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老馬

※文/戴忠鈺

早在孩提時，我最愛到原第四野戰軍某部連長侯志杰家玩，他那兒有最動人的戰斗故事。

他們115師在一次和日本鬼子作戰中，部隊傷亡很大，日本鬼子打掃戰場的時候，在他屁股捅了一刺刀，侯志杰竟然沒有吭聲，一動也沒動。敵人走后，他爬了三十里被一個老百姓救了，終于回到了部隊。每當講到這個故事的時候，他總是動情地說：“沒有那個老鄉的救命之恩，我早就沒有命了！”

侯志杰在四野某部任連長期間，部隊給他配了一匹白馬。遼沈戰役時，敵人一顆炮彈在他旁邊爆炸，侯志杰負傷站不起來，他的那匹白馬主動趴下，讓侯志杰往馬背上爬。侯志杰爬上馬背后，抱著馬脖子，白馬馱著他向部隊駐地瘋狂地飛奔。他得救了，白馬卻累死了。侯志杰當時在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淚水不停地流，我也被感動哭了。

解放戰爭時期，侯志杰隨軍從長白山到雷州半島，大半個中國都留下他的足跡。戰爭年代給他落下一身病，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他解甲歸田。剛到生產隊那年，隊里買了一匹部隊退役的白馬，他主動要求喂養。或許是懷念當年救過自己命的那匹白馬吧，當他從隊長手里接過馬韁繩的時候，竟然說了一句大家摸不著頭腦的話：“叔感謝你了！”

我幾乎每次到他家玩，他不是在給馬梳理毛鬃，就是給馬洗擦身體。這匹老戰馬在他的精心喂養下，很快變得有精神了。有一次，突然一場暴雨把拴在門前的馬兒淋了個透。侯志杰回來后，把馬拉回家，用了家里一條新床單給馬擦干雨水。這一舉動氣得他老伴罵了一句：“你把這個老馬看得比你爺爺還金貴！”

一天，我趁他不在，騎到老白馬背上，兩腿把馬肚子一夾，用繩頭在馬屁股抽了一下，學著大人們的樣子，大聲喊道：“沖啊！沖啊！”老馬嘶鳴一聲，甩起尾巴狂奔起來，嚇得我驚慌失措，就在這時老馬“撲通”一聲前蹄跪地，我從馬背上一頭栽了下來，摔得我鼻孔流血，嘴青眼腫。我氣急敗壞地撿來一根樹枝，剛想狠狠抽它幾下，侯志杰突然出現，發瘋般撲過來，從我手里奪過樹枝，一把折斷，扔的老遠。他怒不可遏地吼道：“誰叫你打馬？我真想一腳踹死你！”

我第一次看到老人這副兇樣，我蒙住了。老人扶起老馬，心疼地撫摸著老馬的前腿。過了許久他才走到我跟前，一聲不吭地擦掉我鼻子上的血。抬頭間，我為之一震：老人家眼里竟閃著晶瑩的淚花，這下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自打我懂事，他也只有在講述白馬救主這個故事的時候才流過淚呀！

這時，西方天際燃起一片血紅凝重的晚霞。老人家凄然一笑，傷感地說：“唉，這匹戰馬有它輝煌的昨天，可現在和我一樣都日頭西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