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遺體

○老牧童（安徽）

警局巡查長小澤次郎接到指令：本市“升天美堂”賓館的房客離奇失蹤，經驗豐富的小澤帶上精干警力立即趕赴事發現場。

在日本，有這么一種“遺體賓館”，可為逝者提供沐浴、更衣、化妝等一條龍服務，套房配有棺材、冷柜或冷藏室。賓館內可設立靈堂，給守靈過夜的家屬提供洗漱用品和食宿，就像入住普通酒店一樣便利。最后，賓館會提供專門的殯儀車輛，將遺體送往火葬場，再將骨灰送往墓地，讓一切塵埃落地。

由于城市化的日本家庭居住空間狹小，很難擺設靈堂。高層住宅中，業主或租戶們也忌諱有遺體上上下下搭乘公用電梯出入樓道，于是，一種為遺體提供從去世到火葬之間的一切服務、兼有家庭靈堂和殯儀館功能的“遺體賓館”應運而生，甚至很多民營賓館也轉型“遺體賓館”。

這次出事的遺體賓館就是橫路晉美由家族百年老字號酒店改造轉型的。橫路給賓館起了個頗為吉祥的名字：“升天美堂”。轉型不久，便以良好的口碑成為這座城市遺體停放行業的龍頭老大。

新年將至，“升天美堂”接了一具名叫筱原良子的女性遺體，年僅20 歲，據說是因為婚禮前夕，喜愛沖浪的未婚夫不幸被海浪卷走，癡情的良子殉情自盡。筱原良子家境優渥，家屬要求得到最好的套餐服務，光定金一下子就給了40萬日元，創了“升天美堂”開業以來單筆業務收費的新高。家屬特地叮囑橫路晉美，說筱原良子生前是個愛美的姑娘，火化前的妝容一定要如生前般美麗鮮活，并說良子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火化前務必要請德高望重的僧侶為她超度亡靈。

橫路不敢怠慢。他知道，與這樣的望族打交道是一把雙刃劍：服侍好了，本店會名聲大漲；事情如果辦砸了，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橫路晉美特地騰出帶高級水晶棺的203 豪華套房安置良子遺體。重金請來本市最著名的遺體美容師龜田先生化妝，從北海寺請來最負盛名的秋林法師徹夜誦經、超度。

作為賓館經營者，橫路不便進入套房，但又不放心別人插手，于是從上午到晚上，他一直守在一樓大堂旁的高清監控總控室注視著套房里的一切，連中晚兩餐吃的“便當”，都是讓員工送進來的。

在高清的監控鏡頭前，橫路發現筱原良子五官精致，身材窈窕。在美容師龜田和他年輕的助手帶來的意大利式婚禮禮服的襯托下，仰臥在高級水晶棺中的良子姑娘貌若天仙。一旁打坐念經的秋林法師和他的三個弟子口中念念有詞。203套房內香煙繚繞，木魚聲聲，氛圍莊嚴而凝重。看得出來，一旁守靈的家人十分滿意。但橫路總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

到了凌晨時分，橫路困得受不了，便交代最信得過的副手高橋替他監控。不過半個多小時左右時間，橫路晉美剛剛在自己的房間打了個盹，就被一陣咚咚咚的急促敲門聲驚醒。高橋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說203 套間的監控畫面突然看不清了，他不敢貿然進屋，趕緊前來報告。

總控室里，橫路果然看到203套房內的監控畫面一片模糊，幾乎什么都看不見。顧不上按電梯，橫路趕忙帶著高橋跑上二樓。推開套間房門的一瞬，橫路驚呆了：套間內煙霧重得嗆人，里面的人，包括念經的和尚、化妝的美容師以及筱原良子的家人都在地毯上東倒西歪，推都推不醒。

橫路畢竟老到，一邊指揮高橋趕緊打開套間的所有窗戶通風透氣，一面撥打警局電話報警，同時摁響了賓館內的警鈴。

等屋內煙霧散去，倒在地上的人們劇烈咳嗽著慢慢醒來。突然，有人尖叫起來：“啊呀，遺體，良子的遺體……”

橫路晉美上前一看，大驚失色，見穿好了婚紗，化妝快要完成的筱原良子整個人不翼而飛，水晶棺內空空如也！

良子的家人見此情景號啕痛哭，四個僧人和兩個美容師也不知所措，嚇得瑟瑟顫抖。

回過神來，筱原家族的人把橫路晉美團團圍住，說良子姑娘是在“升天美堂”弄丟的，他必須負全部責任！

不一會兒，樓外廣場上警笛鳴響，警燈閃爍，小澤巡查長帶領刑事警察趕到了。隨警察一起趕來的，還有舉著長槍短炮的媒體記者。

刑警已經在賓館外設立了第一道警戒線，又在走廊上設立了“內圍警戒線”，任何人不準進入半步。小澤讓屋內的所有人離開203 套房，到賓館大堂集中等待調查訊問，所有人被要求未經允許不準離開賓館大門。

賓館大堂是敞開式的，平時為了便于運送遺體進出，門開得很大。從套房出來的人立刻被攔在警戒線外的記者隔空喊話。橫路晉美和秋林法師一行均揮手拒絕采訪，但筱原家族的人情緒越來越激動，涌向警戒線，高聲向媒體記者傾訴悲情，被好事者立刻放到了網上，頓時謠言四起。有的說遺體的被盜是因為死者筱原良子長相特別漂亮，有人為了給自家逝去的單身男子“配陰親”而搶了去。還有更恐怖的，說是遺體其實并未遠去，現在就藏在“升天美堂”周邊某個小區里。消息傳開后，恐懼、憤怒的民眾便聚眾前來，發泄早已積累的不滿，想一舉將“升天美堂”遺體賓館趕走。

這時，“升天美堂”外的廣場上人員越聚越多，口號聲此起彼伏。這一系列事情使得小澤次郎覺得矛頭更像是直沖橫路而來，他決定單獨訊問“升天美堂”的法人代表橫路晉美。

此前，小澤帶領刑警仔細勘查，并沒有在房內發現有用的線索。對賓館所有對外通道和地下管道勘察，也未發現蛛絲馬跡。

經鑒定，蒙住室內攝像頭的是秋林法師用的一種法事焚香煙灰所致。一般而言宗教焚香有一股好聞的香味，也不會蒙住攝像頭。但提取鏡頭上的檢材，發現其化學成分中有一種油脂類物質，特別容易附著在鏡頭和玻璃上，隨行法醫用專用儀器從中檢出迷幻藥物成分。顯然，用于祭祀和超度的焚香被人動過手腳——日本寺院極少干預世事，再說，假如“毒香”是僧人自己帶來，等于帶著明刀來殺人，自投羅網。

那么，是誰在焚香上動過手腳，又是誰在嚴密的高清監控攝像頭前，神不知鬼不覺地盜走了筱原良子的遺體？小澤次郎的腦子里開始了飛速運轉。

抽絲剝繭，小澤理出了思路的線頭。

“橫路先生，遺體的丟失是在您的賓館中，您是怎么看的？”

神情委屈、沮喪的橫路回答：“我感到這事非常蹊蹺！小澤君，您知道我這是家族百年老店，賓館里的員工幾乎都是橫路家族的人，我們與筱原良子一家素昧平生，沒有任何交往，更無恩怨。而且，從昨天上午遺體入住起，一直是我親自接待。昨天深夜，美容師在給良子姑娘化妝的時候，我正在總控室值班。因為筱原良子是個大美人，我曾悄悄拉近鏡頭細看，當時就感到哪里好像有點不對勁，又一時說不上來，現在回想起來不正常的地方有可能是在遺體身上。”橫路掏出手絹在額頭上擦了一把汗。

“哦？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們就再來看看化妝時的監控錄像吧！”

小澤探長坐上總控臺，以慢鏡頭一格一格回放著遺體化妝時的畫面，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突然，站在小澤身后的橫路大聲喊道：“停，就是這里有些不對勁！”

小澤將鏡頭慢慢拉近，橫路用手指著遺體的頸部說，就是這里，再拉近些看。果然，姑娘脖子正中間好像有一個雖然不大，但并不模糊的喉結，這是女性遺體不應該有的特征。

“橫路先生，你是不是想說，遺體根本不是女人？”小澤問道。

“我懷疑‘良子’不僅是男人，而且是活人！”橫路大膽假設。

小澤一遍遍回放遺體化妝時的畫面。果然，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良子”的喉結好像輕微蠕動了一下。

小澤：“如果真的如你所說，所謂的筱原良子肯定還在你的賓館之中！不過，那樣的話，大堂里現有的人數不就應該多了一個人嗎？”

“是啊，是啊，多了誰呢？”

“到了揭開謎底的時候了。”小澤的回答果斷而堅定。

于是，大堂內所有人員按照小澤的要求，在大堂內排隊站立，接受警局巡查長小澤的審視詢問。

小澤緩緩走過每一排隊伍，用鷹一般犀利的眼神審視著序列中的每一個人。忽然，小澤在龜田和他的年輕助手身邊停下了腳步。

“請問，你的耳朵根上怎么會有顏料的痕跡？”小澤對著年輕助手問道。

“哦，可能他是為逝者化妝時不小心碰上去的吧。”一旁的龜田搶著回答。

“哦？你應該好好清洗干凈！”

“是的，是的，謝謝警長！”

回到總控室，小澤和助手馬上調看了事發當天兩位美容師進入賓館時的監控錄像，發覺年輕的助手是在年長的龜田雙手攙扶下下車的，進入電梯時，摁電梯的按鈕，都是龜田操作，年輕人表情麻木，行為呆板。再審看整個化妝過程，年輕人只是在一旁僵硬地遞一遞木箱中的工具，并未發現他曾觸碰過左耳。

“果然，狐貍露出了尾巴！”小澤在心里冷笑道。

現在，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那個在下車時都需要龜田扶上一把的年輕助手哪里去了？通過總監室正對大堂的窗戶，小澤警長發現大堂中明明有椅子，但那個年輕的化妝助手一直將化妝箱坐在屁股底下。

龜田和年輕助手被請進了總控室，箱子也被拎了進來。

“請問，這箱子里裝的是什么？”小澤明知故問。

“為遺體化妝的用品。”龜田平靜地回答。

小澤拿過箱子用手掂了掂：“怎么這么沉？”

“哦，它是上等雞翅木做的，有點重。”龜田的口氣有點變化。

“能打開看看嗎？”

“可，可……以的，其實，從套間出來時，警察已經檢查過了。”龜田的語氣有了點遲疑。

木箱打開，里面果然井然有序地擺放著畫筆、顏料等全套化妝用品。小澤猛然雙手端起木箱，在空中反倒過來，發覺放置化妝品的地方只占用了木箱空間的一部分。旁邊的人不知道小澤警官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即使那下面有空間，也裝不下一個大活人呀！

“怎么才能打開機關，快說！”

龜田不語。年輕人被逼無奈，只好戰戰兢兢從隨身鑰匙鏈上取下一個遙控器，交給警長。小澤接過，對著箱子輕輕一按，箱子二分之一處的隔板自動打開，一具可折疊高仿機器人的輕便骨骼和一套薄如蟬翼的意大利婚紗，還有那張與年輕助手面容極為相似的硅膠人皮面具，也靜臥箱底。從年輕人身上，搜出了偽裝成打火機的高仿機器人微型動力裝置。真相大白。

原來，“升天美堂”遺體賓館生意越做越大，使本市殯儀館業務量和營收驟減。于是，幾家殯儀館老板聯合在一起，上演了“李代桃僵”的一幕。他們讓長相俊俏、身材苗條的小伙久久木更三裝扮成筱原良子的遺體入住“升天美堂”。為了不露破綻，他們別出心裁，先用智能機器人裝扮成年輕的美容助手，和龜田一起進入203 套間，又偷梁換柱，用含有迷幻藥且帶特殊油脂成分的線香換下秋林法師的焚香，遮住監控探頭并迷倒眾人，趁亂將折疊輕便機器人骨骼藏入化妝箱底部隔層，使得所謂“良子遺體”憑空消失。他們事先和媒體打過招呼，派人到本來就對“升天美堂”有抵觸情緒的周邊小區散布謠言，煽動趕走遺體賓館的抗議游行……

這些人精心策劃和實施了上述一切，自以為天衣無縫，沒料到遇上了心細如發的“升天美堂”主人橫路晉美和警局巡查長小澤次郎。案件迅速偵破，企圖用不正當手段擠垮同行的不法人員受到了法律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