萬分危急的時刻，阿虎忽然將鬼頭大刀架在了如嫣的脖子上，對如嫣說：“只要你答應我，和我賣了這批鶴山紅茶，我就饒你不死。這批鶴山紅茶足夠咱們這輩子滋滋潤潤活下去了。”如嫣瞪著驚恐的眼睛，半天也沒有說出話來。和自己同床共枕的阿虎，竟是這樣一個貪圖不義之財的小人啊！

如嫣不怕死，她剛想反抗，卻被歐陽青峰呵斥住了：“孩子，聽他的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阿虎對歐陽青峰惡狠狠說道：“老東西，當年在竹林唱歌，就是為了勾引你的女兒。這批鶴山紅茶，非你們鏢局能押，只要我拿到這批茶，就是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

歐陽青峰呸一聲給阿虎吐了一臉唾沫，道：“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說著揮刀向阿虎砍來，阿虎躲過刀鋒，一手執刀用如嫣逼退歐陽青峰，一手將火把伸到裝著鶴山紅茶的車子底部：“實話和你們說，出發前我已經在車底安裝了炸藥，別逼我把炸藥點燃了！”

大獠牙鬧不清楚眼前這一幕到底是真還是假，但他怕萬一這小子真把炸藥點燃了，自己就跟著德勝鏢局人財兩亡了。他急忙喊道：“壯士，千萬不要沖動，你是個明白人，咱們可以把這批鶴山紅茶分了，有光大家沾嘛。”

阿虎松開如嫣，舉著火把走向大獠牙，道：“我的意思是四六分，我六你四。”

大獠牙說：“我六你四，畢竟你是一個人，我要養活這么多弟兄們……要不五五分成。”

阿虎說：“咱兩個人到山那邊，這里人多眼雜……”

大獠牙邊說：“到哪里商量也不能低于五五分成。”邊隨著阿虎的腳步走向旁邊的一條山溝。忽然，阿虎的鬼頭大刀一下子架在了大獠牙的脖子上，厲聲道：“告訴你的手下人，全部放下武器，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大獠牙沒有想到阿虎會來這一手，鬼頭大刀的刀鋒已經微微切入脖子，一股鮮血正在順著刀鋒向外滲透。

“爹爹、如嫣，你們趕緊趕著馬車走。剛才情況緊急，冒犯之處，多多原諒。”阿虎一改剛才兇神惡煞的模樣，目光之中燃燒著焦急。

那些大獠牙臨時招來的響馬賊一看這陣勢，相互交換了幾個眼色，一揮手，各自帶著自己的弟兄們四散而逃。他們的目的就是能勝就分杯熱湯喝喝，敗了就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溜之乎也。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歐陽青峰眼含熱淚，道：“虎兒，爹爹剛才錯怪你了。你不走，我和如嫣誰也不走。咱就是死了，也不能丟了德勝鏢局的名聲。”

“阿虎，我問你，車子下邊啥時候裝上炸藥的？”如嫣問道。阿虎笑了：“先人們說的好，兵不厭詐。我哪里來的炸藥啊！我是詐唬他們的。”

忽然，大獠牙身形向下一蹲，一招金蟬脫殼，脖子擺脫了阿虎的刀鋒，再順勢一招蟹子捉蝦米，一把抱住阿虎的雙腿，撲通一聲將阿虎摔倒在了地上。大獠牙的手下人見狀，立刻哇呀呀撲上來，一部分人里三層外三層將大獠牙保護在中間，剩下的人舞刀弄槍向歐陽青峰等三人撲來。

就在這節骨眼上，只見鷹嘴崖方向忽然燈火輝煌，殺聲震天，一隊人馬突然向這邊殺了過來。原來是鉆山豹回到鷹嘴崖后得到德勝鏢局遇險的消息，就帶領弟兄們殺過來了。

鉆山豹一來就和大獠牙打在了一塊。兩個人你一招泰山壓頂，他一招春風踏月，打得是難分難解，不分上下。忽然鉆山豹覺得胸口被什么東西猛地撞擊了一下，一股熱乎乎的液體流了出來。原來大獠牙的手下有人向鉆山豹射了暗箭，正中鉆山豹的胸口。

如嫣正和三個響馬賊打得眼紅，一看已經倒在地上的鉆山豹命在旦夕，一聲嬌斥使出“嫦娥奔月”招式，人與刀子如閃電般射向大獠牙，攔住大獠牙砍向鉆山豹脖子的刀子，然后又使出了祖傳的“一招封喉”。大獠牙連哎喲聲都沒有來得及發出，脖子就血如噴泉，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眾響馬賊一看大當家的死了，立刻樹倒猢猻散，嘩啦一下全散了。

歐陽青峰和阿虎雙雙抱起鉆山豹，一聲：“好漢！”淚如泉涌。如嫣此時也顧不上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訓了，緊緊地拉住鉆山豹的手，一聲聲哥哥叫得疼人。

鉆山豹艱難地睜開眼睛，斷斷續續道：“如嫣，你可能沒有認出我是誰。其實，我就是20 年前和你一起唱茶歌的二蛋子啊！剛才你不記得我的模樣，我也無法肯定你就是如嫣。但是你的嗓音雖然變了，那個茶歌的韻味沒有變……我知道自己不行了，只拜托你們一件事情，幫我照料我的母親和養父，他們為了撫養我，太不容易了，每年的清明節為我在墳頭泡杯鶴山紅茶……”說到這里，鉆山豹頭顱一歪，駕鶴西去了。

“二蛋子呀！”如嫣將鉆山豹的手放到了臉上，揪心揪肺的哭聲撕裂了夜空。

歐陽青峰和阿虎、如嫣跪下，給鉆山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夜色已經很濃了，在鉆山豹弟兄們的護送下，一支打著火把的隊伍逶迤而行，一男一女歌聲在山巒中久久回蕩。

“七月采茶七月七，各處鄉親來祭祖，摘些細茶丟籃內，祖宗來把郎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