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前,幾百年前,幾千年前……野草養育了人類,這是我成年后得到的認知。而在我少年時,我只知道野草是我每日都要與它打交道的對手、朋友。它們是我生活中切切實實的親密存在。野草是豬牛羊的食物;曬干的野草是火,是生命的能量。
野草千千萬萬,但它們都有自己的名字,人類所接觸到的或許只是野草種類數目的千萬分之一。一方水土養一方草,一方野草養一方豬牛羊人。人賦予這些野草乳名,一如稱呼自己的孩子:巴根草、車前草、拉拉藤……
少年時,割草對于我們來說,勞動和游戲兼而有之。課余早晚時間以及兩個月的暑假都要割草。豬草是嫩的草,主要有馬食菜、扶了秧、蠶草等;牛草主要是巴根草、狗尾巴草、蠶草、水草等。割草的地方不固定,最常去的還是村子東面的蔡家湖及湖里的幾條大溝溝坂上。草少時背一籮筐就行,多數時都要挑兩只筐。十三四歲的少年,兩筐草有百十斤重,但從不覺著重和累,能割到更多的草,心里只會開心和滿足。
春天割草,最愜意的時光是在下午放學后,離天黑還有兩個小時光景。到家先摸一塊餅,夾上一點霉干菜或者醬豆子,再到園里拔一棵蒜苗,背上筐,筐里有短柄鐮刀,三五一伙說說笑笑吃著餅,往蔡家湖的麥地里找豬草。
經冬的土地,土質變得松軟,麥苗也稀疏,赤腳走在麥田里,癢癢的,舒服。刺刺芽還沒來得及長出刺,根莖白白嫩嫩的,有一拃長,和扶了秧的莖一樣。扶了秧的苗多是肥肥大大的。蔡家湖土質肥沃,不施肥,莊稼都長得好,野草也比別處旺。找草中,叫燕子會突然躥上天空,嘰喳嘰喳叫著,同伴見了都笑起來,說叫燕子以為你逮它,正吼你呢。等割了滿滿一筐豬草,我們就玩騎馬打仗的游戲,直到天擦黑才回家。
暑假一大早,太陽還未露頭,我們就到了湖邊,趁涼快割草。這個時節,蔡家湖湖心地段種得最多的是黃豆。高粱地里草少,玉米地里抓纓草、蠶草就特別多,特別旺。可是看青的老頭不許人進去割草,怕人順走玉米棒子。我們五六個同伴就分散開來和老頭捉迷藏,把老頭引開。地里草旺,不一會兒就割滿了。
割草間,我們玩得不亦樂乎。馬齒菜的莖富有彈性,掐一段兩三厘米長,成弓形,兩端撐在上下眼皮上,給自己撐出雙眼皮;麥子揚花和成熟前,地里會長一種野豌豆,結出四五厘米長的豆莢,青色的還未成熟,揪一個,做成哨子,吹起來很響;毛戧郎子,學名蒼耳,就是《詩經》中的卷耳,種子外面有許多鉤刺。捉弄人時,就摘下一把灑在對方的頭發上或塞進衣服里,捂嘴偷笑;野草莓鮮艷欲滴,但沒有人敢吃,據說有毒,但也不耽誤我們玩,揪來擺圖案、擺字。我最喜小端溜結的果實,黑黑的、甜甜的。后來看一本書,才知小端溜學名叫龍葵,是一味中藥,煮水喝可以治療慢性咽炎。
正值盛夏,微風陣陣,芳草萋萋,我不由想起家鄉的那些野草,不知可還有人與它們親近?
王殿雷:中學語文高級教師,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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