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

列車飛速前行，窗外的景物一閃而過，當有公路橋梁映入眼簾時，我心里一陣激動，忍不住對登登說：“快看那座橋，是爺爺出過力的橋，好雄偉啊！”

登登瞇縫著眼睛，似乎有了困意，枕我腿上躺著：“爺爺，我明天要逛植物園，植物園好大啊，有花海，有木棉，還有芒果、荔枝……”他沒在意我說什么，畢竟才九歲。

我們上午從湖南老家出發，傍晚六點多鐘到家，剛放下行李，登登就迫不及待地問橋生：“爸爸，明天去哪玩啊？”

橋生說：“聽你的咯，動物園還是植物園？”

登登捏了一把靈子胖嘟嘟的小手，說：“妹妹，咱們去植物園好不好？那里有好多好多的花和樹木呢。”

靈子卻噘起了嘴巴，望著橋生撒嬌：“爸爸，我不去植物園，我要看河馬，大象，孔雀……”

登登沒轍了，急忙尋找同盟軍，就把目光投向我，但我既沒依登登，也不贊成靈子：“咱們去看獅子海吧。”

登登的臉龐漲得通紅，執拗道：“不嘛，我要去植物園！”

靈子并不買登登的賬，干脆使出撒手锏，坐地大哭：“我不嘛，我要看河馬，嗚嗚……”

橋生望向我，又看著一雙兒女，顯得無可奈何。最后還是橋生妻子出主意，提議明天看獅子海，后天上植物園，大后天去動物園，才達成一致意見。

次日，橋生開車載我們來到了獅子海。這片水域位于南海入海口，煙波浩渺，一碧萬頃。“飛龍”懸索橋橫跨南北。從橋下過去，沿堤岸步行，海邊有一棵榕樹，高大茂盛，冠蓋如傘。我坐在樹下，望著“飛龍”出神。青綠的江面一眼望不到邊，鷗鳥翔集，驚濤拍岸，浪花賽雪。萬噸巨輪劈波斬浪，橋上車流來往穿梭，空中飛機轟鳴響過，如此壯觀的場景讓我震撼，倏忽想起了從前的一幕幕……

飛龍大橋從啟動到建成通車歷時五年，我既是見證者也是參與者。每次離家，妻子會送我到馬路邊，我鉆進中巴車，透過窗戶看見她在抹眼淚。有一次，施工隊在株洲火車站集合換乘，站臺上人山人海，根本上不去，我還是工友從窗戶塞進去的。即便上了車，也是活受罪，車廂過道滿是黑壓壓的腦袋，雙腳無處站，整個人懸在空中，婦女叫，小孩哭，場面嘈雜混亂。

那時候，我已是一名項目負責人，帶著幾百名工人，經受住了臺風、暴雨、高溫的考驗。特別是“17#”和“18#”兩個水中墩，它們是大橋的主墩，每個墩的面積相當于八個籃球場大，耗用鋼材一萬多噸、混凝土七萬多立方米。我們克服重重困難，晝夜奮戰，確保主墩混凝土澆筑成功，為大橋勝利合龍奠定了基礎。

“爺爺，快來捉螃蟹啊！”登登的喊聲打斷了我的回憶，我牽著他漫步海邊。靈子嚷嚷著要玩小魚蝦，但被橋生夫婦“控制”，她只能干著急。

登登在沙灘挖沙窩，壘城墻，玩得不亦樂乎。我撿起小石子打水漂，一個，二個，三個……

“爺爺，好棒啊！”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我凝視著飛龍大橋說：“登登，二十多年前，爺爺就在海上修這座大橋呢。”

“爺爺，你真了不起！”

我嘆了口氣，說：“爺爺對不住你奶奶，她重病住院，碰上大橋合龍，我不能離開……所以，我一定要來看獅子海，看大橋，也算是了卻你奶奶的心愿……”

登登俏皮地問：“爺爺，奶奶漂亮嗎？”

我刮了一下登登的鼻子，妻子年輕時候的面容縈繞在腦海。參加工作不久，我第一次修橋，認識了當地漁家女子王海璐，大家都喊她阿海。阿海相貌平平，皮膚黝黑，每天給食堂送水產品和時令蔬菜。有一段時間，食堂師傅回家辦事，請阿海幫忙做飯菜，我們接觸多了起來。她總是為我開小灶，把好吃的偷偷地留給我，還替我洗衣服；不忙的時候，我們一起看電影，逛夜市……橋梁工與漁家女的愛情不被人看好，父母強烈反對，但我們沖破世俗藩籬，于那座大橋竣工之日舉行了婚禮，后來就有了兒子。我和阿海因橋相識相愛，故為兒子取名“橋生”。

作為一名光榮的橋梁工，我行遍祖國大江南北，見證了國家公路橋梁建設的巨變，享受著朝發夕至的便捷，唯一愧疚的是陪伴妻兒太少了。飛龍大橋合龍的關鍵時候，妻子生病住院，無人照顧，我心急如焚，跑去指揮部打電話，問她情況怎么樣。她笑著安慰我：“不要緊的，風濕老毛病，你安心工作吧。等我身體好了，你要帶我去看‘中國第一跨哦……”

我說：“好的，我一定陪你看獅子海，感受飛龍大橋橫跨海上的氣勢。”

可是，天不遂人愿，妻子因病情加劇，永遠離開了我。我再無機會陪她看海觀橋了。好在橋生讀書用功，考上了重點大學，讀橋梁設計專業，畢業后安家南方，成了一名橋梁工程師。

觀海者越來越多，橋生夫婦牽著靈子也來到了海灘，登登和靈子比賽打水漂，濺起串串漣漪，清脆的笑聲彌漫在空中。

突然，靈子有了新發現，高興地說：“哥哥，快看，天上還有一座橋，好漂亮啊！”

登登瞥了一眼，笑著說：“妹妹，那是彩虹呢。”

我們都望向天邊，果然有一抹彩虹，映照著飛龍大橋，十分的美麗。

劉向陽：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湘鄉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作品見于多家報刊。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