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天鵬
夕陽殘照,孤身赴匪巢;雁陣驚寒,匹馬戰(zhàn)強敵。江湖是非,腥膻如許,陽謀陰計,誰能置身事外?槍林箭雨,惡去兇來,許身正義,雖九死猶未悔。
(文接上回)
蕭擎天的劍意頃刻間有了變化,那揮出一半的劍方才還像是要斬向他的腳下,此時竟像是要揮向半空,仿佛他一開始就要攻向空中襲來之?dāng)场?磥硭缌系搅藢Ψ降恼蟹ǎ氏惹耙鈭D往下斬只是嚇阻,此時向上砍才是真的!而此刻身處半空的石敢當(dāng)避無可避,眼見得就要死在他的擎天劍下!
千鈞一發(fā)之際,何強的身法又起了變化!
方才他明明身形一頓,似是心生畏懼停止了攻擊,此刻卻突然又竄了過來,根本沒有任何的遲鈍,先前那遲疑竟然也是個幌子,現(xiàn)在他的彎鉤依然犀利地鉤向蕭擎天的腿!
如果不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如果不是渾身是膽,石敢當(dāng)和何強根本做不到如此的默契,而眼下的形勢是,蕭擎天要是一劍劈了石敢當(dāng),他的腿勢必也會離他而去!
此刻蕭擎天才意識到自己判斷錯了,他低估了自己的對手!
他不能失去他的腿,失去腿他將是個廢人,他今天到此絕不是為了拼上一條腿來砍殺一個蝙蝠山莊分舵舵主的!
他還要實現(xiàn)他的夢想,他要上蝙蝠山莊,去找那個曾經(jīng)擊敗他的人,那個高高在上的蝙蝠山莊莊主,用自己的劍擊敗他!
要想全身而退已不可能,只能將錯就錯了。電光石火之間,蕭擎天突然順勢往下一倒,龐大的身軀如泰山一般壓向何強,這樣一來何強的彎鉤雖然依舊劃傷了他的腿,卻也無法造成嚴(yán)重的傷害,而他借此將何強的鉤連同一只手壓在了身下,石敢當(dāng)那一刀當(dāng)然也落了空。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雖然挨了一鉤,卻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化解了險情,也只有他擎天劍能想出來這個辦法!
倒下后,蕭擎天左肘順勢擊出,打向被他壓住的何強,何強用另一只手擋了一下,仍被打得噴了口鮮血。蕭擎天還想繼續(xù)肘擊何強,卻未能如愿,因為何強干脆抱住了他的胳膊,而且一口咬在了他的臂膀上!
蕭擎天疼得狂吼一聲,但此時他已經(jīng)顧不上咬他的何強了,因為石敢當(dāng)拿著刀撲了過來。撲來的方向正是他的巨劍揮不到的地方,巨大的兵器雖然能夠發(fā)揮力量的優(yōu)勢,卻會在近身肉搏時留下空當(dāng),這正是長兵器的短處。石敢當(dāng)正是瞅準(zhǔn)了這點,才兇猛地?fù)淞松蟻恚牡堆垡姷镁鸵暹M(jìn)蕭擎天的胸膛!
可是石敢當(dāng)也失算了,他算到蕭擎天的劍夠不著他,卻沒算到蕭擎天可以不用劍。情急之下的蕭擎天突然空手抓出,正抓住石敢當(dāng)?shù)哪_踝,順手一帶,石敢當(dāng)?shù)菚r仰面朝天,一下摔在他懷里,然后蕭擎天的右手立即如鐵箍一般箍住了石敢當(dāng)!
石敢當(dāng)眼前一黑,差點兒沒透過氣來,蕭擎天天生神力,武功蓋世,臂膀上的力量自是不在話下。石敢當(dāng)上半身頓時完全不能動彈,好在腿還能動,于是他拼命抬腳向上,使出“倒垂蓮”的腿功,一下一下地反踢蕭擎天的臉!這邊何強仍死死咬著蕭擎天,對方的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汩汩流下,令他看上去像只發(fā)瘋的惡狼。事實上他已咬下了蕭擎天的一塊肉,但除了用牙咬之外他沒有什么好招法,因為他已絲毫動彈不得。
一個巨人,兩條壯漢,這三個武功高強的人,此時卻如孩童般撕咬摔打在一起,場面既滑稽又可怕。看情形接下來要么是蕭擎天勒死石敢當(dāng),要么是石敢當(dāng)踢死蕭擎天,要么就是他們一起死!
一旁站立的丁秋云如夢初醒,面前這三個人的惡戰(zhàn)場景徹底震懾了他,此時他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做點兒什么,便大喊一聲“蕭師叔我來助你”,然后下意識地上前一劍刺向石敢當(dāng)!
“不要!”地上的蕭擎天見狀大喊一聲,聲音里充滿了焦急,甚至有一些驚恐。
丁秋云才猛然發(fā)覺自己干了件多蠢的事!天殘功!他忘了自己劍刺的人是天殘功的傳人!
想撤劍已經(jīng)來不及了,倒地的石敢當(dāng)一腳踢向丁秋云,確切地說是踢向他的劍鋒,于是那一劍當(dāng)即刺穿了石敢當(dāng)?shù)男⊥龋?/p>
強烈的痛楚從小腿中劍處傳來,石敢當(dāng)發(fā)出一聲怒吼!
一種奇異的血腥氣冒出,說時遲,那時快,蕭擎天只覺得一股大力從臂膀中的石敢當(dāng)那里傳來,他再也無法勒住石敢當(dāng)了!
掙脫開的石敢當(dāng)不假思索,一刀揮出!
那一刀迅疾如電般砍向丁秋云,血光過后,點蒼劍客丁秋云便又驚又怒地直挺挺倒下。緊接著石敢當(dāng)一肘擊在蕭擎天腹部,而此時蕭擎天的巨掌也拍中了他的后背!
那一掌把石敢當(dāng)打得直飛出去,而蕭擎天也被石敢當(dāng)那一肘打得劇痛,如蝦米般弓起了身子打了幾個滾。
借此機會何強終于脫困,他方才幾乎已昏死過去,現(xiàn)在勉強爬起身來,扶起了倒地的石敢當(dāng)。此時此刻無論是他們兩個,還是蕭擎天,都已被方才的血戰(zhàn)耗盡了體力和精神,沒有什么斗志了。
石何兩人踉踉蹌蹌地上了馬,用盡最后的力氣抽打了幾下馬屁股,馬兒知趣地嘶叫幾聲,飛奔而去……
這已經(jīng)是兩個時辰之后了。
雖已入夜,四周卻亮如白晝。到處都是青衣皂褲、手持火把的捕快,每個人腰間都掛著三尺青鋒。
馬車還停在原地,那幾具尸體也在,仵作正借著火光仔細(xì)地檢查尸體。
鐵恨水背著雙手,端詳著倒在地上的那個女刺客的尸身。傷口由下而上,斜斜劃過這個女子的脖頸,雖然不深,卻正好切斷了她的喉嚨,她是在第一時間斷的氣。
鐵恨水輕輕地嘆了口氣,似是在嘆息人生浮幻,生命易逝。
他剛剛趕到這里,結(jié)果跟前日在九幽堂一樣,又看到一地的死尸。
片刻后,他仿佛回過神來,淡淡道:“趙龍,說吧,你都看到了什么?”
他這話是對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一名捕快說的,這人身形瘦削,長相普通,但是一雙眼睛顯得很機靈,只是此刻顯得精神不佳,臉色很蒼白。此外,他腰間的兵器是一把刀,六扇門捕快佩帶的最常見的那種刀。
趙龍輕咳一聲,道:“屬下今日一早接到您的飛鴿傳書,不敢怠慢,立刻帶了人到這里潛伏起來,因為這里是從崇安到蒲城的必經(jīng)之地,而且周圍林木茂盛,便于藏身……”
他將一伙人如何設(shè)伏、如何喬裝暗算石何二人、石何二人又如何大戰(zhàn)蕭擎天、丁秋云拔劍相助卻死于非命等過程和細(xì)節(jié),一一說了出來。
鐵恨水聽完,沉吟片刻,忽然問道:“你方才說過,蕭擎天同這兩個蝙蝠山莊的高手有過幾句對話?”
“是的,就是說使刀的這個人,殺了昆侖派的人,嗯,對了,殺了昆侖派的燕開來!”
“燕開來?燕開來死于此人之手?”
“是的,那人似是也承認(rèn)了。”
“還說了些什么?你都告訴我,切勿有遺漏!”
趙龍仔細(xì)想了片刻,道:“是了,蕭擎天對那人還說了一句‘我若一劍將你劈成兩半,你還如何使你的魔功?”
“魔功?他說魔功?”
“嗯,沒錯。”趙龍肯定地點了點頭。
鐵恨水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一種江湖上消失已久的武功閃過他的腦際。但他很快否定了這種想法,那古怪的武功聽起來匪夷所思,他一直都以為那不過是江湖閑人口中吹出來的。
“凡人處于危急之刻,亦能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你看到的情況,或許并沒有什么反常之處。”鐵恨水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后道,“接下來如何了?”
趙龍道:“那人砍倒了點蒼劍客,又和蕭擎天互擊一下,兩人都被打得不輕。然后他們雙方不再戀戰(zhàn),兩個蝙蝠山莊高手上了馬,直奔蒲城方向去了。蕭擎天則在原地打坐吐納了兩炷香的時間,然后便讓那個年輕的昆侖弟子帶走了點蒼劍客的尸體,自己獨自奔蒲城去了。”
“蕭擎天的傷勢如何?”
“看起來不礙事,他對那個昆侖弟子說了,今日之戰(zhàn)是他的恥辱,無論如何也要洗清,他走的時候精神抖擻,一點兒不像受了傷的樣子。”
鐵恨水冷笑道:“果然是心高氣傲的名門高手,我看他已將那兩個人當(dāng)成真正的對手了,如果再讓他們遇見,恐怕我們的兩位欽犯就會兇多吉少了。”
趙龍道:“大人所言有理,我看如果他們再次遭遇,蕭擎天定會讓對方嘗嘗擎天劍的真正威力。”
“他們恐怕沒機會再相遇了,因為我鐵恨水來了。”鐵恨水冷冷道,“兩日內(nèi)我便要擒拿這兩個要犯歸案,這個風(fēng)頭說什么也不能讓蕭擎天搶了去。”
“大人說得是!”左右數(shù)名捕快齊聲說道。
鐵恨水接著問趙龍:“你派去追蹤那兩個黑衣人下落的弟兄,可有什么收獲?”
趙龍連忙道:“方才已有人回來報信,說那兩人逃進(jìn)了蒲城城外的吉祥寺。”
“嗯。”鐵恨水滿意地點點頭,“趙捕頭,就憑今天的表現(xiàn),你已比歐陽朔強得太多了。今日你立了大功,我不會忘記。聽說你還在崆峒學(xué)過藝,我看或許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去大理寺任職了。”
趙龍聞言大喜道謝。對一個捕快來說,能去大理寺任職,是對他能力的最大肯定。效命京畿大理寺,幾乎已是天下做捕快的人心中的最高理想。
“你現(xiàn)在帶上你的弟兄回蒲城待命吧,這里沒有你的事了。”鐵恨水吩咐完畢,回頭問身后的一位年長些的捕快,“道成,九幽堂赫連寒的行蹤查到?jīng)]?”
那年長的捕快叫郭道成,是跟隨鐵恨水時間最長的捕快之一,聞言忙道:“自前日接到您的飛鴿傳書,方圓二百里內(nèi)的弟兄就都行動起來了,各地官府也很配合。這幾日這條路上前往蒲城的馬車共有二十七乘,形式不一,因此找到赫連寒所乘的馬車并不難。據(jù)蹲守的弟兄講,有兩輛最符合特征的,今日正是去了吉祥寺!”
“有否去查探?”
“有兩個弟兄假扮香客去了。”
鐵恨水沉吟片刻,皺眉道:“看來我先要去吉祥寺走一趟,希望還沒有打草驚蛇。”說罷抬腿就走。
鐵恨水身后的幾名捕快打著火把緊隨其后,有人立即牽了馬過來,鐵恨水翻身上馬,一行人疾行而去。
等到達(dá)吉祥寺時,已近黎明。
寺院不大,遠(yuǎn)遠(yuǎn)看去有幾間禪房還閃著燈火。四周很安靜,聽不到晨起僧侶的誦經(jīng)聲,甚至連寺院清晨慣有的鐘聲都沒有。
鐵恨水使個眼色,十幾名捕快四處悄悄散開,如同訓(xùn)練有素的獵犬,很快便選好位置布下了暗哨。
“你們在門外候著,我一個人進(jìn)去看看。”鐵恨水向余下幾個捕快囑咐一句,獨自下馬,整理了一番衣衫,上前敲起門來。
他的神情有幾分恭謹(jǐn),動作也很輕,似是生怕打攪了寺廟內(nèi)的神靈,一點兒也不像是前來查案的捕頭。
山門并不高大,略有些破舊,鐵恨水耐心敲了很久,那門才“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年輕和尚探出頭,目光十分警惕。
鐵恨水向那和尚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徑直大步走進(jìn)山門。那和尚又瞄了一眼門外的捕快,看了看他們腰間引人注目的長劍,然后將門關(guān)上了。
鐵恨水手持火把,不緊不慢地在院中踱著步,仔細(xì)觀察著四周。
寺院不大,只有一座正殿,幾座偏殿,加上兩排禪房。方才還有房間閃著燈火,此刻卻都已黑了。院中一棵古老的柳樹,顯示出這里已歷經(jīng)一定的歲月,一口破鐘掛在柳樹枝上,看上去頗有些凄涼破敗。院內(nèi)滿地都是落葉和碎屑,顯然是疏于料理。鐵恨水不禁皺了皺眉。
那個和尚,已不知何時消失了。
鐵恨水逡巡一番,這才步入大殿。他恭謹(jǐn)?shù)叵蚍鹱娼鹕戆萘巳荩弦恢悖瑓s不知香火在哪里。他上前摸了摸香案,沾了一手厚厚的灰塵,不禁苦笑。
此時腳步聲響,一人悄然進(jìn)殿,輕咳一聲道:“不知有貴客前來,有失遠(yuǎn)迎。”
鐵恨水緩緩轉(zhuǎn)身,目光如刀一般盯著來人的臉。
對方是個中年僧人,面容清瘦,臉色蒼白,顴骨高聳,一雙灰暗的眸子里目光閃動,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東西,始終不敢正視鐵恨水的眼睛。
鐵恨水輕輕施了一禮,道:“請問這位大師如何稱呼?”
“貧僧枯木,是這里的住持。”
“原來是枯木方丈,打擾了。”
“施主這么早前來敝寺,不知有何貴干?”
鐵恨水淡淡一笑,不答反問道:“不知貴寺平日香火如何?”
枯木道:“慚愧,敝寺地處偏僻,香火一向清淡得很。”
鐵恨水悠然道:“我看你這里的確有些冷清,卻沒想到九幽堂的赫連寒等人,都是你這里的善男信女呢。”
枯木臉色微微一變,道:“貧僧不明白施主在說什么!”
鐵恨水冷冷道:“昨日赫連寒領(lǐng)著九幽堂的人,駕著兩輛大車來到你這里,可有此事?”
枯木道:“昨日確有一些香客乘車來到這里,但上完香后便離去了。”
鐵恨水道:“我看你這香案,恐是許久沒人動過了,哪里像是昨日還上過香的樣子?”
枯木臉色又是一變,道:“那些香客只是遙拜佛祖,聊表心意,并未上香。”
鐵恨水哈哈一笑,道:“你這和尚,方才還說上了香便走了,此刻又說并未上香,你撒謊的水平未免太拙劣。”
“施主何必出口傷人,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只是一時口誤罷了。”
鐵恨水看著枯木,臉上充滿了輕蔑和嘲弄,這樣狡辯的疑犯他已不知見過多少。
“出家人?我看你可不像個出家人。出家人清靜修為,怎會像你這樣,眼中有如此多的殺孽!”
“阿彌陀佛,不知施主有什么證據(jù),便說貧僧有殺孽?”
“呵呵,有無殺孽,隨我去衙門走一趟便知了。”
枯木聞言,竟也笑了,笑容里也充滿了輕蔑和嘲弄,道:“你這狗官,既然早就想來抓我,又何必在這里裝腔作勢?”
他的態(tài)度變化實在是快,面對鐵恨水也毫無忌憚,顯然是有備而來。
鐵恨水也不吃驚,依然笑道:“你這廝倒也痛快,既然如此,便隨我走一趟吧!”說罷伸手去揪枯木的衣領(lǐng)。
枯木已有防備,出手一格,然后輕輕一縱,人便到了兩丈外的門口。
以他這身手,已算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高手,可是他方到門口,鐵恨水鐵塔般的身姿已攔住了他的去路,仍像剛才一樣的姿勢,伸手揪他的衣領(lǐng)。
枯木怒斥一聲,拳腳齊出,轉(zhuǎn)眼間便攻出七招,試圖奪門而出,可是鐵恨水只是輕描淡寫地?fù)]了幾掌,身形動都沒動,便化解了他的攻勢。
枯木暗暗吃驚,他已身懷數(shù)十年功力,十幾年來隱居在吉祥寺里日夜苦練,武功更有精進(jìn),本來并沒把面前這個捕頭放在眼里,可方才一交手,他便感覺對方出手威猛犀利,內(nèi)力滔滔不絕,武功實在是深不可測!
他忍不住問道:“閣下是何人?六扇門的人,難得有閣下這么俊的身手的。”
“鐵恨水。”
枯木冷笑道:“原來是號稱‘京畿大理寺第一名捕的鐵捕頭,難怪如此了得。既然這樣,就恕在下失陪了!”說罷提氣縱身,往佛像身后閃去,他知道對方的厲害,覺得沒必要跟這樣的人苦苦相搏。
鐵恨水哪里會讓他得逞,人影一閃便騰身而起,雙腿于半空中連環(huán)踢出,一腿接一腿,如影隨形,瞬間連續(xù)七腿踢向枯木。枯木起初還能招架幾下,可鐵恨水這腿法實在太霸道,一腿快似一腿,一腿重似一腿,最后兩腿直接踢在了枯木胸口,枯木慘呼一聲,如中箭的飛鳥一般落下。
倒地的枯木吐出兩口鮮血,恨恨道:“如影隨形腿,你是少林弟子!”
“算你識貨。”鐵恨水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枯木,對方此刻在他眼里已是網(wǎng)中的困獸,可以束手就擒了。
“是你逼我的!”枯木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顆黑色藥丸,囫圇吞下!
他奇怪的舉動令鐵恨水有些意外,正想靜觀其變,一種極其恐怖可怕的情景便在他面前發(fā)生了,只見枯木的臉上突然現(xiàn)出濃濃的血色,并泛起無數(shù)道青紫色的血紋,變得無比丑惡,無比恐怖,他渾身的骨節(jié)咯咯作響,原本瘦削的身體竟似突然脹大了三分!若不是親眼所見,鐵恨水絕不會相信眼前的一切,可是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的確發(fā)生在他眼前。
一股腥風(fēng)撲面而來,大殿內(nèi)的燭火瞬間滅了大半。異變了的枯木發(fā)出一陣怪笑,再次騰身而起。這次他的身法比方才快了許多,宛如一道魅影!
“何方妖孽!”鐵恨水?dāng)嗪纫宦暎v身上前向枯木抓去,卻抓了個空。
枯木的怪笑聲回響在佛像之間,人卻已不知躲在哪里,仿佛遠(yuǎn)在天邊,又仿佛盡在咫尺。原本莊嚴(yán)的佛門大殿,此刻已活脫脫成為一個詭異邪惡的幽冥鬼殿!
鐵恨水深深感覺到了危險,他靜靜地站在那里,暗暗提起真氣,聽覺視覺觸覺都達(dá)到了極限。今天這里發(fā)生的事情實在出乎他的意料,現(xiàn)在只要稍有疏忽,他可能就會死于非命!
驀地,一道灰影從身后掠向鐵恨水,鐵恨水早有防備,反掌擊出,幾招過后,只覺得對方掌風(fēng)帶著陣陣腥臭,令他惡心欲吐,心神煩亂,險些中了對方一掌。
對方那掌心,是血紅的!
鐵恨水畢竟是鐵恨水,數(shù)十年苦練的少林正宗內(nèi)功很快讓他恢復(fù)清醒。他暴喝一聲,招式一變,一路拳法閃電般使出,正是號稱“天下第一拳”的少林七十二路光明拳!
這是鐵恨水苦練多年的看家本領(lǐng),已有很久沒在實戰(zhàn)中發(fā)揮,今日事逢奇險,因此他毫不猶豫地盡數(shù)使出。
果然,此路拳一出,形勢又有了變化,憑著光明拳精妙絕倫的招法,鐵恨水又漸漸占了上風(fēng),心神也逐漸安靜下來。他發(fā)覺枯木的招法和先前并無不同,只是異變之后,出招的力量和速度都提高了很多,身法也快了不少,看來是使用了一種瞬間提高功力的詭異功法。
正尋思怎樣才能拿下對手時,枯木突然虛晃一招,如離弦之箭穿窗而出,速度奇快,連鐵恨水都追之莫及。
“少林絕技果然厲害,鐵捕頭,后會有期!”枯木留下一句話后,哈哈大笑著縱身而去,須臾間笑聲已遠(yuǎn)。
此刻天已微明,清晨的曙光從紙窗上的破洞投射進(jìn)來,照在鐵恨水身上。他這才發(fā)覺,自己后背已被冷汗?jié)裢浮?/p>
方才的激戰(zhàn)實在是鐵恨水近年來罕見的險遇,饒是他縱橫江湖二十年,此刻也不免心有余悸。
他長出一口氣,緩緩走出佛殿,郭道成等幾名捕快此刻已進(jìn)了院子,正向這邊跑來。
看到鐵恨水難看的臉色,郭道成忙問:“大人,您沒事吧?”
“沒事。”鐵恨水看上去心事重重,“你們那邊情況如何?”
“大致搜了一遍,沒見到什么人。外圍埋伏的兄弟抓住幾個逃走的和尚,已收押在禪房里。只是……”郭道成臉上露出驚疑之色,“方才見到一個鬼影,身法奇快,弟兄們根本攔不住。”
鐵恨水聞言苦笑道:“那不是鬼影,只是一個潛伏的高手罷了。”
“大人,您同他交手了?”
鐵恨水并未作答,反問道:“有沒有查到從崇安來的馬車?”
“沒有。據(jù)來這里查探的弟兄說,昨天還見到那兩輛馬車呢。”
鐵恨水此刻心里已明白,有枯木這樣的人在這里,那兩個兄弟多半是露了馬腳,九幽堂的人想必看到風(fēng)頭不對,已溜之大吉了。
所幸的是,無論枯木還是赫連寒,都并非鐵恨水此行要捉拿的人。
十二年前。
無名山,無名洞穴。
石敢當(dāng)風(fēng)塵仆仆地走到洞穴前,在外面看了看洞穴入口,遲疑片刻,邁步走了進(jìn)去。
怪老頭此刻正背靠石壁坐在洞中,見了石敢當(dāng),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但馬上臉色一沉,冷哼了一聲。
石敢當(dāng)看著怪老頭,幾個月不見,怪老頭似乎老了很多,不由得令人感到有些凄涼。
“你錯了!”石敢當(dāng)?shù)馈?/p>
“臭小子,這么長時間沒見,一見面你就先說我錯了,我倒是哪里錯了?”
“世人并非如你所說的那般不堪,這次我在外面,就遇到一位真正的英雄好漢!”
“哼,是不是英雄好漢,豈是你能看出來的!你且說說,你都去了什么地方?”
“我本想去嵩山少林寺看看,結(jié)果走錯了路。在太行山麓兜了一圈,就回來了。”
怪老頭看著石敢當(dāng)蒼白的面龐,皺眉道:“你受傷了?”
“一點兒傷不礙事,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
“臭小子,我跟你怎么說的?憑你現(xiàn)在這三腳貓的功夫,還不是惹是生非的時候,你跟什么人動手了?”
“我回來的路上,遇見一伙人攔路打劫,我看不過去,便上去和他們干了一場!”
“哼,小小年紀(jì),你倒挺愛多管閑事的。那伙人是什么人?”
“他們打著面怪旗子,上面繡著一頭長著翅膀的灰熊,看上去很霸道。”
怪老頭臉色一變,道:“飛熊幫?那是太行山最狠的一伙山賊,你怎么能是他們的對手?”
“我看沒什么了不起的。”石敢當(dāng)滿不在乎地一笑,“他們雖然傷了我,卻被我干掉了好幾個。”
怪老頭厲聲道:“不知好歹!你現(xiàn)在武功未成,莫要以為有天殘功在身就可以為所欲為,若是遇見真正的高手,將你一擊斃命,你后悔都來不及了!”
“高手的確遇見一個,卻是幫我的。他一出手,飛熊幫那伙人立刻就變成了豆腐渣子。”石敢當(dāng)嘻嘻一笑,臉上露出一種特別的神采,“你告訴我世人皆是卑鄙無恥之徒,可我分明遇見了一個行俠仗義的好漢;你告訴我那些大俠多為沽名釣譽之輩,可我分明見到了一個身懷絕技的高手!若非親眼所見,我絕不會相信世上還能有這樣精絕的身手,還能有這樣不可思議的武功!所以,我說你錯了。”
“哼,瞧你那樣子,好像你這么出去一遭,就真遇見了高手似的。我倒不信,你遇見的這個人,能比我還厲害。”
“呵呵,比你厲害百倍。”
怪老頭聞言,臉上怒火頓現(xiàn),但轉(zhuǎn)瞬即逝,最后只是苦笑道:“臭小子,我救了你的命,養(yǎng)你這么些年,還教你絕技,在你眼中卻落得如此不堪。你若是知道當(dāng)年我縱橫江湖的往事,就不會如此小瞧我了。”
看著怪老頭無奈的表情,石敢當(dāng)心里也有些過意不去,這些年他和怪老頭抬杠抬習(xí)慣了,有機會就會損怪老頭幾句,怪老頭倒也并不往心里去。他沉默片刻,突然問道:“你以前在江湖上,是不是人稱‘天殘客?”
一道光芒從怪老頭眼中閃過,他已很久沒聽人說過這個名號了,他挺直了腰板,怪笑道:“不錯,看來江湖上還有人記得我。”
“昔年縱橫關(guān)中的‘終南三杰是不是死在你手里?”
怪老頭冷哼一聲,道:“什么狗屁三杰,三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罷了!”
“這么說就是了。那么,昔年橫行大漠無惡不作,人稱‘漠北禿鷹的司徒鷹也是你殺的?”
怪老頭眼中閃過一種得意之色,道:“嘿嘿,那些中原武林的大俠,恐怕一直也想不通天殘客也有除暴安良之舉吧。”
“我聽人說,方今崆峒派掌門的師叔、當(dāng)年叱咤風(fēng)云的空云道長,也是死于你之手,這難道也是真的?”
聽到此問,怪老頭臉上頓時現(xiàn)出以往常見的那種悲憤之色,似乎回憶起一件痛苦的往事。他胸口起伏片刻,良久才緩緩道:“他以大俠之姿態(tài),欲置我于死地,我豈能任其宰割?”
石敢當(dāng)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語氣低沉道:“大家都以為你早就死了。”
“哼,若非如此,我現(xiàn)在可能真的已經(jīng)死了。”
石敢當(dāng)坐在屬于他自己的那堆柴草上,端詳著怪老頭,仿佛頭一次見到這個人似的。他以前曾猜測過,這個怪老頭當(dāng)年在江湖上或許是個有點兒名氣的角色,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兇狠無情、強迫他練功的殘廢怪老頭,當(dāng)年竟是個叱咤風(fēng)云的絕頂人物。每當(dāng)那些江湖中人提起天殘客這個人時,都不僅畏懼,而且敬服,甚至有人將其列入當(dāng)年江湖上足以排進(jìn)前二十的高手,理由是不管多厲害的角色在面對天殘客時,都會有三分心虛!這些話聽在石敢當(dāng)耳里,總是令他感覺怪怪的。
他接著問:“聽說當(dāng)年你在江湖上樹敵無數(shù),為什么你會有那么多仇人?”
怪老頭冷哼一聲,道:“為什么?只不過因為我的天殘功和他們的武功路數(shù)不同,他們就將我視為異類,將天殘功和血幽老怪那變態(tài)功夫相提并論,并且召集各種同黨,一心想置我于死地!歸根結(jié)底,還不是因為我不愿意跟他們同流合污!”
說到這里,怪老頭的臉色已因激動而變得通紅,聲音也提高了很多。
石敢當(dāng)這次出去闖蕩江湖,是怪老頭破天荒地主動提出的,說是要讓他出去歷練一番。起初聽到怪老頭這么說時,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確信對方不是故意捉弄自己后,他欣然踏上了首次闖蕩江湖之路。
那些在江湖上的日子里,他不時會找一些江湖中人,有意無意地向他們詢問有關(guān)天殘功的事情。當(dāng)他得知自己修煉的這身功夫竟然是臭名昭著的塞外兩大魔功之一時,簡直無地自容。他痛恨怪老頭,痛恨這邪門功夫,甚至痛恨自己!看著那些人臉上那種談虎色變的畏懼表情,他并不覺得自豪,而是有一種深深的懊喪。但是此刻的他,已不再有這種情緒。
石敢當(dāng)忍不住問道:“我也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f天殘功是魔功?”
怪老頭聞言,發(fā)出一陣蒼涼無奈的干笑,道:“臭小子,你知不知道,這江湖上有一些高高在上的人,對于有些事情他們說黑就是黑,說白就是白。他們要說你的功夫是魔功,那你這功夫就是魔功!當(dāng)初我不服,很不服,我這功夫憑的無非是自己的一腔熱血,憑什么被說成魔功!于是我去抗?fàn)帲ゲ罚テ疵∥乙懟匚业那灏酌暎】墒恰闭f到這里,怪老頭的眼神黯淡了下去,“這些人的勢力太強大了,我根本斗不過他們。現(xiàn)在我服了,我也想通了,這江湖上有些事情,或許千百年來就是如此……”
看著怪老頭悲哀無奈的樣子,石敢當(dāng)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憐意。他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的怪老頭,孤身一人行走在江湖上,四周全是充滿敵意的人,他不停地廝殺、不停地流血,然后又是更激烈的廝殺,結(jié)果他受的傷越來越多,他的敵人也越來越多。他沒有朋友更沒有親人,一腔愁苦悲憤無處訴說,只有在濫飲之后,獨自一人仰天長嘯……
石敢當(dāng)努力揮去自己腦海里的這些想法,道:“看來你確實挺厲害。”他故意將語氣放得很淡,然后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即便你當(dāng)年再厲害,恐怕也不是我遇見的這位前輩的對手!”
“哼,臭小子,你無非存心想氣我罷了。你且跟我說說,這人什么樣子,叫什么名號?我雖然隱居在這里,但江湖上有些什么厲害角色,我還是比較清楚的。”怪老頭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他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沒有留下全名,只告訴我他姓杜。”
“四十多歲,姓杜?”怪老頭啞然失笑,“江湖上姓杜的高手沒有幾個,若真有你說的那么厲害,莫非你遇見了中原鏢局二當(dāng)家杜玉紅?嘿嘿,即便真是他,老夫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說到這里,怪老頭突然臉色一變,似是又想起了一個人,喃喃道:“姓杜?臭小子,莫非你真有如此造化,遇見了那個人?”緊接著他又搖搖頭,“不可能,不可能,這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
石敢當(dāng)聞言,急切地問道:“哪個人?這江湖上還有哪個姓杜的高手?”
怪老頭看著石敢當(dāng)迫切的樣子,不由冷笑道:“臭小子,你出去混了幾個月,莫非還不知道這幾年江湖上崛起了一股強大的新勢力?”
“新勢力?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蝙蝠山莊!”怪老頭目光悠悠地望著遠(yuǎn)方,“數(shù)百年來,江湖上還沒有哪個幫派能像蝙蝠山莊這樣縱橫開闔,傲視江湖,其風(fēng)頭甚至蓋過了少林武當(dāng)!江湖中人談起蝙蝠山莊,不僅僅是因為蝙蝠山莊高手如云,更因為它那種敢于挑戰(zhàn)天下的氣勢!而蝙蝠山莊的莊主,人稱蝙蝠公子杜七。”
“蝙蝠公子,杜七……”石敢當(dāng)反復(fù)念叨著這個名字,似乎怎么也無法將它同救了自己的那個前輩聯(lián)系到一起。
“我天殘客一向心高氣傲,江湖上能讓我欽佩的人如鳳毛麟角,這杜七卻是其中一個。”
石敢當(dāng)聞言愕然不已,在他印象中怪老頭總是對江湖上那些名俠劍客大加嘲諷,從未說過自己佩服什么人。他不由問道:“你認(rèn)識杜七?他是你的朋友?”
怪老頭搖搖頭道:“我并未見過他,只是總聽人講起他的事情。我欽佩他,是因為他挑戰(zhàn)了所有我曾想挑戰(zhàn)的勢力,擊敗了所有我曾想擊敗的人。”
“他都擊敗了什么人?”
“江湖上的一流知名高手,幾乎都已敗在他手下。”
石敢當(dāng)聞言,似有不信,道:“難道連那些少林高僧都被他擊敗了?”
“當(dāng)然!”怪老頭撫摸了一下自己的殘腿,苦笑道,“我同那些人爭斗一生,落得如今這個下場。他同那些人一生爭斗,如今卻聲振寰宇,令群雄拜服,他做到了我不能做到的事,因此我欽佩他。”
石敢當(dāng)看著怪老頭,心里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不知道怪老頭所謂的那些人是什么人,只是突然發(fā)覺,這個怪老頭年輕時或許也是位心比天高、壯志凌云的江湖健兒。
怪老頭目光幽幽,似是在回憶往事,良久之后說道:“救你的這個人,還說了些什么?”
石敢當(dāng)答道:“我想拜托他收留我,但他說我的功夫里有一種戾氣,我和他不是同路人。”
“哼。”
“不過他接著說,‘所謂殊途同歸,縱使所學(xué)武功來路不正,也并不妨礙七尺男兒頂天立地!”
“哦?他居然這么說?這倒是挺難得。”
“臨走時他送了我一個‘義字,勉勵我日后磊落行事。真希望以后還能見到這位前輩,再次得到他的教誨。”石敢當(dāng)滿眼都是希冀。
怪老頭默然片刻,酸酸地說道:“數(shù)年辛苦栽培,不如別人幾句話之功,看來我的確不如這個人。”
石敢當(dāng)聽怪老頭如此說,方才發(fā)覺自己的話對怪老頭或許有些不公,他想安慰怪老頭幾句,卻不知該怎么安慰。突然,他眉頭一皺,問了個心里一直在琢磨的問題:“我總覺得,天殘功雖然厲害,卻只能在受傷流血后施展,永遠(yuǎn)處于被動挨打的境地,這或許是天殘功的最大局限!”
怪老頭目光閃動了幾下,道:“記住,我教你天殘功,并不是鼓勵你每戰(zhàn)必傷。天殘功的真正厲害之處,是在于它對于敵手的威懾!高手對決,在于彼此的氣勢,而氣勢則來源于信心!若是你的敵人投鼠忌器,總是害怕令你受傷后招致兇猛的反擊,那么此刻你已占了三分勝算。你現(xiàn)在武功未成,尚需苦練。日后闖蕩江湖,可在實戰(zhàn)中體會我的話。”
他看上去有些疲倦,道:“不管你這恩人是不是杜七,總之你此番留得命在,算是上天佑你。你想必已經(jīng)累了,早早休息吧。”
……
石敢當(dāng)一夜未眠,只是躺在草堆上,呆呆地看著洞口外的夜空,心里只想著一個問題:“那個前輩,真的是杜七嗎?”
蒲城雖然是個小城,但因地處漕運要道,南來北往的人不少,還算比較繁華。城中酒樓茶肆林立,生意都還不錯。
午時尚未到,石敢當(dāng)與何強已來到仁和茶坊的門口。只見大門內(nèi)外不時有人出出進(jìn)進(jìn),似是在搬家。
“請問田七可在?”石敢當(dāng)上前問一個伙計模樣的人。
“這里只有七叔,沒有田七。”伙計白了他一眼,走了。
石敢當(dāng)和何強無奈地笑了笑,這伙計倒很像他們在陳州的那些兄弟,渾身帶刺兒。
“二位可是貴姓石、何?”一個笑容很甜,看上去很機靈的小伙計此刻迎上來問道。
“正是。”
“請跟我來。”
這小伙計方才一直斜倚在門口,看上去像是在曬太陽,實則是在那里望風(fēng)。兩人跟著他直入內(nèi)庭,走進(jìn)一個開滿了白玉蘭花的小院,來到一間墻上貼滿了爬山虎的小屋門外,那小伙計做了個“請”的手勢,便悄然離開了。
兩人推門入室,便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那種庸俗市儈的香氣,而是一種發(fā)自天然的沁人心脾的茶香。
“請坐。”一個人坐在紫檀木茶幾旁的雕花青藤椅上,正微笑地看著他倆。
這人看上去接近四十歲,微胖,氣色很好,衣著也很考究,一看就是個過了很長閑適日子的人。他看人的目光充滿了善意,一點兒也沒有江湖中人慣有的戾氣。他便是秦中云所謂的“自己人”——田七。
石何兩人報上姓名,落了座,這個田七給他倆的第一印象很不錯。
“我猜到你們倆今天要來,特意沏了好茶等你們。”田七用他那優(yōu)雅而白皙的手指了指桌上擺好的三只淡青色天目茶碗,“請。”
石敢當(dāng)抱拳道:“七叔,我倆前來不是為了品茶,而是有事相求。”
田七不緊不慢道:“石兄弟莫急,我已收到秦中云的飛鷹傳書,知道兩位有緊要之事前來,否則此刻兩位恐怕已跟隨在秦護(hù)法身邊準(zhǔn)備行動了吧。”
石敢當(dāng)與何強互視一眼,問道:“您知道行動的事?”
“當(dāng)然。”田七的表情依然很平淡,但語氣中透出一種感慨,“兩位來時想必看到了,我已將此處家產(chǎn)全部變賣,今天與兩位坐在這里,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在蒲城品茶。”
石敢當(dāng)吃了一驚,道:“莫非您也要參加行動?”
田七笑道:“不錯!”
他的眼光投向窗外院內(nèi)的那幾株正傲然綻放的玉蘭花,看上去頗有些留戀之意,說道:“我在此地潛伏了十年,已漸漸喜歡上這種悠閑的生活,本以為這輩子都要在這里喝茶了,沒想到事情來得這么快,江湖上最驚心動魄的一戰(zhàn)就要在附近發(fā)生,我田七又怎會錯過!”
何強不由問道:“十年,不知七叔屬于哪個分舵?”
田七淡淡道:“我乃朔風(fēng)堂弟子。”
兩人聞言,更是吃驚不小,他們從未見過朔風(fēng)堂弟子,只知道蝙蝠山莊四大圣堂里,最神秘的便是朔風(fēng)堂。堂下弟子人數(shù)不多,但無一不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他們潛伏在各地,專門負(fù)責(zé)刺探情報、聯(lián)絡(luò)報信等。有時候,這些隱居的高手偶爾會現(xiàn)身助各地分舵做一些緊要之事,但近年來這種事情發(fā)生得很少。
沒想到兩人今天就見到一個朔風(fēng)堂弟子,他們頓時對面前這個溫文爾雅的田七肅然起敬。
石敢當(dāng)忍不住問道:“既然您是朔風(fēng)堂的人,那么是否見過莊主?”
田七笑道:“當(dāng)然,我還跟他老人家一起喝過酒呢。”
“你們還一起喝過酒?”說到這里,田七的形象已在石敢當(dāng)心中變得高大至極,“莊主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莊主?”田七淡淡一笑,“一個朋友,一位師長,如此而已。兩位來崇安,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俊?/p>
“我們一路趕來此地,是來找九幽堂老大赫連寒一伙人。”
田七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碗,沉吟道:“兩位在崇安做的事我已有所耳聞,如果我是你們,至少不會做兩件事。其一,我不會殺歐陽朔,因為黑道白道本就有互不侵犯的默契,即便蝙蝠山莊也是如此,那歐陽朔論官位還要在崇安縣令之上,你們殺了他勢必會驚動官府,招來麻煩。其二,我不會像兩位這樣,大白天大搖大擺地到我這里來。”
“此話怎講?”
“因為從昨日起,這里大大小小的酒樓客棧,都已有六扇門的人布下的眼線,一見有類似兩位這樣的人,就會立即上報。我想不出半個時辰,便會有捕快到這里敲門了。”
石何兩人聞言苦笑,他們確實沒想到六扇門的行動會這么快,消息會這么準(zhǔn),如此說來,他們身上又多了一件麻煩事。
田七接著道:“蒲城是個很奇怪的地方,這里雖說是交通要道,魚龍混雜,形形色色的江湖門派有十幾個,卻沒有一個像樣的。十幾年前碼頭那邊的燕子塢勢力很大,但是自從他們的老大有一天酒后被發(fā)現(xiàn)溺死在自家的船塢后,燕子塢數(shù)百幫眾就作鳥獸散了。其后燕子塢的最大對頭七煞幫接替了它的地位,其勢力一度控制了半個蒲城,可是有一天,七煞幫的總瓢把子在自家開的妓館里尋歡作樂時突然暴死,余下幾個頭目為了爭老大之位自相殘殺,結(jié)果七煞幫很快也煙消云散了。從此再沒有哪個幫派能成氣候,時至今日,反倒是九幽堂的勢力在蒲城有了一定的影響,因此我很早就注意他們了。他們的老大赫連寒,曾去過幾次城里的拜月樓喝酒賞月,這人行事很低調(diào),從不搞排場。不過我可以告訴兩位,這次赫連寒并未來到蒲城。”
“您為何如此肯定?”
田七呵呵一笑,道:“我在此地經(jīng)營了十年,這里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絕對逃不過我的耳目。請別忘了我的職責(zé)是什么!不過,雖然赫連寒沒進(jìn)城,但我多半能猜出他去了哪里。”
“請講!”
“我曾發(fā)現(xiàn),每隔一段時間,九幽堂都會有一輛馬車從崇安來,前往城外的吉祥寺,馬車總是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石敢當(dāng)一臉凝重道:“那馬車?yán)铮喟胼d的是用來練血幽魔功的孩子。”
“血幽魔功?”田七聞言,臉色立刻變了,“你是說,當(dāng)年那個血幽老怪威震天下的邪門功夫?”
“不錯。我們也是意外得知,現(xiàn)在可能還有人在練這魔功,那赫連寒多半跟血幽老怪有關(guān),或許就是血幽老怪漏網(wǎng)的弟子,當(dāng)年逃得性命后隱居在崇安。我們要找的那幾個孩子,便是他擄來此地供人練功的。”
田七聞言,默然片刻,臉上表情復(fù)雜,良久后嘆了一口氣,道:“這種情況有幾年了,如果你們所說屬實,也不知有多少無辜的孩童已遭了他們的毒手。”
石敢當(dāng)問道:“那吉祥寺是什么地方,離這里多遠(yuǎn)?”
“就在城西五里外。那吉祥寺原本是個破廟,十多年前有個叫枯木的云游僧人定居到那里,很快將那里修葺一新,也不知這枯木從哪里弄來的錢。”
石敢當(dāng)沉吟道:“我倆來此的路上,遇到一伙不明身份的人伏擊,身手都還不錯,其中有兩個光頭,不知是否跟這個吉祥寺有關(guān)?”
田七沉思片刻,點頭道:“有可能!我一直覺得這吉祥寺有些邪門,那里總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出沒,不像個佛門清凈之地。此外,枯木和尚來此地不久后,燕子塢和七煞幫就出事了,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我們這就動身去那里。”石敢當(dāng)說著便要起身。
“且慢。”田七止住石敢當(dāng),“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告訴你們。”他的表情很凝重,“那些去吉祥寺的馬車,并未立刻折返回崇安,而是呆一段時間后,繼續(xù)向西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們最終的去向。”
石敢當(dāng)和何強神色均是一凜。
田七趕緊道:“二位莫急,如果不出意外,那赫連寒頂多昨日才到吉祥寺,應(yīng)該會在那里呆一段時間。”然后他話鋒一轉(zhuǎn),赧然道,“你們?nèi)羰窃鐏韼滋欤乙材苤銈內(nèi)ゾ饶菐讉€孩子,只是……”
石敢當(dāng)擺擺手,說道:“七叔不要客氣,這等事我們兩兄弟本就不想麻煩別人,你已經(jīng)幫了我們大忙了。”他不想讓田七把話說完,他從來都不會勉強別人。既然人家為難,又何必逼人家說出理由。
田七苦笑了一下,接著道:“枯木和尚這伙人在此地經(jīng)營的時間不算短了,又和赫連寒等人勾結(jié)在一起,并不是好對付的。你們?nèi)羰侨ゼ樗抡宜麄兯阗~,要多加小心。事不宜遲,兩位這就動身吧,不過你們已不能從大門出去,外面多半已有了六扇門的眼線。”他說著拍拍手,方才那個小伙計便幽靈般冒了出來。
“帶兩位兄弟從密道出去。”田七吩咐一聲,接著對兩人道,“后廚有個地道,可悄悄離開這里,請跟著他走便可。”
“多謝!”石何兩人抱一抱拳,鄭重告辭。
兩人跟著小伙計來到后廚,掀開一塊地板,便看到一個地道入口,三人魚貫而入。地道比想象的要長得多,每隔幾步就點著一盞長明燈,走了近百米才到達(dá)盡頭,出口竟在一個馬廄里。
幾匹駿馬正拴在馬廄內(nèi),似是專門養(yǎng)在這里等人取用的。石敢當(dāng)與何強二話不說,翻身上馬,奔西而去。
三更時分,石敢當(dāng)和何強悄悄摸到了吉祥寺門外。
連日來不斷地趕路與拼殺,他倆已相當(dāng)疲憊。但他們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因為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們?nèi)プ觯€有很多無辜的生命等著他們?nèi)フ取?/p>
田七提供的線索無疑很重要,這讓兩人有些感慨,若非自己是蝙蝠山莊的人,可能永遠(yuǎn)也找不到赫連寒一伙人了。
寺院內(nèi)外沉寂一片,只能聽到蛐蛐兒的鳴叫。看不到一點兒燈火,整個吉祥寺仿佛已沉睡。
兩人不費什么氣力,便翻墻而入,落地時他們的腳步聲輕得就像靈貓。
幾個起落,他倆便來到了大殿附近,遠(yuǎn)望去大殿內(nèi)漆黑一片,下一步看來應(yīng)該是去禪房內(nèi)抓個人問問情況。
就在這時火光一閃,面前黑魆魆的佛殿突然變得燈火通明,四周不知何時已站滿了手持火把的人!
這些人的著裝出奇地一致,用果敢和堅毅的眼神冷冷地看著兩人,仿佛一群經(jīng)驗豐富的獵人,看著兩只剛剛落入陷阱的猛獸。誰都能看出這是六扇門的人,是聽命于朝廷的捕快!
兩人吃驚不已,并不僅僅因為這吉祥寺已成了六扇門布下的陷阱,更讓他們吃驚的是方才他們進(jìn)來時竟對此毫無察覺。
能躲過他們兩人的耳目設(shè)下埋伏的,一定是一些經(jīng)過極其專業(yè)和艱苦訓(xùn)練的人,而且這些人的武功絕對都不弱。
這些人腰間都掛著長短、寬窄一致的寶劍,甚至連劍鞘都是一模一樣的棗紅鯊皮鞘。
江湖中人都知道,天下的捕快里,只有京畿大理寺的捕快才幾乎都是用劍的。
石敢當(dāng)死死地盯著面前的一個捕快,這個人是所有捕快中唯一沒有佩劍的,除此之外此人的裝扮和其他捕快并沒有什么不同,但石敢當(dāng)知道他一定是這些捕快的老大。
有一種人,即使長相很平凡,著裝很樸素,但永遠(yuǎn)有一種卓爾不群的氣質(zhì)。鐵恨水就是這樣的人!
石敢當(dāng)?shù)溃骸皼]想到來了這么多大理寺的捕快!”
鐵恨水道:“看來你還算識貨。”
“你是南宮玄還是鐵恨水?”
“鐵恨水。”
石敢當(dāng)聞言心里一沉,大理寺第一名捕的名頭誰都聽說過,這絕對是個難纏的人,看來今晚又是一場惡戰(zhàn)。
鐵恨水看著兩人,臉上保持著淡淡的笑,就像在看兩個久別重逢的老友,道:“你們兩位的確沒讓我失望,我猜想你們要到這里來,你們果然就來了。只是二位來得好快,我剛把這里布置好,你們就到了。”
何強道:“既然你猜到我們要到這里來,一定也知道我們是來干什么的。”
鐵恨水淡淡答道:“呵呵,還能做什么,一定是忤逆王法的事情。”
何強也笑了,道:“我們明明是來救人的,難道救人也犯法?”
“你們是否來救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兩位均已犯下彌天大罪,我要將你們捉拿歸案。”
“我們犯了何罪,鐵捕頭不妨說來聽聽。”
“崇安九幽堂薛勁松以下四十三人,一夜之間被人殺死,九幽堂被人放火燒成一片瓦礫,殃及無數(shù),此事是否拜兩位所賜?”
“不錯。”
“光天化日之下,天福樓遍地橫尸,三顆人頭高懸大門之上,至今無人敢近,此事是否你二人所為?”
“正是。”
“很好!你們可知,所殺之人中,還有州府總捕頭歐陽朔及其兩位部屬?”
“知道。”
“呵呵,如此說來,你們兩位已供認(rèn)了殺人、縱火及誅殺朝廷命官幾項大罪,還需明知故問?”
石敢當(dāng)沉聲道:“我們所殺之人,無一不是該殺之人,我們只是替天行道!”
“放肆!”鐵恨水臉色突然沉了下來,“薛人豹、陰無極欺壓百姓,無惡不作,固然該殺,歐陽朔勾結(jié)奸惡貪贓枉法,固然該殺,可那些九幽堂弟子,還有那兩位捕快,莫非也都是必殺之人?你們兩個不分青紅皂白,一概濫殺,卻不知替的是什么天?行的是什么道?你們眼中,何曾將王法放在眼里?”
何強冷笑道:“王法?薛人豹殺害趙家兩人,毀去趙小鳳花容之時,你的王法在哪里?薛勁松、陰無極當(dāng)街殺害徐子軒、常春娥夫婦,奪去他們幼子之時,你所謂的王法又在哪里?那孩子和其他幾位無辜孩童現(xiàn)正在九幽堂赫連寒手中,隨時都會遭到荼毒,用來修煉血幽大法,卻不知你的王法管是不管?”
鐵恨水聞言,沉默片刻道:“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大奸大惡之徒,令人發(fā)指之事,遲早難逃法網(wǎng),不過卻永遠(yuǎn)輪不到你們兩個來管。呵呵,你何強,殺人無數(shù)食人心血,有什么資格在這里義正詞嚴(yán)充當(dāng)好漢?還有你,石敢當(dāng),你不要以為我不知你的底細(xì)。你這巧取豪奪的江洋大盜!我剛剛得到大理寺送來的消息,前幾年山東道上九樁大案,恐怕半數(shù)以上都與你有關(guān)吧!你們兩個算什么東西,在這里跟我強詞奪理。像你們這樣的人,有何資格隨意定人生死?若天下之人都似爾等這般,天下豈非早就大亂了!?”
石敢當(dāng)緊緊握住他的刀,握刀的手竟有些顫抖,他感到無比憤怒,又有幾分委屈。“江洋大盜”這樣的稱謂他不是沒聽過,不過今日再次聽人說起,且是從一個世人公認(rèn)的名捕口中說出,令他覺得非常刺耳。他本就沒有讀過多少書,也不善言辭,不知道該怎么反駁鐵恨水,只是勉強按捺住情緒,沉聲道:“我只想問你一句,那幾個孩子在不在這里?”
鐵恨水冷冷道:“哪里有什么孩子,你莫再找借口了,速速伏法吧。”
石敢當(dāng)深吸一口氣,朗聲道:“不錯,你說的那九樁大案,其實全是我干的。我不懂你的這些大道理,只知道如果有機會,我還會干百件千件這樣的案子!我已經(jīng)殺了一個州府總捕頭,今天不妨再殺個開封府總捕頭!”
鐵恨水呵呵笑了,道:“理屈詞窮了吧?我鐵恨水一向是個講求公正的人,今日跟你們兩位費這半天口舌,只是為了讓你們心服口服。任你巧舌如簧,也不及我法理如山!”說著他兩手向前一揮。
幾乎在他揮手的同時,數(shù)道人影便撲向石何兩人,比人影更快的,是森然的劍光!
鐵恨水依然在那里悠悠地說道:“幾日來兩位已接連會過點蒼、峨眉、昆侖等各派高手,絲毫不落下風(fēng),實在令鐵某刮目相看。不過二位或許不知,今晚開封府大理寺半數(shù)以上的公門中人都在此,他們?nèi)砍鲎詣兔烁鞔箝T派!現(xiàn)在正好與兩位蝙蝠山莊的好漢做個了斷!”
他短短幾句話的工夫,石敢當(dāng)與何強已至少和十幾個捕快交了手,對方有三人的劍法刁鉆狠辣,出手奇詭,像是崆峒劍術(shù),另有兩人劍法華麗精絕,身形飄逸靈動,竟似是華山派門下。剩下幾人雖然一時看不出出自何門何派,但個個進(jìn)退自如,劍法純熟,料想也出自名門。鐵恨水所言非虛,大理寺的捕快本就不是用來捉拿下三爛的蟊賊的。像大理寺這樣的地方,一直是許多有志于功名的名門大派弟子渴望一展身手之地。江湖上甚至有種傳言,劍客盟一些知名門派的弟子,本就是由官府專門挑選出來的好苗子,送去這些門派培養(yǎng),再歸官府所用的。
不同的是,這些捕快比起那些常年久居深山的各大門派弟子有更豐富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彼此之間配合作戰(zhàn)也頗有章法。他們似乎并不急于要將石何兩人置于死地,只是一撥接一撥地不停地出手糾纏,不停地發(fā)起攻勢,對兩人保持著持續(xù)的壓迫。
更讓人警惕的并不是這些發(fā)起進(jìn)攻的捕快,石敢當(dāng)能感覺到,外圍暗處隱隱伏著一些人,在那里待機而發(fā)。他們手中一定持有弓箭暗弩或其他危險的暗器,隨時準(zhǔn)備發(fā)起致命的一擊!真正危險的,正是這些躲在暗處的人,兩人一旦有任何突圍的舉動,一定會遭到這些人狂風(fēng)暴雨般的攻擊!
石敢當(dāng)和何強背靠著背,仍然保持著冷靜。眼前的形勢,顯然比那天遭到九幽堂圍攻時嚴(yán)峻得多,因此絕不能讓人分割包圍。他們一刀一鉤,化解著對方一撥又一撥的攻勢,看上去未見絲毫慌亂。他們的鎮(zhèn)定讓捕快們吃驚不已,他們見過各種各樣的巨盜悍匪,卻從未見過像今天兩人這樣,深陷重圍之中卻能如此坦然。
因為他們問心無愧!因為他們胸懷坦蕩!
十幾個回合后,一道灰影倏地加入戰(zhàn)團(tuán),轉(zhuǎn)眼間此人便向石敢當(dāng)攻出七招,期間又有數(shù)腳連環(huán)踢向何強,令人目不暇接。他的攻勢如排山倒海,他的出手如雷鳴閃電,他用的是少林功夫!
是鐵恨水!他上來便施展出光明拳和如影隨形腿,因為今日他志在必得。他定下這守株待兔之計,在吉祥寺布下埋伏等待石何兩人自投羅網(wǎng),其實并沒有十分的把握,但兩人果真掉入這個陷阱,實在是天賜良機!
形勢急轉(zhuǎn)直下,石何二人既要應(yīng)付鐵恨水的少林絕技,又要提防捕快們時不時刺來的冷劍,端的是險象環(huán)生。雖然對鐵恨水早有耳聞,但大理寺第一名捕的實力仍然超出他倆的想象,他們發(fā)現(xiàn)此人絕不比蕭擎天好對付多少!可此刻他們并不能奪路而走,因為他們清楚,那些躲在暗處的人正在等著他們逃跑,他倆只要稍有動靜,那些人便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到那時鐵恨水必將趁機發(fā)出致命的一擊!
難道他們兩位今天就要葬身在這吉祥寺,壯志未酬身先死?
有一瞬間,石敢當(dāng)腦海里突然閃過天殘客的面孔,值此危機關(guān)頭他卻突然想起了他的這位師傅,那個孤苦伶仃的老人是否也曾像今天他這樣,被冤枉,被誤解,不由分說地被圍攻?
只是稍微一走神,石敢當(dāng)就險些被鐵恨水一拳擊中,對方的拳風(fēng)掃得他面頰火辣辣地疼,令他頓時清醒過來。到了這個時候他知道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助他和何強脫困,那就是他的絕技——天殘功!
高深莫測的天殘功,怪異絕倫的天殘功,只要還有這門絕技護(hù)體,他就還有機會!
就在兩人苦戰(zhàn)之時,突然有一個蒙面人燕子般從一棵數(shù)丈高的大樹上掠下,滑向不遠(yuǎn)處的灌木叢。單就此人這一掠的功夫,已可以說是江湖上罕見的輕功高手。現(xiàn)場這么多人,竟都不知何時這樹上還藏了一個人,直至此人無聲無息地?fù)湎蚰瞧瑯鋮玻W電般打倒那里潛伏的兩名捕快后,才有人發(fā)覺有了新情況。
于是劍光閃起,怒斥聲也響起,影影綽綽有十幾道人影在暗處閃現(xiàn),很快又倒下去七八個。只因那人身法奇快,形如鬼魅,轉(zhuǎn)眼間便用一種奇特的手法打倒了那些捕快。那些捕快每個人的功夫都不弱,可幾乎都不及還手,只是發(fā)出短促的一聲悶哼便倒下了!
這邊鐵恨水見狀,不由怒喝一聲,那些捕快都是跟隨他多年的兄弟,如此迅速地被人打倒,生死不明,他怎能不怒?只見他突然金鵬般躍起,一躍數(shù)丈,雙掌一拍一合,然后一齊推出,直拍向那個蒙面人。
肉掌劃過空氣的聲音,竟似裂帛一般,鐵恨水這一招的威勢實在驚人,正是他苦練多年的致勝絕技,少林韋陀掌中的一招——“恒河入海”!鐵掌倏忽攻到時,那人已不及躲閃,便沉肩運氣,同樣雙掌齊出,硬接了鐵恨水這一掌!
只聽“咚”的一聲巨響,那人被打得橫飛出去,重重摔倒在地,而鐵恨水也被震得“噔噔”后退,連退數(shù)步后才勉強站穩(wěn),臉上血色涌現(xiàn),很是驚詫。
他驚詫的是對方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強,能硬接他一記韋陀神掌。可是緊接著更讓他吃驚的事出現(xiàn)了,那人倒下后馬上又爬了起來,大呼一聲:“快走!”然后往外奔去。
兩人這一對掌的工夫,石敢當(dāng)和何強這邊頓時壓力大減,蒙面人的呼喊他們聽得很清楚,那是田七的聲音!他們登時心領(lǐng)神會,立即向外圍殺去。圍攻他們的那十來個捕快再也阻攔不住,很快讓他們兩人沖破了包圍。
可此時情況又一變,兩人方跑出幾丈遠(yuǎn),便聽機括聲連連響起,數(shù)百道寒光從各個角落射向他們!原來還有第二批潛伏的捕快,他們每人手中都拿著大理寺特制的機弩,一摳機括便能射出十二只勁弩,一時間暗器如疾風(fēng)暴雨!
石何兩人身形急轉(zhuǎn),同時手中兵器疾速揮出,掃落了大多數(shù)弩箭,然后繼續(xù)向寺外奔去。
可是鐵恨水看得很清楚,有一個人,也就是石敢當(dāng),向外沖的時候身形趔趄了一下,背后分明是中了一箭!
“哪里走!”說時遲,那時快,鐵恨水蒼龍般騰身而起,右手一抬又一翻,然后在空中畫了道弧線,泰山壓頂般拍向石敢當(dāng)?shù)奶祆`蓋!
這是少林韋陀掌的另一招——“佛祖降妖”,其威力絲毫不亞于方才那招“恒河入海”。鐵恨水畢其功于這一掌,今日這場伏擊的成敗全在于此,他相信對方絕對逃不過他這一掌!
石敢當(dāng)感覺到了身后排山倒海般襲來的掌力,他停下腳步,轉(zhuǎn)身!
他方才中箭時的痛苦還清楚地寫在他的臉上,于是鐵恨水看到了他血紅的眼睛和恐怖的表情,那一瞬間連鐵恨水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時石敢當(dāng)突然出掌,兩人也對了一掌!
又是“砰”的一聲巨響!
鐵恨水只覺得一股大力鋪天蓋地而來,登時被震得倒飛回去,直飛出數(shù)丈,踉蹌數(shù)步險些倒下。左右?guī)讉€捕快連忙扶住,關(guān)切地問道:“大人沒事吧?”
鐵恨水并未回答,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中了暗箭、接了他一掌的石敢當(dāng),此刻竟似絲毫未受傷一樣,雄鷹般幾個起落,消失在夜色里。
鐵恨水只覺得體內(nèi)氣血翻騰,良久才緩過勁來,他望著石敢當(dāng)離去的方向,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說了句奇怪的話:“真的有這么巧?”
石敢當(dāng)、何強跟著田七逃出吉祥寺,上馬狂奔出數(shù)里,見并未有人追來,方才停下來歇口氣。
三人先料理一番石敢當(dāng)背上的箭傷,傷勢不重,上點兒金創(chuàng)藥包扎一下,料無大礙。
石敢當(dāng)看田七臉色慘白,問道:“您受傷了?”
田七苦笑道:“跟鐵恨水對那一掌,讓我受了點兒內(nèi)傷,不過不妨事,調(diào)息兩天就好了。”說罷他面帶一種詫異之色看著石敢當(dāng),“石老弟,我自問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zhǔn),卻大大低估了你。沒想到你的武功竟如此高強!”
他方才看到石敢當(dāng)力拼鐵恨水,一掌擊退對方的情景,深受震撼。能硬接大理寺名捕鐵恨水一記韋陀掌的人,江湖上能有幾個?
石敢當(dāng)也苦笑了一下,并未作答。若不是恰好中箭激發(fā)天殘功,方才他可能也被鐵恨水那一招“佛祖降妖”傷了。除了何強,蝙蝠山莊其他人并不知道他是天殘功的傳人,他也不想跟人說這個。
何強道:“七叔,您的功夫也很了不起,今日多虧您前來相救,否則我倆恐怕兇多吉少。”說著和石敢當(dāng)一起拱手,鄭重道謝。今天見到田七出手,他們才知道蝙蝠山莊朔風(fēng)堂果然名不虛傳。這個斯斯文文喜好飲茶的中年雅士,武功實在是他倆生平所罕見,似乎并不在秦中云之下。
田七擺擺手道:“兩位客氣了,我本該和兩位一起來才是,但有要事在身,唯恐耽誤了不好交代。但你們走后,我左思右想,覺得還是該來助你們一臂之力,也算是對那些孩子盡一份綿薄之力。所幸我來對了,沒想到鐵恨水在這里設(shè)下了埋伏,如果今天你們有了閃失,我就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們并未懷疑您!”二人同聲道。
簡單而誠懇的一句話,令田七心中流過一股暖流,他笑了。他和兩人雖然剛剛相識,可是有了方才一戰(zhàn),他們便已成了兄弟。
石敢當(dāng)?shù)溃骸敖袢仗用搶崒賰e幸,只是不知孩子們?nèi)舨辉诩樗拢瑓s會在哪里?”
田七道:“六扇門的人出現(xiàn)在吉祥寺絕非偶然。我想那些孩子必被帶來過這里,六扇門多半也知道孩子們被擄的事,只是他們先到了一步,在這里設(shè)下埋伏等你們。”
“可是,聽鐵恨水的口氣,他似乎并沒見過那些孩子。”
“或許,是枯木和尚察覺不妙后先跑了。”
石何二人聞言,沉默不語,六扇門的介入令事情更加復(fù)雜,線索就這樣斷了,他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田七沉吟片刻,道:“為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了。”
“哦?還有什么辦法?”
“蒲城有個綽號叫‘竹竿的人,整日游手好閑,嗜好賭博。大家都以為他是個花花公子,但我卻知道他是個飛賊,而且功夫很不錯。此人性格怪異,雖已家財萬貫但仍嗜偷成性,我看純粹是因為手癢,或許還因為有些窺私癖。每隔一段時間,此人都要出去做些雞鳴狗盜之事,卻并不偷貴重物品,只偷一些特別的小物件,越是位高權(quán)重戒備森嚴(yán)的人家,他越有興趣去偷。偷的過程也是他窺探人家隱私的時候。此人知道的八卦極多,諸如趙老爺暗養(yǎng)了幾個女人、張大戶的新生兒子是不是親生的這種事,他都一清二楚。”頓了頓,又說,“我之所以知道他的身份,是因為有一次他竟摸進(jìn)我的茶莊,想偷一把紫砂茶壺,被我當(dāng)場發(fā)現(xiàn),教訓(xùn)了一頓。不過我之后也并未難為他,因為我跟他一樣屬于身份見不得光的人,不想節(jié)外生枝;他倒也很知趣,并未去揭穿我。我倆就這樣呆在蒲城,一直相安無事。我想,整個蒲城若還有比我知道秘密更多的人,就只有這個‘竹竿了。他多半也探過吉祥寺,或許知道一些有關(guān)枯木的事情,我們不如去問問他。”
石敢當(dāng)點點頭,道:“也只有如此了,咱們何時行動?”
田七道:“我在此地還有一個身份,就是城南周記綢緞莊的賬房先生。現(xiàn)在天色已近破曉,白天無論如何不能進(jìn)城了,只有等到晚上。我明日必須離開此地,去完成上頭交代我的事情,因此救人之事成敗與否,只在今晚!我且先行一步,兩位且等到今日夜幕降臨,去綢緞莊與我會合。我?guī)銈內(nèi)フ摇窀汀!?/p>
三人商議完畢,田七先行離去。對于石何兩人,此刻最要緊的事是好好休息,連日鞍馬勞頓加上方才一場惡戰(zhàn),兩人又累又餓幾近虛脫。他們拿出點兒干糧飲水,匆匆填飽肚子,然后在林間找了處干燥地兒,倒頭便睡。
待何強睜開眼,天已大亮。林間的鳥鳴聲吵醒了他,他看看四周,卻不見石敢當(dāng)。
他走出林子,看到石敢當(dāng)正迎著朝陽,坐在一個開滿了二月蘭和野丁香的山坡上,望著遠(yuǎn)處山坡下的馬道發(fā)呆。
“你在看什么?”他上前問道。
石敢當(dāng)沒有回答何強的問題,而是說道:“這里的樣子,倒和我當(dāng)初在山東做響馬的地方差不多。”
“江洋大盜?”何強笑了,他明白了此刻石敢當(dāng)?shù)男乃肌?/p>
石敢當(dāng)目光悠悠,道:“不錯,我的確曾是個江洋大盜!”
何強道:“前幾年山東道上知名的響馬有兩個,一個叫厲頂天,一個叫獨狼,現(xiàn)在都不知去哪里了,卻不知你是哪個?”
“獨狼!”說起自己以前的綽號,石敢當(dāng)不由笑了,“厲頂天是被我殺的。”
“原來如此。”何強哈哈一笑,“鐵恨水說的九樁大案,真的都是你做的?”
“何止九樁,我到底做過多少案子連自己都記不清了。只不過我打劫的都是不義之財,很多錢本就來路不正,因此事主被劫后都不敢報官。”
何強道:“你莫要太在意鐵恨水的話,此人空有名捕之名,滿口公知王法,其實還不是為了頭上那頂烏紗帽?這些狗官都一個德行!”
石敢當(dāng)悵然道:“我石敢當(dāng),自幼便崇拜好漢英雄,立志做一個行俠仗義之人。告別師傅出道后,本想投靠蝙蝠山莊,但找不到門路。我做過趟子手,但看不慣鏢局里拉幫結(jié)派、任人唯親的作風(fēng);還給一個大戶人家當(dāng)過保鏢,可是那家人狗眼看人低,保鏢也沒干長。那段時間我嘗盡世態(tài)炎涼,后來干脆出沒山林做了響馬。在山東做的那些事,我自認(rèn)都是俠義之舉,卻令我背上惡名,實在讓人想不通。起初,我對此感到有些委屈,但后來我想通了。一個魔功的傳人,本就是江湖上的異類,又豈能得到江湖上那些人的理解!”
說到這里,石敢當(dāng)眼中透出深深的無奈,黯然道:“老何,你莫怪我以前不告訴你這些事,因為沒什么好說的。說來說去,我唯一能向弟兄們夸耀的,便是告訴他們我少時見過莊主,受過他老人家的教誨……”
何強看著石敢當(dāng),忍不住道:“其實你根本不必這么想。即便那位救過你的前輩不是莊主,也不妨礙我和弟兄們把你當(dāng)作一條頂天立地的好漢!”
“謝謝。”石敢當(dāng)感激地一笑,“我知道你們并不相信我的話,其實連我自己也不太相信。這世上唯一還相信那位前輩是杜七的人,就是我那個已經(jīng)半瘋半殘的師傅,或許連他也是在安慰我。可我還是希望那位前輩就是莊主他老人家,是他告訴我,只要牢記一個‘義字,縱使所學(xué)武功來路不正,也并不妨礙七尺男兒頂天立地!你想象不到這句話對我有多重要,在此之前我一直鄙視自己的武功,抱怨自己的命運,甚至痛恨我自己!就因為這句話,我才第一次對自己有了信心!我告訴自己,像我這樣的人,也可以挺起胸膛,行走在江湖上!如果那位前輩真的是莊主,那我便遲早有機會能讓他知道,當(dāng)年他搭救的那個少年,一直沒有忘記他的教誨,一直在渴望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也一直在努力成為一個好人……”
“你本就是個好人,所以你才會痛苦,才會迷茫。在這世上想做個好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強露出一種玩世不恭的笑容,石敢當(dāng)?shù)脑捤剖橇钏蚕肫鹆艘恍┩隆?/p>
他以前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有過什么樣的志向和抱負(fù)?他又是為什么,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石敢當(dāng)能夠感覺到,自從上次和秦中云見面后,這些天何強的情緒明顯有些起伏不定,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有時還會緊鎖眉頭怔怔地望著遠(yuǎn)方,一看便是在回憶往事。秦中云囑托他們參加的這次護(hù)貂行動,對何強而言似也有特別重要的意義。他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蝙蝠山莊助他完成?
半空中傳來一聲嘶鳴,一只山鷹盤旋在白云之上,時而俯沖幾下,時而振翅高飛,似是在享受上天專門賜予它的天賦樂趣。兩人看著那自由自在翱翔的飛鷹,不由思緒萬千。
天地遼闊,山河壯麗,或許只有那高飛的雄鷹,才明白七尺男兒的凌云壯志!
可是,在這危機四伏的亂世中,又有幾人能像那雄鷹一樣,毫無羈絆、隨心所欲地展翅翱翔?
此時此刻,吉祥寺內(nèi)外已是一片繁忙,不時有騎著快馬的捕快出出進(jìn)進(jìn)。
這里已不再是一個清靜的寺院,而是一個戒備森嚴(yán)的堡壘。這里距離蒲城很近,閑雜人等也很少,鐵恨水將這里作為自己的行動基地,倒是挺合適。
他一夜未合眼,此刻正在一間禪房內(nèi)翻看一卷發(fā)黃的書。
那書卷上畫著一系列人像,旁邊還密密麻麻地記著幾行小字。人像共九幅,畫的其實是同一個人。前三幅變化不大,從第四幅開始,那人便陡然變得面目猙獰,無論五官還是膚色均發(fā)生了可怕的變化,看起來就像個地獄的惡鬼。從第五幅開始,那人的身材體格也發(fā)生了變化,變得更高更壯,膚色也更加血紅。從第七幅畫開始,情況又一變,那人再次恢復(fù)了正常人的形態(tài),只是一雙眼睛里閃著瘆人的血色。最后一幅,則只是一個大致的輪廓。
鐵恨水眉頭緊鎖,仔細(xì)研究著第五幅畫,那畫上描述的情形,和那天枯木的異變頗為相似。他長出一口氣,輕嘆道:“竟已達(dá)到第五級了。”
郭道成走了進(jìn)來,看上去行色匆匆,說道:“追蹤的弟兄們回來了,沒找到昨夜那三人。”
此事并不出鐵恨水的意料,他接著問:“枯木的下落有沒有什么消息?”
“目前尚沒有查到什么線索,屬下正跟趙龍他們抓緊盤查。”說到這里,郭道成上前一步,“不過,我們發(fā)現(xiàn)了蕭擎天的行蹤。”
“哦?他現(xiàn)在哪里?”
“在城里一家客棧。”
鐵恨水陷入了沉思。
郭道成接著道:“大人,屬下看昨夜那三人,無一不是高手,抓捕起來恐非易事,如今上面規(guī)定的期限已過半,不知大人下一步有何打算?”
鐵恨水苦笑道:“這三個案犯的真正厲害之處,恐怕你還不了解。那個石敢當(dāng),多半會一種很邪門的武功,不知你聽說過沒有,天殘功!”
郭道成動容道:“莫非就是昔年和血幽魔功并稱為塞外兩大魔功的天殘功?”
聽郭道成提及血幽魔功,鐵恨水更是覺得無奈,他感嘆道:“道成,這樁案子的復(fù)雜程度,已遠(yuǎn)遠(yuǎn)超出先前的預(yù)計。這恐怕是我做捕頭以來,遇到過的最難辦最棘手的案子了。”
此番鐵恨水率大批六扇門精英前來,本以為很快便能馬到功成,抓獲案犯,沒想到這案子竟同時牽涉到了兩大魔功的傳人,即便鐵恨水一向是個頗具自信的人,此刻也有些茫然失措了。
郭道成仍沉浸在震驚之中,道:“聽說這天殘功頗不可思議,在受傷的瞬間竟能爆長功力,難怪昨夜那石敢當(dāng)在中箭之后,還能同大人硬拼一掌!”
鐵恨水道:“這兩大魔功,都屬于依靠邪門手段瞬間提高功力的路數(shù)。血幽魔功我倒有些了解,至于這個天殘功,我本以為只是傳說,如今看來,江湖傳說并非虛言啊。”說到這里,他蹙眉思索著,“一旦受傷反而能大增功力,這樣的人還真是難以對付……”
郭道成目光閃動,道:“大人,屬下倒有個辦法。”
“哦?你且說說看。”
“屬下曾聽人說過,天殘功只有受傷時才能發(fā)揮作用,死人是發(fā)揮不了天殘功的。”
“你的意思是……”
“蕭擎天乃昆侖名宿,武功奇高。他的劍法大開大闔,威力無比,近年來同他決斗而死的人,皆被他一招斃命。他這劍法我看正好能克制天殘功!如果我們能利用蕭擎天對付石敢當(dāng),或許勝算就有了。”
鐵恨水沉吟道:“蕭擎天生性孤傲,恐怕不會同我們合作。”
“蕭擎天本就是來對付石敢當(dāng)?shù)模覀冎恍杳芮凶⒁曀膭酉颍憧蓾O翁得利!”
鐵恨水苦笑道:“我鐵恨水辦案,還從未依靠過這種手段。不過,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當(dāng)務(wù)之急,是查到枯木、赫連寒一伙人的下落,只要掌握了他們的動向,我們便能找到石敢當(dāng)?shù)热耍酉聛碓僖烙嬓惺掳伞!?/p>
兩人商議妥當(dāng),郭道成去安排人手,鐵恨水則再次陷入了沉思。
他看著手中那陳年的書卷,口中不停地喃喃道:“魔功,魔功……”
誰也猜不到此刻他在想些什么。
夜幕下的蒲城,顯得十分寧靜。這個白天十分熱鬧的城鎮(zhèn),一到晚上就格外冷清,普通百姓極少出門,各路牛鬼蛇神則紛紛出動了。
這倒給石何兩人的行動提供了方便。
他倆趁著夜色潛入蒲城,一路上沒遇到什么麻煩,便到了城南的周記綢緞莊。
綢緞莊大門緊閉,兩人上前輕輕地敲了幾下,很快那門便開了,開門的赫然是昨日見過的仁和茶坊的那個伙計。
幾個人會意地一笑,石何兩人跟著那伙計進(jìn)了院子,來到一間掛著羊皮燈籠的堂屋。屋內(nèi)已有一個人,但不是田七。這人身材微胖,生得面皮白凈,塌鼻子薄嘴唇,穿著一身質(zhì)地很好但樣式很庸俗的長袍。除了那雙精光閃動的眼睛,這人怎么看都是一個典型的市井俗人。
那人見了石何二人,微微一笑,道:“你們來了。”
石何二人愕然不已,聽這人的口氣似乎認(rèn)識他倆,但他倆從未見過此人。不過,聲音卻是田七的!
這人看著兩人困惑的表情,絲毫不覺得意外,繼續(xù)笑道:“我用了人皮面具,因此有兩副面孔,這樣做事方便些。”
兩人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田七的易容術(shù)竟如此高超!他們端詳著田七的新面孔,一時驚嘆不已。面前這個人,活脫脫就是個滿腦子錢款的賬房先生,哪里還是那個瀟灑如意的茶坊老板!
何強忍不住問:“您一直用兩副面孔出現(xiàn)?”
“不錯,平時是茶坊老板,晚上行動時多半是現(xiàn)在這個模樣。”田七笑了笑,“我曾暗中調(diào)查過‘竹竿,他在蒲城一共有三個窩,除了他常呆的客棧,還有一處小樓,以及郊區(qū)的一個院子。不過此刻他多半在賭場,我們這就去找他。”
兩人答應(yīng)一聲,正要向外走,田七忙道:“且慢。兩位想必也看到了,外面到處都貼著通緝你們的頭像,你們這個樣子去賭場,恐怕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說著他拿出兩套衣服,又取出兩個物件分別遞給兩人。
物件原來是兩個做工極其精細(xì)的人皮面具,薄如蟬翼,幾近透明,面具上諸如汗毛胡須等細(xì)微之處都做得十分逼真,甚至連毛孔都依稀可見,可謂鬼斧神工之作。
兩人戴上面具互視一眼,不由啞然失笑,此刻的何強已變?yōu)橐粋€白面書生,而石敢當(dāng)則成了一個虬髯大漢。
田七道:“這是我們堂主親手制作的面具,戴上它不僅不會影響臉部表情,甚至連面色的變化都能顯現(xiàn),絕非一般的人皮面具能比。”
兩人驚嘆不已,蝙蝠山莊朔風(fēng)堂堂主七巧神君,不但武功蓋世,其易容術(shù)更是獨步天下。據(jù)說由他親手制作的人皮面具,每一張都價值萬金。現(xiàn)在兩人親自體驗了這樣的面具,對于蝙蝠山莊輩出的高人更增了幾分拜服。
田七接著道:“‘竹竿的輕功非同小可,想抓住他并非易事,咱們需用點兒手段方可成功。”
三人商議已定,石何兩人換上衣服戴上面具,跟著田七大搖大擺地走上街頭,很快便來到了蒲城最大的賭場——聚財賭場。
一進(jìn)賭場樓上那喧鬧的大廳,石敢當(dāng)便看到了“竹竿”。
在一張人最多、氣氛最緊張的牌九桌旁,坐著一個口叼煙斗、奇瘦無比的黑衣男子,這人顴骨凸出,瘦得皮下面就是骨頭,臉上幾乎看不到一分肉,裸露的手臂上則青筋暴突,骨節(jié)縱橫,整個人活脫脫就像一根竹竿。
雖然從未見過對方,但石何兩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倆向田七使個眼色,然后轉(zhuǎn)身下了樓。田七則不緊不慢地向“竹竿”走去。
“竹竿”似乎天生具備察知危險的嗅覺,他那一雙三角眼本來一直死死地盯著手里的牌九,此刻突然滴溜溜一轉(zhuǎn),抬頭向四周掃了一眼。這一抬頭,他便看到了遠(yuǎn)處正向他走來的田七。
他的臉色立刻變了,他看得出田七是來找他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來找他的人是個多么厲害的角色。雖然之前田七并未找過他什么麻煩,但這并不代表今天田七來找他是有什么好事。
他當(dāng)即扔下手里的牌九,在賭徒們的一片喝罵聲中,向另一側(cè)的樓梯溜去。他邊走邊回頭往田七這邊看,當(dāng)看到田七向他大步追來時,他干脆跑起來了。
他并未往樓下跑,而是直接一個“平沙落雁”,掠出了廊道邊的一扇窗戶,然后在半空中凌空翻身,使出一記“細(xì)胸巧翻云”,輕巧地向樓下落去。
這種時候能跳窗戶就不跑樓梯,這是他逃跑的原則之一,放著一身好輕功他絕對不會浪費。
可是他還未落地,便愕然發(fā)現(xiàn)一張大網(wǎng)向他罩了過來,確切地說是有兩個人抓著一張漁網(wǎng),迎著他跳下樓的方向往上一躍,然后半空中兩人輕巧地一錯身,就把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裹在了網(wǎng)里。
“竹竿”還未來得及掙扎,那兩人就將他連人帶網(wǎng)抬進(jìn)了旁邊一條偏僻的胡同,然后將他往胡同里的臭水溝邊上一扔。
“竹竿”這才從驚惶中清醒過來,他定睛一看,首先看到一個虬髯大漢正用錐子一樣的目光盯著他,這大漢的目光讓他倒吸一口涼氣,他感覺好像被那充滿殺氣的目光穿了個透心涼;然后他看了看另一個人,這一眼看過去他整個人像是掉進(jìn)了冰窖里,那人是個白面書生,長得倒很清秀,但那眼神比那個虬髯大漢更陰冷更嚇人,不是殺人如麻的人絕對不會有這樣的眼神。
這時田七也追了過來。
看到田七,“竹竿”感覺竟好了一些,他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問道:“你們想干什么?”
田七道:“你莫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只是向你打聽一件事。”
聽到這話,“竹竿”一顆心總算恢復(fù)了正常跳動,他警惕地看著對方,道:“什么事?”
田七道:“我知道你一向以窺人隱私為樂,事實上你的大部分家產(chǎn)都是當(dāng)事人給你的封口費。”
“竹竿”忙道:“有關(guān)你的事情我從未透露給別人!”
“你若說過的話,你此刻早已不在人世了。”田七語氣依然很平淡,“我問你,你是否去偷過吉祥寺?”
聽到“吉祥寺”三字,竹竿的臉色立刻變了,他用眼光掃了掃田七旁邊那兩個惡狠狠的人,怯生生道:“我若說沒有,你信嗎?”
“當(dāng)然不信,這城里城外絕對沒有你沒去過的地方。”
“我去過。”
“既然你去過,就一定知道那里有什么貓膩。我們只想問你,吉祥寺枯木和尚那伙人,在蒲城還有什么窩點?”
“沒,沒有。”
田七聞言,使個眼色,何強當(dāng)即手一抖,一把寒光閃閃的彎鉤便到了“竹竿”的脖頸處。
“竹竿”嚇得大叫道:“我若說了,遲早會死的!”
何強上前揪住他的衣領(lǐng),把他半個腦袋直接按進(jìn)了臭水溝里,冷冷道:“信不信我手輕輕一動,你這腦袋馬上就會滾進(jìn)臭水溝?”
“竹竿”已經(jīng)聞到了耳邊水溝的惡臭,他哭叫道:“城里的富貴錢莊,便是那伙人的另一窩點!”
“哦?你如何得知?”
“我親眼見過這兩個地方的人暗中有來往,而且,他們似是信奉著什么邪教,這兩處都供著一種邪惡的神像!”
田七等人互視一眼,笑道:“你果然知道得不少。”
三人把“竹竿”拉回溝邊,提起漁網(wǎng)邊往外一抖,“竹竿”便像繡球一樣從網(wǎng)里滾了出來。
田七道:“吉祥寺一向香火慘淡,我一直覺得枯木這伙人在蒲城另有產(chǎn)業(yè)維持營生,沒想到竟是富貴錢莊。”沉吟片刻,又點點頭道,“是了!當(dāng)初燕子塢和七煞幫都曾覬覦富貴錢莊的產(chǎn)業(yè),結(jié)果很快分崩離析。看來這富貴錢莊早就和枯木一伙人有勾結(jié)了。”
石敢當(dāng)與何強此刻都有些興奮,因為總算又找到了線索。兩人光顧了高興,一時竟忘了盯著“竹竿”。
“竹竿”見三人似乎都未注意他,突然像黃鼠狼一樣躥上了胡同一側(cè)的高墻,一轉(zhuǎn)眼就在那兩丈高的院墻后消失了。
石敢當(dāng)看著“竹竿”消失的方向,笑道:“他的輕功果然不錯,若不是方才使了計策,還真不容易捉住他。”
田七也笑道:“我留著此人,其實也是想著有朝一日或許能用上他,沒想到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場。現(xiàn)在事情總算有了眉目,事不宜遲,咱們現(xiàn)在就去富貴錢莊走一遭,救出那些孩子,徹底鏟除那伙惡人,也算為蒲城百姓除一大害。”
“好!”
田七看著兩人,鄭重道:“枯木也好,赫連寒也罷,這伙人我看并不好對付,兩位須多加小心。”
石敢當(dāng)笑道:“有您在,還有什么可怕的。”
三人哈哈一笑,一起消失在夜色里。
圓月如明鏡般掛在當(dāng)空,月光如水般灑向大地。夜風(fēng)暖暖的,還帶著些許花香。
這本是手挽佳人、把酒賞月的絕佳時刻,可誰能想到,在這美如詩畫的月色下,一場殺戮即將開始。
田、石、何三人換上夜行衣,摸進(jìn)富貴錢莊之時,已是三更時分。錢莊主院漆黑一片,后院卻燈火通明。三人從不同方向分頭潛入了后院。
石敢當(dāng)躲在一棵大樹的樹冠里,觀察著對面的堂屋。田七悄無聲息地躍上了堂屋的房檐,何強則閃進(jìn)了假山后的一片灌木叢。
此刻雖已是深夜,院內(nèi)卻仍有人不時來回走動著,每個人都匆匆忙忙,而且神色緊張。看情形,像是在收拾家當(dāng)準(zhǔn)備離開此地。
石敢當(dāng)暗忖,若晚來一天,這些人恐怕就又溜了。
他看到西側(cè)廂房內(nèi)有間屋子,門口站著兩個大漢,似是在看守著屋里的什么,便遠(yuǎn)遠(yuǎn)地向何強做了個手勢,指了指那間屋子。何強會意地點了點頭。
此刻那屋中突然走出兩個人,穿過院子進(jìn)了堂屋。這兩人腰間都掛著兵器,看那虎虎生風(fēng)的走路姿勢,身手想必都不錯。
這邊田七舉起右手叉開五指,意思是堂屋內(nèi)有五個人,然后又做了個手勢,石何兩人會意地點點頭。然后田七拾起一塊瓦片,往院里一扔!
“什么人!”堂屋內(nèi)應(yīng)聲沖出來一個人,身法很快,轉(zhuǎn)眼就到了那片碎瓦跟前。此刻田、石、何三人同時躥出!
他們幾乎以同樣的速度,像三支箭一般從不同方向射向那人,眨眼間就到了那人跟前,然后一齊出手!
那人本來武功不弱,可是連招架之功都沒有,只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尖厲的慘叫,便綿軟倒下。
此時三人又分開了,何強直接撲向那間有看守的廂房;田七再次騰身而起,使出壁虎游墻功,輕飄飄地掛在屋檐下,石敢當(dāng)則原地不動候在那里。
他們這一合一分,電光石火的剎那,一個高手便被他們?nèi)×诵悦?/p>
此刻堂屋內(nèi)又沖出三人,一個胖大和尚,一個麻面漢子,以及一個鷹鉤鼻青年。他們出門時便看到院內(nèi)自己那同伴倒在地上,旁邊站著一個虬髯大漢,于是呵斥一聲,一齊撲向那虬髯大漢。
可未等他們沖到跟前,后面那個鷹鉤鼻青年便覺腦后一陣風(fēng)聲,轉(zhuǎn)頭一看,一人一掌已攻至眼前。原來是背后屋檐下的田七如大鵬一般從天而降,向他發(fā)起了偷襲。鷹鉤鼻青年根本不及做出反應(yīng),田七便重重的一掌拍在他頸后,他的脊椎骨登時粉碎,被打得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有起來。
胖大和尚見狀,怒吼一聲揮掌打向田七。他用的是大開碑手之類的功夫,雙掌虎虎生風(fēng),頗有威力。但他由于塊頭較大,掌速和身法都慢了半拍,因此一連七八招攻出,卻根本碰不到田七分毫,反倒讓田七瞅準(zhǔn)機會,一拳打在了他的軟肋處。
胖大和尚當(dāng)場噴出一口鮮血,然后才慘叫出聲。盡管他皮糙肉厚,但田七這一拳就打斷了他兩根肋骨,鉆心的疼痛令他幾乎暈厥。可田七并未給他喘息的機會,緊接著又一掌拍中他的后背,打得他又噴出一口鮮血,踉蹌幾步搖搖欲倒。這時田七又飛起一腳,重重地踢在他左側(cè)面部,只聽一聲可怕的脆響,胖大和尚的頸骨直接斷了,整個人無力地轟然倒下。
那麻面漢子使一把鐵尺,剛跟石敢當(dāng)過了幾招,便發(fā)覺自己人已相繼倒下,不由得心下生怯,身法也出了破綻。石敢當(dāng)瞅準(zhǔn)機會,一刀揮出,將麻面漢子的左腿齊膝斬斷。麻面漢子撕心裂肺地大叫一聲,滾倒在地,當(dāng)場暈厥過去,鐵尺也被扔出老遠(yuǎn)。
此時錢莊內(nèi)各處紛紛跑來十幾條大漢,手持各式兵器撲了過來。可他們一看倒在地上的那四個人,登時就有些泄氣,眼中均露出懼意。石敢當(dāng)二話不說,揮刀殺了過去,田七則沖進(jìn)了那間堂屋。
此刻何強早已放倒了西側(cè)廂房門外的那兩個看守,進(jìn)屋一看,便看到床頭背靠背坐著四個孩子,看起來均被點了穴道無法動彈,正睜著驚恐的眼睛看著他。何強心里一喜,出門喊道:“孩子們都在這里!”言語中充滿了興奮。
石敢當(dāng)聞言精神一振。那十幾條大漢的武功比先前那幾人相差甚遠(yuǎn),被他三下五除二砍倒了好幾個,剩下的見狀不妙,四散逃命去了。
石何兩人會意地點點頭,一齊沖進(jìn)了那間堂屋。
進(jìn)門便看到田七靜靜地站在屋中,正抬頭凝視著面前香案上的一尊雕像。那雕像面目猙獰,通體發(fā)紅,似夜叉又不是夜叉,看起來詭異而恐怖,令人不寒而栗。這想必就是“竹竿”所說的邪惡神像了。
見兩人進(jìn)來,田七指了指地板,道:“剩下那個已經(jīng)逃走了。”
屋內(nèi)地板上擺著幾個蒲團(tuán),其中一個旁邊的地板向外翻起一道暗門,露出一條地道,不知通往何處。
石敢當(dāng)問道:“逃走的是什么人?”
田七面露沉思之色,道:“若我沒有看錯,逃走的正是枯木。他如此喪膽,倒令人意外。”
大家都松了口氣,看來今晚的行動已大功告成,結(jié)果令人很滿意,只是似乎有些過于順利了。
三人返回西廂房去看那幾個孩子,四個童子中有一個女童,都是三五歲的樣子。石敢當(dāng)上前解開他們的穴道,孩子們?nèi)匀灰荒橌@懼地看著他,一動也不敢動,也沒有人哭泣。石敢當(dāng)看著噤若寒蟬的孩子們,心里不由一酸,可想而知,這些孩子在這段日子里受到了多大的驚嚇!
他料想自己這副尊容會嚇著孩子,便知趣地與何強離開屋子,留下田七去安撫孩子們。想到這些童子即將和他們的親人團(tuán)聚,想到親人們欣喜若狂的樣子,兩人心中不由一陣欣然。
此刻那斷腿的麻臉漢子已然蘇醒,正在那里呻吟。兩人緩緩上前,冷冷地看著他。這家伙和其他三人,應(yīng)該都是江湖上的成名好手,或許也是枯木的左膀右臂,武功其實都不錯,只可惜他們遇見的是田七、石敢當(dāng)、何強這樣的人。
麻臉漢子目露怨毒之色,盯著兩人,問道:“你們便是那兩個蝙蝠山莊的人?”
“不錯。”石敢當(dāng)點點頭,“枯木跑哪里去了,老實告訴我。”
麻臉漢子嘶聲道:“我不知他去了哪里,我只知道他很快就會回來,要你等的狗命!”
“莫要嘴硬,老實交代的話,我可以給你來個痛快的。”
“嘿嘿,你們莫要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要不了多久,你們便會死無葬身之地!連杜七也救不了你們!”麻臉漢子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突然從懷中抽出一把短刀,一刀插進(jìn)了自己的胸膛!
此舉倒出乎石何兩人的意料,不等兩人上前,那麻臉漢子已氣絕身亡。
何強咂咂嘴,道:“這廝倒算是條漢子,比歐陽朔強多了。”
兩人檢查了一番尸首,沒發(fā)現(xiàn)什么有用之物,此刻田七從廂房內(nèi)走了出來,臉色有些異樣。他看著石何兩人,緩緩道:“這幾個童子里,沒有徐家那孩子。”
此言一出,石何兩人的心頓時一沉,方才的欣喜心情也去了大半。
……
那幾個孩子已經(jīng)懂事,田七仔細(xì)問過,都說本來還有一個脖頸上戴著玉佩的小伙伴,一日前已被帶走了,想必是赫連寒兄妹所為。堂屋內(nèi)那條暗道通往圍墻外,枯木借助這條暗道已不知逃往了哪里。三人抓來幾個未及逃走的家丁,都供認(rèn)以往都是枯木或赫連寒親自押送孩子出門,其他人均不知孩子們的最終去向。
沒想到還是晚來了一步。赫連寒為什么要區(qū)別對待徐家那孩子,其中原因還是不得而知。三人均不免有些失落。
拂曉,天邊已現(xiàn)魚肚白。
城東的馬道上,三人并轡緩緩而行,田七在蒲城的最后時光結(jié)束了。
“兩位就此留步吧。”田七一臉歉然地看著石何二人,“這次劍客盟下了很大決心,上頭通知我,武當(dāng)派來了四個輩分極高的高手來這里助陣,意圖奪取靈貂。我必須去查探一下這四人的動向,以后恐怕不能再幫你們了。”
“您幫我們已足夠多了。”石敢當(dāng)誠懇地說,“七叔,其實我倆一直都渴望能為莊主做點兒事,能和您并肩作戰(zhàn),也是我們兩人的榮幸。”
連續(xù)兩夜的奮戰(zhàn),他們?nèi)酥g,已產(chǎn)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覺。
田七淡淡一笑,然后鄭重道:“兩位理解就好,畢竟七叔可以死,七公子絕不能死。這個江湖,不能沒有七公子這樣的人!此番行動,我已抱必死的決心!兩位堂主的隊伍正日夜兼程,很快就會來到這一帶,希望我們屆時能夠再見。有你們兩位,相信能給我們的行動帶來很大幫助。”
兩人看著一臉認(rèn)真的田七,也鄭重地點了點頭。他們知道田七所說的七公子是誰。熟識杜七的人,都叫他公子,而不是莊主。他們兩人其實和田七一樣,深知自己肩負(fù)的責(zé)任和重?fù)?dān)。他們同樣抱定一個信念,那就是七公子絕不能死!
田七思索片刻,接著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赫連寒、枯木這幾人中,多半已有人練了九幽魔功,或許還不止一個,兩位要多加小心。你們臉上這人皮面具請留好,在附近走動還是不要露出真面目的好。”
石敢當(dāng)笑道:“七叔此去參加行動,我看就沒有必要還用現(xiàn)在這副面孔了吧。”
田七看著兩人,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道:“這本就是我的真面目。”
原來茶坊老板是假的,綢緞莊賬房先生才是真的!
石何兩人愕然片刻,忍不住笑了。
田七也笑了,笑容顯得憨厚而樸實。他鄭重地拱拱手,道:“保重!”
“您也保重!”
田七上馬飛馳而去。
這一去定有一番刀光劍影、你死我活的血戰(zhàn)。劍客盟和蝙蝠山莊的各路絕頂高手風(fēng)云際會,勢必碰撞出璀璨而激烈的火花。會有多少成名高手命喪當(dāng)場?又會有多少后起之秀一鳴驚人?無論結(jié)果如何,這即將到來的一戰(zhàn),必將成為武林的一個新的傳奇!
石何兩人看著田七離去的背影,一時有些茫然。
那個徐家的可憐孩子,你究竟在哪里?
寅時一刻,富貴錢莊。
附近的大街小巷均已被面色肅然的捕快封鎖,昨夜發(fā)生在這里的血案已驚動全城。
鐵恨水負(fù)手走在富貴錢莊后院內(nèi),仔細(xì)檢查著四處橫陳的尸體,郭道成和趙龍跟在他身后。
他看完那個斷了腿的麻臉漢子的尸身,皺眉問道:“一共死了多少人?”
郭道成道:“一共十四個,看起來全是會武功的。”
“這些人的身份查明了沒?”
趙龍忙道:“經(jīng)屬下和多個弟兄辨認(rèn),有兩個是吉祥寺的僧人,還有幾個以前常出沒吉祥寺,其他人身份不明。基本可以斷定,這些人多半是前日從吉祥寺遁逃到此處的。”
“道成,你是否明白了一件事?”不等郭道成回答,鐵恨水便略帶感慨地說道,“千萬不要得罪蝙蝠山莊的人。”
郭道成苦笑稱是。
從崇安到這里,這種被殺得遍地死尸的景象,他倆已見了多次。從下手的手法和風(fēng)格來看,這些人多半又是石敢當(dāng)和何強干掉的。這兩位猛漢鐵血無情、斬盡殺絕的作風(fēng),即便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鐵恨水也為之感嘆。
趙龍道:“據(jù)旁邊客棧老板講,凌晨時分有人給他送去四個孩子,說是從這里解救的,囑咐他交給官府。也正是這位客棧老板報了官,我們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情況。”
鐵恨水眉毛一揚,道:“是什么人送來的孩子,那老板有沒有說?”
“那老板告訴我,他只是在睡夢中突然被人弄醒,在耳朵邊告訴他孩子的事,根本沒看清是什么人。”
“嗯。”
“大人,如此說來,蝙蝠山莊那兩人所言非虛,他們真的是來救人的。”
鐵恨水對他的話未作理會,繼續(xù)問道:“那些孩子是哪里的,知道些什么情況?”
“他們都是方圓二百里內(nèi)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被人強行擄走的。最大的五歲多,最小的才三歲。據(jù)那大點兒的孩子說,他們先被擄到崇安,后來又被弄上馬車送到了吉祥寺,接著連夜被弄到了這里。這些孩子這段日子以來沒有行動自由,除了吃飯解手,多半時間都被喂了藥,處于昏迷不醒的狀態(tài)。我看他們的狀態(tài),都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和驚嚇,能否恢復(fù)正常尚屬未知。”說到這里,趙龍面露不忍之色,“也不知這伙人擄掠這些幼童是要做什么!對了,孩子們說,本來在一起的一共五個孩子,有一個前夜被單獨帶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枯木和赫連寒的下落有什么線索?”
“尚且沒有。”
鐵恨水目光閃動,不再發(fā)問。
三人步入堂屋,端詳著香案上那尊非人非鬼的塑像。
郭道成道:“屬下在吉祥寺也見過類似的這么一個東西,不知這些出家人供奉此等怪物作甚?”
鐵恨水沉思片刻,囑咐趙龍道:“這兩日在城里四處加派人手,如見有可疑人物,立即告訴我。”
趙龍領(lǐng)命而去。
鐵恨水抬頭看著那古怪的塑像,半晌一言不發(fā)。
此物別人沒見過,他卻見過。這分明就是他那本發(fā)黃書卷內(nèi)的九幅畫像中所描繪之物。他知道,這其實不是怪物,而是一個人……
正陽樓是蒲城最好的酒樓,招牌菜是粉蒸鮰魚和梅干菜燒肉,特供的狀元紅酒勁道也很足。
石敢當(dāng)與何強此刻就坐在正陽樓內(nèi)最好的雅間。
所到之處,住最好的客棧、上最好的酒樓、喝最烈的勁酒、殺最狠的強人,這一向是他倆的風(fēng)格。
昨日離開富貴錢莊后,他們兩人左思右想,覺得能救徐家那孩子的最后一線希望,只在一個人身上了。
“我看咱們只能指望一個人了。”
“誰?”
“‘竹竿!他可能還知道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何以這么認(rèn)為?”
“感覺。”
“呵呵,我也有同感,不然的話,昨晚他不會逃得那么快。”
半日來,他倆已轉(zhuǎn)遍了“竹竿”平常出沒的地方:蒲城的各大賭場、幾家最有名的春樓,還有現(xiàn)在他倆所在的正陽樓,但都沒有找到半點兒“竹竿”的蹤影。
對此兩人絲毫也不意外,即便是最嗜賭的賭徒和最好色的嫖客,恐怕也不會在昨晚受到那樣的驚嚇后,第二天還有心情去找樂子。兩人的真正用意,其實是打草驚蛇,讓“竹竿”不要到處亂跑,而是呆在他那三個窩里,尤其是郊區(qū)那個他自認(rèn)為很隱秘很安全的小院。
他倆也知道這樣做的風(fēng)險。此刻城頭上貼著他倆的畫像,城里四處都是兇神惡煞般的捕快。蒲城南來北往的江湖中人雖然不算少,但像他倆這樣大搖大擺四處亂轉(zhuǎn)的,想不惹人注意都難。
但兩人卻不得不這么做。因為多耽誤一刻,徐家那孩子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險。
而且,留給他們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
他們似乎已能感覺到百余里外蒼龍嶺那漸漸聚集的殺氣,那里即將發(fā)生的事情,同樣也是為了救一個人的性命。但這個人的性命卻是徐家那孩子無法相比的。因為他一個人的生死,事關(guān)千千萬萬江湖中人的生死;他一個人的存亡,涉及到武林中無數(shù)大小門派的存亡!
因此,眼下只能依賴他們臉上那出自七巧神君的人皮面具來瞞天過海了。
石何兩人并不知道,此時鐵恨水正在街對面一家雜貨鋪的閣樓上,隔著窗格遠(yuǎn)遠(yuǎn)地窺伺著他倆,郭道成和趙龍也在場。
趙龍身著便裝,此刻正稟告道:“屬下依照大人的吩咐,將所有人手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喬裝前往各處客棧酒樓等江湖中人聚集的場所,打探有用的情況;另一部分分成若干隊,專門盯梢可疑的人物;第三部分就是屬下自己,專門負(fù)責(zé)跟蹤兩個人,便是對面樓上的那兩個。”
“哦?”鐵恨水面露欣賞之色,微笑道,“你為何獨獨對這兩人感興趣?”
趙龍道:“這兩人半日來一直在城中走動,似是在找什么人。他們跟蝙蝠山莊那兩人雖然長相完全不同,但身上那凌人的氣勢,實在太像了!我懷疑他們正是蝙蝠山莊那兩人喬裝改扮的,若果真如此,這兩人的易容術(shù)實在匪夷所思。因此,屬下也吃不太準(zhǔn),才請大人跑來一趟。”
鐵恨水笑道:“我看這兩人的易容術(shù)并沒有什么了不起。”
“大人,您的意思是?”
“據(jù)說蝙蝠山莊七巧神君制作的人皮面具巧奪天工,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外貌。因此,蝙蝠山莊的人戴著七巧神君制作的人皮面具,絲毫不奇怪。但是制造再精巧的人皮面具,也改變不了一個人的眼神。因此真正的易容高手,不僅擅長于易相,更擅長于易神!能夠把自己的氣質(zhì)神采化為無形的人,才是真正的易容高手!這不僅需要多年的苦練,還需要極深的心境修為,放眼天下能做到這一點的,除了七巧神君之外寥寥無幾。這兩人的眼神殺氣隱現(xiàn),戾氣十足,怎么看都似曾相識,我看他倆就是咱們要找的兩名案犯!”
郭道成聞言一喜,道:“既然如此,屬下這就去召集弟兄們,將這里團(tuán)團(tuán)包圍,然后擒獲這兩人!”
鐵恨水搖搖頭道:“不可。這里是鬧市,一旦動起手來,恐傷及無辜。何況在這里你我也并無抓獲這兩人的十足把握,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他看著窗外的街頭,突然眉毛一揚,喃喃道:“這下熱鬧了!”
不僅是鐵恨水,此時街上大多數(shù)人都抬眼看著一個方向,確切地說,是看著一個人。
那絕非一個普通老百姓能輕易看到的人,他走動起來就像一座移動的小山。他那旁若無人的眼神一直高高地看著遠(yuǎn)方,仿佛近前的這些人根本不值得他一瞥;而他那背在肩頭的無比巨大的鐵劍,似乎時刻都在散發(fā)著濃重的殺氣,令所有看到的人不寒而栗。
這樣的人出現(xiàn)在這樣一個小城的鬧市,顯得那么格格不入。是的,他是個久居仙山的世外高人,本就不該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
是蕭擎天!
在人們吃驚的目光注視下,蕭擎天來到了正陽樓下。這時他空洞的眼睛突然轉(zhuǎn)了轉(zhuǎn),徑直往樓上去了。
石敢當(dāng)與何強此刻當(dāng)然也看到了蕭擎天,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禁苦笑。他們沒想到蕭擎天竟鍥而不舍地追到這里,這真是一個苦手。
而他們看到蕭擎天那一刻時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逃過對面鐵恨水的眼睛,對此鐵恨水不由得一笑。
蕭擎天上了樓,略掃了一眼在座的食客,便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他眼光掃過石何兩人的時候,并未停留。石何兩人則不得不像看大猩猩一樣看著蕭擎天,因為此時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這位不速之客,如果假裝看不見,無疑承認(rèn)自己心里有鬼。
與蕭擎天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兩人都不由自主地覺得心跳得很厲害。
蕭擎天要了一碗陽春面,一碟茴香豆以及二兩老白干,在那里慢條斯理地用起餐來。他的動作很認(rèn)真,很緩慢,仿佛要從這無比清淡的午餐中品嘗出山珍海味瓊漿玉液的滋味,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個天外來客。
正陽樓上的氣氛變得無比沉悶,石何二人也只是在那里悶頭喝酒,不敢再看蕭擎天一眼。
他倆并不是怕了蕭擎天,只是覺得此時此刻與這樣的人交手,實在不是個好選擇。
半個時辰后,蕭擎天吃完最后一粒茴香豆,喝完最后一滴老白干,吃干凈最后一根面條,終于起身下樓而去。他自始至終目不斜視,看來就是專門來此地用飯的。
對面的鐵恨水等人一直在觀察著正陽樓上的情況,此刻見蕭擎天要走了,郭道成忍不住道:“大人,何不去暗中告知蕭擎天,他要找的人此刻就在正陽樓上,讓他們打起來,我們在這里坐山觀虎斗……”
鐵恨水冷笑道:“你若是以為蕭擎天沒看出樓上坐的是什么人,那你就太低估擎天劍客了。以他的眼力,方才在樓上那段時間,必已弄清楚了所有的事情!我看他來這里用飯,本就是來查探虛實的。”
“那他為何不動手?”
“或許跟你我一樣,在等待時機。對付樓上這兩個人,即便是他蕭擎天,也需要最好的狀態(tài),他現(xiàn)在不動手,說明他還沒有十成的把握!”
鐵恨水看著蕭擎天離去的背影,目光有些復(fù)雜。
他知道,雖然三方都未動手,但最后攤牌的時刻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石何二人一直呆到華燈初上才下了正陽樓,他們打算在夜色的掩護(hù)下開始計劃中的行動。
兩人穿街走巷,來到一處燈火昏暗的十字街頭,互相使了個眼色,突然左右一分,各自鉆入了一條胡同。
石敢當(dāng)在胡同里飛奔了片刻,突然一閃身,躲進(jìn)一處墻角后的陰影里潛伏起來。沒過多久,就聽到輕微的腳步聲響,有人從來路飛快地追了過來。石敢當(dāng)待那人跑過墻角,上前伸手一抓,揪住了那人的后脖領(lǐng),正欲將其按倒在地,誰知那人反應(yīng)很快,一記后肘直搗石敢當(dāng)肋下,趁他招架的工夫,那人已從他手里掙脫出來。
緊接著,那人腳一蹬墻,借那一蹬之力,整個人便騰空而起,同時只見寒光一閃,那人刀已出鞘,刀光如水銀瀉地般劃向石敢當(dāng)!
此人這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干凈利索,足見是個難得一見的高手。石敢當(dāng)喝了一聲“來得好”,蝙蝠刀亦已出鞘,一格一帶,便與那人打在一起。
那人的刀法頗為精妙,輕巧靈活又不乏刁鉆之處,似也是出自名門,只是力量弱了些,應(yīng)變也差一點兒。石敢當(dāng)和他過了十來招,待對方一刀砍過,招式變老,突然飛身一撞,一肩膀便撞在那人胸口。那人稍顯單薄的身體當(dāng)即被他撞飛出去,頓時眼冒金星,嗓子眼發(fā)甜,差點兒噴出一口鮮血。還沒待他站起身來,石敢當(dāng)?shù)牡兑鸭艿搅怂牟弊由稀?/p>
那人看上去清瘦而精干,此刻他一臉困惑地看著石敢當(dāng),問道:“你這是什么招式?”
石敢當(dāng)笑道:“打贏的招式。”
那人黯然失色,似是早就知道自己并不是對方的對手。
石敢當(dāng)問道:“你是何人,偷偷摸摸跟蹤了我倆一整天,想干什么?”
那人挺起胸膛道:“我叫趙龍,是本地的捕頭。”
對方是六扇門的,這點并不出石敢當(dāng)?shù)囊饬希骸耙粋€小城六扇門的捕頭,能有這樣的身手,倒是很難得。”
趙龍看上去很沮喪,他一向?qū)ψ约旱亩⑸夷芰苡凶孕牛瑳]想到今晚居然栽了。但是他倒是有三分膽氣,此刻自忖難免一死,便把心一橫,道:“我落入你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你還說什么廢話!”
“殺你?我為什么要殺你?”
趙龍聞言竟有些吃驚,道:“你難道不是殺人不眨眼的?”
石敢當(dāng)默然片刻,淡淡道:“在這世上,你所聽到的和看到的,十之八九都是謊言。”說完左掌一切,切在趙龍右后頸處。
趙龍當(dāng)即暈了過去。
料理了趙龍,石敢當(dāng)這才施展輕功,飛檐走壁,穿街過巷,約摸過了一炷香的工夫,來到了城郊一處雅致的院落門外。
世間之人,總分三六九等,是以大城小鎮(zhèn),亦分富人區(qū)與貧民窟。這處院落所在地段便是大戶人家聚居的區(qū)域,四周環(huán)境幽靜,就連犬吠之聲都少了許多。
石敢當(dāng)方一到達(dá),何強便從一棵柳樹背后鉆了出來,兩人會意地點點頭,便一齊翻墻而入。
這處院落,當(dāng)然便是“竹竿”在蒲城的那處藏身地點,之前田七已將“竹竿”的三處小窩細(xì)致地畫在圖上,找起來并不難。
進(jìn)了院子,何強先去了樓后,石敢當(dāng)?shù)攘似蹋@才悄悄地摸進(jìn)了堂屋。
此刻,“竹竿”正躺在內(nèi)室那張溫軟舒適的床上,盯著天花板發(fā)呆。以往的此時若不是去賭場,他多半會和一個香噴噴的女子躲在他另一處小窩里尋歡作樂,可今晚他除了緊張和不安之外,一點兒別的心情都沒有。
他已知道石何兩人正在滿城找他,這個消息是他在杏花樓的一個老相好偷偷跑到他倆常常私會的那個小窩里告訴他的。聽到這個消息,他嚇得屁滾尿流地跑到了這里。因為這里是他認(rèn)為最安全的地方,他任何一個相好都不知道他還有這樣一個藏身之處,而且他還專門在這里弄了條暗道。
他一邊揣測著那兩個兇神惡煞般的人再次找他的目的,一邊極力回避著腦海里那些可怕的記憶,突然,他驚恐地發(fā)出一聲大叫,因為他驀地發(fā)現(xiàn)床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人!
這人就像個幽靈一樣,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黑暗中,正用一雙野獸般的眼睛盯著他。他定睛一看,正是昨夜捉住他的那個虬髯大漢!
對方看著驚慌不安的他,平靜地說道:“我知道你輕功不錯,為何還不跳窗逃走?”
“竹竿”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我若跳出窗外,恐怕又要跳進(jìn)一張網(wǎng)里吧?”說罷他的手突然往床頭某處一按,他身下的那張大床便突然往兩邊一分,他連人帶被都從石敢當(dāng)視野里消失了。
這是“竹竿”早就盤算好的手段,萬一有人找到這里,他還能借著暗道逃走。
可惜他這一套早已被人洞悉得一清二楚。他從床上落下,只覺得身子一軟,便發(fā)現(xiàn)自己掉進(jìn)了一張網(wǎng)里。他大吃一驚,他的身下本應(yīng)該是冰冷堅硬的石板,怎么變成了一張漁網(wǎng)?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張笑瞇瞇的臉,看到這張臉,他頓時感到一種尖針般的寒意。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夜那個更陰冷更可怕的白面書生!
他萬萬想不到,他這處隱秘的小窩,早已被田七探得清清楚楚。他事先設(shè)計好的逃命之路,卻成了石何兩人捉拿他的捷徑。
看著驚恐和困惑的“竹竿”,何強不由笑了,道:“你們蒲城人,怎么都喜歡鉆地道?”
片刻后,石敢當(dāng)也從上面跳了下來,看著魂飛魄散的“竹竿”,他也忍不住笑了。他只覺得七叔這個人實在是深不可測。然后,他說道:“說吧。”
“說什么?”
“說你還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事情都已經(jīng)告訴你了。”
石敢當(dāng)?shù)哪抗馊玑斪右粯俞斣凇爸窀汀蹦樕希蛔肿值卣f道:“你還有沒告訴我們的東西,是不是?”
“竹竿”一臉苦相,顯然知道對方所指的是什么。事實上他心里的確藏有一個可怕的秘密,他知道只有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今晚他才能活命。于是他說道:“我一直覺得吉祥寺這伙人很古怪,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我知道他們都是很危險的人,因此一直都不敢過分招惹他們。”
何強淡淡笑道:“你終究還是招惹他們了,是嗎?”
“竹竿”苦笑了一下,道:“也不算是招惹,但現(xiàn)在想來還一直很后怕。”他皺著眉頭,似是在回憶一段他并不想回憶的往事,“我發(fā)現(xiàn)每隔一段時間,這伙人就會派出一輛馬車,出城奔西而去。駕車的人,一般都是枯木本人,這實在是很蹊蹺的事。有一次,大概四個月前,我實在是閑得久了有些無聊,便忍不住好奇心,跟著他們的馬車一路西去,最后發(fā)現(xiàn)他們到了蟒山!”
“蟒山?”何強皺眉道,“那是二百里以外了,據(jù)說那里是個荒無人煙,鳥不拉屎的地方?”
“可以這么說。”“竹竿”點了點頭,“我跟著他們進(jìn)了蟒山深處一個叫射虎谷的地方,便沒膽量繼續(xù)跟蹤下去,而是溜了回來。”
“那里有什么東西?”
“我并未發(fā)現(xiàn)有什么。”“竹竿”眼中突然閃過一種恐懼之色,“我只是覺得,那個山谷有一種妖氣。”
“妖氣?!”
“是的,一種可怕的妖氣!兩位請莫見笑,我跑江湖的日子不短了,自認(rèn)也見過很多大場面,可那次在射虎谷,我卻有一種不寒而栗之感!我相信我的感覺,那里一定是有什么可怕的人,一定在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我怕再跟下去,會不明不白地死在那里。回來之后,我一連幾天都嚇得睡不著覺,只恨自己為什么這么賤,非要去打探這種自己不該知道的秘密。我知道這可能會給我?guī)須⑸碇湥虼诉@段時間一直惶恐不安……”
看著神色惴惴的“竹竿”,石何兩人的面色漸漸凝重起來。如此看來,枯木這伙人中,一定有人躲在那個偏僻的山谷里練九幽魔功,徐家那孩子恐怕已被送往了那里。他們?nèi)绱嗽幟匦惺拢芍^處心積慮,殊不知還有“竹竿”這種無聊的人,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秘密。
石敢當(dāng)上前,將“竹竿”從漁網(wǎng)中放了出來,神色鄭重道:“你堂堂一個男子漢,卻喜歡做窺人隱私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不但無聊,而且愚蠢!長此以往,你必死無葬身之地!以后還望吸取教訓(xùn),切莫再做這種下作之事!”
“竹竿”聞言大喜,心知今天有救了,忙不迭道:“多謝兩位好漢的教誨!其實,我做此類事情并不是為了謀財,而是因為看到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人得知被我抓住把柄后的那副嘴臉,總會有一種特別的快意。我沉溺于這種快意不能自拔,差點兒釀成大禍!明天我就會離開此地,隱姓埋名,再也不做這種事了!”
石何兩人不再理會“竹竿”,轉(zhuǎn)身離開。他倆突然覺得這個人也有幾分可愛之處。
夜色已深,兩人并未施展輕功,而是緩緩地向周記綢緞莊走去,腳步均有些沉重。
周記綢緞莊的生意比較冷清,已是辰時時分,依然門可羅雀。
七叔手下那個伙計領(lǐng)著石何兩人來到綢緞莊后院的馬廄,他倆的坐騎就寄養(yǎng)在這里。
兩匹駿馬看上去精神飽滿,毛色油亮,看來不但喂養(yǎng)得不錯,還經(jīng)過了精心的梳洗。
對此,兩人很滿意。這個小伙子不但機靈,做事還挺認(rèn)真細(xì)致,當(dāng)然,身手也不弱。
石敢當(dāng)上前,撫摸著馬背上那長長的鬃毛,若有所思。
何強靜靜地站在那里,等待他的決定。
昨夜從“竹竿”那里回來,兩人整理了一番思路,都覺得整個事件中有一個最大的蹊蹺之處,便是徐家那個孩子。究竟這個孩子有什么特別之處,能讓赫連寒等人先是委曲求全,然后又接連主動放棄了九幽堂、富貴錢莊這些經(jīng)營多年的據(jù)點?這里面一定隱藏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想揭開這個秘密,只有去一趟“竹竿”所說的那個妖谷了。
石敢當(dāng)開口了,說:“從這里到蟒山二百里地,快的話兩天便能到達(dá)。如果一切順利,咱們四五天后就能趕回這里,應(yīng)該不會耽誤行動。”
何強默然不語。石敢當(dāng)有些過于樂觀了,西去的路途不少是崎嶇難走的山路,即便兩天能趕到,也必定筋疲力盡。那山谷里到底藏著些什么人并不很清楚,若真有已將血幽魔功練出點兒火候的家伙,就必須打起十足的精神來應(yīng)對,因此四五天內(nèi)趕回來不太現(xiàn)實。
他正要說出自己的顧慮,忽聽一聲鷹鳴,卻見半空中飛來一只雀鷹,在他們頭頂盤旋。
雀鷹的鳴叫一聲接一聲,聲聲悸動著兩人的心。他們認(rèn)得這種雀鷹,那是蝙蝠山莊專門訓(xùn)練出來的靈物,用來在重要的頭目之間通風(fēng)報信用,無論靈性、翔程和安全性,都比信鴿強很多,現(xiàn)在有這樣一只雀鷹飛來,一定發(fā)生了重要的事!
果然,那雀鷹盤旋片刻,便飛下來,直落在那伙計肩頭。伙計從鷹腳上取下一個紙卷兒,打開一看,臉色微微一變,將那信遞給石敢當(dāng),道:“這是給你倆的。”
“給我倆的?”石何兩人此刻已明白這周記綢緞莊是蝙蝠山莊在蒲城的一個秘密聯(lián)絡(luò)點,重要的口信都會通過飛鷹傳書先送到這里。
那信上寫著:
陳州石、何兩位兄弟,圣火、素女兩位堂主將至,初九子時前,速至蒼龍嶺北槐樹坡會合,急!急!急!
三個“急”字筆墨尤為濃重,落款署名:秦中云。
只看了那信一眼,兩人二話不說,便飛身上了馬。他們以最快的速度馳出東門,向蒼龍嶺方向飛奔而去。
護(hù)送靈貂的隊伍真的來了,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快!從這里趕往蒼龍嶺大約兩日路程,初九子時前趕到還來得及!
可跑著跑著,石敢當(dāng)?shù)乃俣染蜐u漸慢了下來,一樁心事像陰云一般蒙上他的心頭。他仿佛看到徐家的幼子正呆在一個陰暗的角落里睜著驚恐的眼睛,仿佛聽到了孩子無助的哭泣,當(dāng)他想到孩子被人敲開天靈蓋攫取腦汁的慘狀時,他的心就像被一根繩子系住后狠狠地拽了一下。
他越來越慢,最后終于停下了馬步。
沉默片刻后,石敢當(dāng)?shù)溃骸拔覀冞@一去,徐家那孩子怎么辦?”
何強知道石敢當(dāng)為什么停下來,事實上他也在揪心這件事。他思索片刻后,說道:“等助兩位堂主成功闖關(guān)后,咱倆再回來救孩子。”
“可是,孩子在那群惡人手里,隨時都有可能慘遭荼毒。等我們參與行動后回來,他存活的希望還能有多大?”
何強看著石敢當(dāng),默然片刻,終于長出一口氣,道:“石大哥!其實對于此事,你我該做的都已做了,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蝙蝠山莊對我們不薄,如今正是急需咱們的危急時刻,你我豈能不助一臂之力!?此次行動事關(guān)莊主他老人家的生死,你既然始終相信莊主就是救你一命的恩人,那這次去蒼龍嶺就是你報恩的最好機會啊!請你三思!”
石敢當(dāng)緊閉雙唇,臉龐已因痛苦而扭曲,顯然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爭,良久后他緩緩說道:“老何,我石敢當(dāng)自問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為了朋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可今日該何去何從,實在是我生平未有遇過的糾結(jié)之事。我何嘗不想去參加行動,大顯一番身手,報答莊主的恩情,完成我的夙愿!可是你想想,若我們不去參加行動,仍有眾多武藝高強的兄弟會去,再加上兩位威震天下的堂主,行動仍有可能獲得成功;可我們?nèi)舨蝗ゾ刃旒夷呛⒆樱沁€有誰能救他?那可憐的孩子就死定了!徐家夫婦不顧自己的安危,見義勇為慘死街頭,像他們這樣的好人這世上已然不多,我能想象得到他們臨死前目睹親子被奪走的痛楚,我不能讓他們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何強面色肅然,認(rèn)真地問道:“你還是要去蟒山,去闖那個妖谷?”
石敢當(dāng)思索片刻,終于深吸一口氣,鄭重道:“是的!不管徐家那孩子是不是在那里,我一定要去找一下,否則這輩子我都會于心不安!”
何強沉默片刻,同樣深吸一口氣,看起來也下了某種決心。
“石大哥,對不起,這次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此刻何強的臉龐同樣因痛苦而扭曲,“你我情同手足,不管遇見什么事,我本應(yīng)該和你一同赴湯蹈火,可唯獨這一次,我不能答應(yīng)你!我不求你原諒我,只想請你聽我說一些往事。”
何強目光緩緩地望向遠(yuǎn)方,回想起過去的事,令他更加痛苦不堪,他幽幽道:“你我結(jié)拜幾年了,我一直沒跟你說過我的身世和來歷,因為只要一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就會因仇恨和痛苦難以入眠!”
“我本不叫何強,我叫何文昊,是江南霹靂堂何家的幺子。我曾有個美麗善良的妻子,有個聰明伶俐的兒子,我的父兄從小就很愛護(hù)我,我過著比這世上任何人都幸福的生活。你恐怕無法相信,我本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哪怕見到春逝花殘、燕去樓空,我都會莫名地傷感一番。我喜歡詩書遠(yuǎn)甚于刀劍,我一直認(rèn)為打打殺殺是父兄們的事,我用不著操心。可是有一天,我的生活徹底改變了。霹靂堂的另一大家族,也就是現(xiàn)在的韓家,一直同我們何家有隙。他們?yōu)榱霜毎耘Z堂,暗中糾集了一大批高手,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之夜突然向何家發(fā)動襲擊。我們猝然遇襲,寡不敵眾,全家上上下下一百余口,幾乎全部遭到了毒手!我親眼看到我的妻兒死在我面前,我的三位兄長為了掩護(hù)我逃走,拼死擋住韓家的殺手,他們一個都沒活下來……”
說到這里,何強,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已經(jīng)泣不成聲:“石大哥,你方才說徐家夫婦看到自己的幼子被擄走時會很痛苦,可你是否知道,我親眼看著我那三歲的兒子死在我面前時是什么感覺?”
石敢當(dāng)此刻已不由聳然動容,他雖然知道何強是個抱有仇恨的人,卻沒想到他的身世如此凄慘。他現(xiàn)在明白了,何強的暗器功夫為什么能有名家風(fēng)范,原來他本就出自武林暗器世家!像他這樣身負(fù)如此滔天血仇的人,也難怪會那么殘酷冷血!
何強緩和了一下情緒,接著道:“為了躲避韓家的追殺,我逃離江南,隱姓埋名,流落江湖。我無時無刻不想著報仇,卻不知如何去做,因為我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在那些顛沛流離的日子里,我聽說霹靂堂在江湖上的聲名越來越大,甚至光明正大地加入了劍客盟,我真是欲哭無淚!我痛恨上天的不公,卻不知向誰申訴。我報不了自己的仇,我的仇人反而越來越多。我曾經(jīng)想過殺回霹靂堂,拼死算了,卻又不甘心白白送死。直到有一天,我聽說蝙蝠山莊是一個神奇的地方,無論什么人,不分高低貴賤,如果有冤屈,蝙蝠山莊可以幫他申冤;如果有不平,蝙蝠山莊可以幫他擺平;如果他想要公正,蝙蝠山莊能給他公正;甚至,如果他想要光明,蝙蝠山莊也可以給他光明!對此我雖然半信半疑,但畢竟有了希望,所以我才投奔了蝙蝠山莊。這幾年在陳州分舵,我一直在等待機會,等待一個報效蝙蝠山莊的機會。因為我知道,我要蝙蝠山莊做的事絕不是一件容易事。現(xiàn)在機會終于來了,只要在這次護(hù)送靈貂行動中我立下大功,我就能請求總舵四大圣堂的高手們,甚至是直接向莊主他老人家請愿,請他們?yōu)槲覉笱I畛穑∈蟾纾瑸榱说冗@次機會,我已經(jīng)等了很多年了!”
說到這里,何強的臉已因激動而變得通紅,聲音也嘶啞了。
石敢當(dāng)按住何強的肩膀,鄭重道:“好兄弟,你不必多說了。我不會有半點兒責(zé)怪你的意思,唯有一點遺憾,就是不能跟你一起參加行動,幫你完成報仇的心愿!你去吧,去參加行動,好好表現(xiàn)!不要讓總舵的弟兄小瞧了咱們!替我向秦中云賠個不是,就說我石敢當(dāng)對不起他,對不起莊主!此番去蟒山若能活著回來,我自會去向他請罪,無論如何懲罰我,我也不會有半點兒含糊!”
“石大哥!”何強難掩心中的悲痛,哽咽說道,“你獨自去蟒山,恐怕比我去參加行動還要危險,你多保重!”
“放心好了,你也多保重!”石敢當(dāng)說完,便掉轉(zhuǎn)了馬頭,他只怕再多說幾句,自己也會忍不住流淚。
兩個生死與共的好兄弟,就這樣一東一西分道揚鑣。他們兩人心里都清楚前路等待他們的是什么,他們知道很可能彼此已沒機會再見……
城西,吉祥寺。
鐵恨水負(fù)手站立在禪房窗前,看著院內(nèi)那棵老柳樹,一動不動的就像一尊雕像。
熟識他的人都知道,鐵恨水這種樣子時一般都是有很重的心事,或是在做一項很重大的決定。
郭道成小跑著進(jìn)了禪房,面帶幾分興奮,說道:“大人,根據(jù)城外馬道蹲守的兄弟稟報,那兩個蝙蝠山莊的人有了新動向,兩人分道揚鑣了!一個人騎馬朝東邊去了,另一個本也出了東門,卻又穿城而過,奔西去了。”
鐵恨水倏地轉(zhuǎn)頭,問道:“石敢當(dāng)去了哪個方向?”
“他去了西邊。”郭道成上前一步,“大人,這兩個難對付的人現(xiàn)在各自落單了,這是抓住他們的絕好機會,真是天賜良機!”
“奇怪,他們這是要作甚?”鐵恨水目光閃動,接著問道,“蕭擎天有什么動向?”
“我正要稟告您,他也出城奔西去了。”
鐵恨水沉吟片刻,道:“是時候了,給我備馬。”
郭道成點點頭,道:“我這就去召集弟兄們。”
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往外走去,剛走到門邊,就聽鐵恨水說了聲:“且慢!”
鐵恨水肅然道:“這次行動,我一個人去便可。”
“大人?”郭道成聞言一陣愕然,“這是為何?”
鐵恨水看著郭道成,眼中帶著幾分暖意,道:“道成,你跟我有多久了?”
“十五年。”郭道成聽鐵恨水這么一問,有些不明所以。
鐵恨水道:“你們這班弟兄,跟我時間都不算短了。此去情況復(fù)雜,而且要對付的人非同小可,你們?nèi)チ嘶蛟S只是徒增傷亡。何況,十五日期限已近,我想你們還是先回到開封府復(fù)命為好。替我向上頭交代一下,就說我已盡力而為,只要再寬限幾日,必定將案犯捉拿歸案。”
“可是,您一個人如何捉拿兩個案犯?”
“這個我自有主意。”
“兩個案犯皆亡命之徒,您一個人去,萬一有什么三長兩短……”
鐵恨水?dāng)[擺手,道:“你不用擔(dān)心我,只需向上面幫我多解釋幾句,便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說罷他拍了拍郭道成的肩膀,走出禪房,飛身上馬,馳出吉祥寺,奔西而去。
時急時緩的山雨,不停歇地灑落在林間小路上,天地間一片煙雨蒙蒙。
雖已是夏日,但若被這山雨澆過,也會感到徹骨的寒冷。
石敢當(dāng)獨自一人行進(jìn)在山間,從頭到腳已然濕透。與何強分別后,他已馬不停蹄地走了一日一夜,也被雨淋了一日一夜。他渾身冰涼,身上三處尚未痊愈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此刻若是能找到一家客棧,換一身干衣服,再喝兩杯燒刀子酒暖暖腸胃,然后找個溫暖柔軟的大炕睡上一覺,那一定是件很愜意的事情。
可是石敢當(dāng)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享受這些的時候。想起徐家那孩子此刻所遭受的一切,他覺得自己受的這些傷和苦根本不值一提。
通往蟒山的路難走了許多,因為本就沒有多少人去那里。雖然已有大半日沒見過一個人影,但石敢當(dāng)依然保持著警惕。多年闖蕩江湖練就的直覺告訴他,有人在追蹤他,而且絕不是一般人。為了擺脫這個人,他干脆放棄了他的馬,鉆進(jìn)了山中,在老林子里轉(zhuǎn)了足足兩個時辰。雨中的山林泥濘濕滑,也很容易迷失方向,但這些對于混跡山林多年的石敢當(dāng)來說,都是小菜一碟。他只希望這個追蹤他的人就此罷手,因為在這種情況下追蹤一個像他這樣的人是非常困難的事。
可是,那種有人追蹤的危險感覺并未徹底消失,遠(yuǎn)處輕微的特殊響動和突然驚起的林鳥,都說明這個人還在附近。他總是隱隱覺得脊背上傳來一種森然的寒意。
現(xiàn)在能救徐家那孩子的人只有他,他必須一個人擺平所有事情,不管是赫連寒那伙人還是這個跟蹤他的人。他有一種莫名的孤獨感,這讓他有點兒吃驚。他獨自走江湖的日子并不短,光是化名“獨狼”做響馬就有好幾年。但現(xiàn)在他要面對的這個對手遠(yuǎn)非以前能比,他感覺自己真的就像一頭孤獨的狼,正被一個有經(jīng)驗也有耐心的獵人暗中窺伺著,隨時可能掉入對方的陷阱或被對方投出的利矛刺中。
如果,此時何強在的話,他的感受會好很多。
雨停了,石敢當(dāng)也再次來到了正路上,但他不急著趕路,而是躲進(jìn)一片灌木叢里,全神貫注地觀察著來路。他緊緊握著他的刀,蓄勢待發(fā),如果后面真的有人,那此刻應(yīng)該順著山路追過來,那他就發(fā)動突襲誅殺對方。
他伏在那里足足觀察了兩炷香的時間,才確信沒有人跟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后,他從潛伏處走出,向蟒山方向而去。
可他剛走出幾步,身形便生生地滯住,手也下意識地握住了他的刀柄。
本應(yīng)該杳無人跡的山路上,此刻赫然多了一個人。這人就像一塊巨石一樣橫在路當(dāng)中,擋住了石敢當(dāng)?shù)娜ヂ罚?/p>
是蕭擎天!
蕭擎天渾身亦已濕透,花白的頭發(fā)濕漉漉地緊貼在身上,看上去很狼狽。為了追蹤對手,他一定也吃了不少苦頭。此刻他一言不發(fā),空洞的眼神望向遠(yuǎn)方,宛如一塊雕像。換作別人,一定會以為他在這里已經(jīng)站了很久。
他的劍就立在他前方,確切地說,是深深地插在了他面前的地上。寒光閃閃的古劍森然透著一種殺氣,是不是它被拔出的下一刻,就會立即帶來血光?
兩人相距不到兩丈,面對面地站在那里。
石敢當(dāng)搞不明白蕭擎天是怎么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但他知道對方出現(xiàn)在這里是來干什么的。于是他緩緩拔刀,雪亮的刀身上,那一只只蝙蝠似是要振翅飛舞。
石敢當(dāng)拔刀的那一刻,蕭擎天的眼神也流動起來,他認(rèn)真地看著石敢當(dāng),看著他的刀,突然道:“真正的高手,不需要靠刻幾只蝙蝠來壯膽。”
石敢當(dāng)?shù)溃骸拔也⒎且獕涯懀皇歉械阶院馈R驗槲野l(fā)現(xiàn)每當(dāng)我的刀亮出,即便是你們這些自詡為名門大派的人,也會目露怯意。”
“你以為真正的高手,會害怕這區(qū)區(qū)幾只蝙蝠?”
“我只知道那么多自命不凡的高手,都不敢去當(dāng)面挑戰(zhàn)杜七,卻去搶什么靈貂!”
“呵呵。”蕭擎天笑了,“你說得不錯,所以我寧愿來對付你,也不屑于去搶靈貂。”
石敢當(dāng)沉默片刻,緩緩道:“在下正要去救人,能否等幾天時間,待我辦完事,自會找你做個了斷。”
蕭擎天搖搖頭,道:“我怎知你是不是去救人!即便你真的是去救人,救的恐怕也是你的同黨。我只知道燕開來等人死于你手,點蒼派的丁秋云也是死于你手,今天我定要向你討個公道。”
石敢當(dāng)知道多說無益,便挺起胸膛,朗聲道:“既然如此,那我只有先解決了你,再去救人了。”
“呵呵,口氣不小,莫非你覺得有天殘功護(hù)體,就可以目空一切?”
“天殘功的真正厲害之處,或許你還不知道。”
“好!今天我蕭擎天要好好見識一下天殘功的威力!”
說這話的時候,石敢當(dāng)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已繃緊,他發(fā)現(xiàn)名滿天下的大俠蕭擎天面對著他一個人,絲毫沒有輕敵之意。對方淡然的笑容下蘊含著深深的自信和無盡的殺氣,這實在是個可怕的對手!
他已準(zhǔn)備迎接對手凌厲的一擊!
山風(fēng)輕輕拂動著兩人鬢角的長發(fā),他們不再說話,四周似乎也安靜了。
突然,一個聲音打破了可怕的寧靜,只聽有人說道:“荒山野嶺,居然有人在此決斗,實在稀罕至極!”
一個人從一旁的山林里徐徐走出,悠然向兩人走來。
兩人都吃了一驚,他們居然都未發(fā)現(xiàn)旁邊還藏著一人!
看到來人,石敢當(dāng)心里不禁一沉,他這才知道自己錯了,之前他一直以為有個人在追蹤他,現(xiàn)在他明白其實是兩個人。
剛剛出現(xiàn)的這個人無疑又是個極其厲害、難以對付的角色,他一身捕快打扮,赫然便是鐵恨水!
鐵恨水看起來也很狼狽,渾身都是泥水,就像是剛從泥塘里洗了個澡,不過衣帽穿戴得仍很齊整。他走到二人跟前,苦笑道:“跟你們兩位來到這里,真讓我吃了不少苦頭。“
蕭擎天盯著鐵恨水,冷冷道:“你是何人?”
鐵恨水掏出一塊大理寺公人專門佩帶的銅質(zhì)令牌,示于蕭擎天道:“在下開封府捕頭鐵恨水。”
蕭擎天聞言,臉色立刻好了很多,劍客盟各大門派內(nèi)部雖然多少有些芥蒂,但同官府的關(guān)系都還不錯。他展顏道:“原來是人稱‘大理寺第一名捕的鐵捕頭,在下乃昆侖劍派蕭擎天,此人是殺害我昆侖派多名弟子的兇手,我正要拿他問罪。”
鐵恨水笑道:“原來是久仰大名的‘一劍擎天蕭大俠,失敬失敬!真是巧得很,您對面的這人,也是我追捕多日、犯下數(shù)樁大罪的要犯,我千辛萬苦追蹤到此,正要將他捉拿歸案。”
蕭擎天道:“這個好辦,待我手刃這廝,你再帶他的尸身回去復(fù)命便是。”
鐵恨水搖搖頭道:“在下空有名捕之名,這兩天卻接連失手,讓犯人逃脫,真的很沒面子。今日我定要親手拿下此人,否則實在面上無光。”
蕭擎天臉色又沉了下來,道:“此人與昆侖派有血海深仇,只有由我親手誅殺此人,方能對得起那些九泉下的亡靈。至于鐵捕頭的面子,比起關(guān)天的人命,我看還是次要的。”
鐵恨水見對方態(tài)度堅決,默然思索了片刻,終于哈哈一笑道:“若是別人也就罷了,既然是蕭大俠的要求,在下自然要行個方便。好在上頭并未要求活捉此人,在下也不妨給蕭大俠賣個人情。”
他們兩個只顧在那里討價還價,連看也不看石敢當(dāng)一眼,仿佛石敢當(dāng)此刻是一只落入陷阱的困獸,而他們則是兩位爭功的獵人。
鐵恨水背負(fù)雙手,施施然走到蕭擎天旁邊,緩緩轉(zhuǎn)過身來,這才正眼看了看石敢當(dāng),道:“你還有什么話說?”
石敢當(dāng)苦笑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只不過是想救一個孩子的性命,為什么就這么難?”
鐵恨水嚴(yán)肅地看著石敢當(dāng),緩緩道:“誰知道你是要去救人,還是要去害人?”
石敢當(dāng)語塞,鐵恨水這話跟蕭擎天的回答如出一轍,他已不覺得憤怒,只是感到深深的無奈,作為一個響馬,一個天殘功的傳人,一個蝙蝠山莊的分舵舵主,他還能指望這些人如何看待他?
他默然片刻,沉聲道:“你們動手吧。”
鐵恨水似乎有些好奇,道:“面對我們兩個人,你覺得還有機會?”
一個是名滿天下的昆侖絕代劍客,一個是身懷絕技的天下第一名捕,面對這樣兩個人,這世上能有幾個人可以從容面對?可石敢當(dāng)只是淡淡地說道:“莫要廢話,不要耽誤了我救人。”
他并非認(rèn)為自己能對付得了面前這兩個人,他之所以如此坦然,只因為他問心無愧!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鐵恨水目光炯炯地盯著石敢當(dāng),似乎想把這個人看透。片刻后,他眼神黯淡下去,緩緩?fù)说搅艘贿叀?/p>
天地間又恢復(fù)了方才那樣的寧靜,這一次連空氣都似已凝固了。
蕭擎天緩緩伸出手,摸向他的劍柄。他伸手的動作極其沉重,極其緩慢,慢得幾乎讓人窒息。他的劍距他僅有一尺遠(yuǎn),可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仍沒有碰到他的劍。就在這伸手的過程中,他心中已演算了十幾種出手的方式和變化,他明白自己下面這一劍有多重要,如果不能一劍將對方殺死,連他也不知道受傷的對方會發(fā)起多么可怕的反擊。強勁的真氣貫滿了他的全身,他雙腳不知不覺中已陷入泥土中深達(dá)一寸,雙手更是已鼓足了勁道!
而石敢當(dāng),仍站在原地靜靜地面對著蕭擎天,就像那驚濤駭浪下的礁石,巋然不動。但他的心中也在盤算著各種應(yīng)對招式,只要能躲過蕭擎天那凌厲的第一擊,或許他就有機會了。
“受死吧!”蕭擎天突然大喝一聲,他的手終于搭上了他的劍柄,于是寒光一閃,擎天劍夾帶著泥土和雨水鏗然而出,天地頓時為之變色!
他這一劍,無疑將有開山裂海之威!
可就在此刻,突然有一道淡淡的、細(xì)細(xì)的白芒,斜刺里過來,電光石火般一閃,便沒入了蕭擎天的后背!
蕭擎天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吼,然后猛地?fù)]劍向身后砍去,他的目標(biāo)赫然竟是鐵恨水!
這一劍含怒而發(fā),凝聚了蕭擎天最后的力量,聲勢極其駭人,可是鐵恨水似乎早有防備,輕輕一閃,便躲過了這一劍。
蕭擎天一擊不中,卻已無力再出招,他的真氣和力量已從背后那致命傷口處消失殆盡,他只是雙眼瞪得渾圓,盯著鐵恨水,擠出一句話:“你,你這奸賊……”說完他嘴角突然迸出鮮血,整個人也漸漸僵硬,最后轟然倒下!
一旁的石敢當(dāng)目瞪口呆,方才他看得很清楚,就在蕭擎天拔劍之時,立在他側(cè)后的鐵恨水突然發(fā)動偷襲,從袖中掏出一柄極窄極薄的短劍,毒蛇般一劍刺穿了蕭擎天的后心!
這一劍擊出的時機,正是在蕭擎天將發(fā)未發(fā)、全神貫注于石敢當(dāng)?shù)臅r候,可謂恰到好處。蕭擎天做夢也沒想到鐵恨水會偷襲他,果然如那句老話所言: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面前發(fā)生的事情,令石敢當(dāng)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此刻的鐵恨水,胸口起伏,臉色蒼白,竟似已站立不穩(wěn),只能用手扶住旁邊的一棵大樹,方能支撐住身體。他看著蕭擎天怒視他的雙目,表情十分痛苦,良久后似是自言自語道:“沒想到我也用劍吧?知道我用劍的人,活著的已很少了。”
石敢當(dāng)?shù)拇_沒想到,像鐵恨水這種身懷多項少林絕技的人,還藏有一把如此歹毒的袖里劍!而且出手無比刁鉆狠毒!他不由得揣測,如果換作自己與鐵恨水決斗,是不是也會喪命于這把鋒銳突兀的短劍之下?
他實在搞不懂眼前這個人,忍不住問道:“為什么?”
鐵恨水這才抬頭,看著石敢當(dāng),目光有些茫然,說道:“我調(diào)查清楚了,你的確是要去救人!”
“……”
“在崇安時就有人告訴過我,你追蹤九幽堂赫連寒是為了救一個孩子。但是否真假不論,你已犯下了數(shù)樁大罪,我當(dāng)然要拘捕你。赫連寒的行蹤一直在我們的掌控之內(nèi),因此我也知道他去了吉祥寺。可是我們有兩個兄弟很冒失地先去那里查探了情況,結(jié)果打草驚蛇,等我到吉祥寺后,赫連寒已經(jīng)連夜跑了。我與吉祥寺方丈枯木交了手,竟發(fā)現(xiàn)他會一種奇異的魔功!”
“血幽大法。我記得那天在吉祥寺已告訴過你。”
“做捕頭的,怎能輕易相信欽犯的話。”鐵恨水戲謔地笑了笑,“好在這世上沒有幾人比我更了解血幽魔功,那天你們從吉祥寺逃脫后,我經(jīng)過調(diào)查,又翻閱了一番卷宗,確信枯木使的的確是血幽大法,因此赫連寒綁架孩子用來練功之事應(yīng)非虛言,如此說來,你們的確是為了救人而來。”
石敢當(dāng)不解道:“你如何了解血幽大法?你又哪里來的卷宗?”
鐵恨水道:“當(dāng)年血幽老怪肆虐江湖,中原武林下定決心,匯聚了一批高手剿滅他,我的一位少林師叔便是其中之一。這批高手一路追殺血幽老怪,直追到大漠深處才除掉他,己方也死傷慘重。我的這位師叔也身受重傷,回到少林后不久就死了,但他留下了一份手稿,描述了九幽魔功的一些細(xì)節(jié),當(dāng)時我正在少林習(xí)藝,看過這份手稿,也留有一份摹本在身邊,因此通過研究這份手稿,我能肯定枯木和尚是九幽魔功的傳人!”
石敢當(dāng)感慨道:“我們收拾九幽堂時,聽薛勁松交代說九幽魔功尚有傳人,因沒有親眼見到,故一直不敢十分肯定。現(xiàn)在既然你已親自見識了這魔功,那此事便確定無疑了。”
“但是,僅僅這些,還不是我決定放你一馬的最終原因。”鐵恨水的臉色變得十分凝重,他沉聲道,“據(jù)我調(diào)查,赫連寒寧愿向你們賄以重金,甚至不惜死戰(zhàn),也不愿交出徐家那個孩子?”
“不錯,我們對此也感到不解。”
“你們夜襲富貴錢莊,救下了幾個孩子,唯獨徐家那孩子因為被事先帶走了,沒有救到手,是不是?”
“不錯,我現(xiàn)在就是要去救徐家那孩子。”
鐵恨水長長吐出一口氣,道:“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的話,那徐家這孩子,就是所謂的九竅靈童!”
“九竅靈童?何謂九竅靈童?”
“你恐怕不知,九幽大法在六級以下時,需選用聰明伶俐的孩子,取其腦髓配制一種藥丸,發(fā)功時吞食這藥丸便能施展魔功,令自己的功力倍增。但修煉到六級以上,普通孩子已不能滿足練功的需要,只能取根骨極佳、極具靈性的孩童的腦髓生食之,才能修煉成更高的境界。這樣的孩子千里挑一,極難尋覓,便是這魔功功法里所謂的九竅靈童!”
“因此,”說到這里,鐵恨水一字字地肅然道,“我可以肯定,這世上已經(jīng)有人,至少在修煉七級以上的血幽大法!”
石敢當(dāng)皺眉道:“七級魔功,會是什么樣的?”
“我看那枯木和尚,差不多有五六級的功力,這已讓我感到十分吃力,而這魔功一旦修煉到七級,便不再需要吞藥引功,對決時能夠隨心所欲地發(fā)功,且不用擔(dān)心時效,因此將十分可怕!當(dāng)年血幽老怪破天荒地練成了八級魔功,整個中原武林都為之震撼,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其除掉,至今說來仍令人后怕不已。如若這世上再出現(xiàn)一個血幽老怪這樣的人,那將是中原武林之劫,天下蒼生之劫!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因此,你希望借我之手,除掉這個人?”石敢當(dāng)明白了。
“不錯。”鐵恨水看著石敢當(dāng),眼神有些奇怪,“能對付血幽大法的,或許就是天殘功了。當(dāng)年塞外兩大魔功的傳人,這幾日我都見到了,真是造化弄人。”
石敢當(dāng)沉吟道:“可是,如果已有人在練七級魔功,恐怕我也無把握對付他。”
鐵恨水露出一種殘忍的笑意,道:“不管你們誰對付了誰,對中原武林都是一件好事。”
石敢當(dāng)笑了,對方的話雖然尖刻且不懷好意,他此時卻不覺得生氣。
“不過,我還是希望最后活下來的是你。”鐵恨水眼中又有了一股暖意,“這幾日我經(jīng)過思想斗爭,決定要助你一臂之力。那天你們在正陽樓的時候,其實我就在附近。當(dāng)我看到蕭擎天的時候,便知道他已盯上了你,我緊隨他之后追蹤到這里,伺機行事。他的武功正好能克制你,因此我必須幫你除掉他。但他的武功太高,若想除掉他,只有趁他專心對付你之時,依靠偷襲得手。”說到這里,他的語氣變得十分黯然。
石敢當(dāng)鄭重道:“今日你有恩于我,我該如何報答你?”
“你幫我做一件事即可。”
“鐵捕頭請講,只要是石某做得到的事,一定替你做到。”
“你幫我一把,把蕭擎天的尸身埋了。”
“就這事?”
“你自己生死未卜,還能幫我做什么事。”鐵恨水一臉落寞,苦笑道,“死在我手下的人不算少,但我自問所殺之人都是該死之人,只有今天這蕭擎天是個例外。我雖然看不慣他這種自命不凡的名門劍客,但他也算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今日我偷襲殺了他,已打破我多年來守護(hù)的信條,必將抱憾終生。他既然死得冤枉,你我豈能還讓他曝尸荒野?”
石敢當(dāng)默然不語,蕭擎天死不瞑目的情景令他印象深刻,他臨死前稱鐵恨水為奸賊,想必會給這位執(zhí)法多年的名捕內(nèi)心留下深深的陰影。鐵恨水內(nèi)心的痛苦他能看出來,他知道鐵恨水做出今日這樣驚人的決定和舉動,絕非易事。
兩人挖了個坑,將蕭擎天的尸體草草埋了,然后立了塊木碑,上刻:昆侖劍客蕭擎天之墓。
一代劍客,就這樣葬身于荒郊野外。
江湖上也不知有多少知名高手,像蕭擎天這樣死于意外偷襲之下,化作一抔黃土。
鐵恨水目視那墓碑良久,然后對石敢當(dāng)?shù)溃骸澳愕搅舜说兀氡匾阎懒四呛⒆拥南侣洌俊?/p>
石敢當(dāng)?shù)溃骸皳?jù)我掌握的線索,他們多半去了蟒山。”
“蟒山?”鐵恨水皺了皺眉,“那地方荒無人煙,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他沉思片刻,嘆了口氣道:“上頭限令我十五日內(nèi)捉拿你歸案,現(xiàn)在期限已到,我必須回去復(fù)命,你只有獨自去那里了。日后,若你我都能留得命在,我還會去捉拿你,請你好自為之。”說罷他也不打招呼,便向來路走去。
石敢當(dāng)忍不住道:“即便你不和我去蟒山,也沒必要回去領(lǐng)罪的。”
鐵恨水頭也不回,淡淡道:“你如何能理解一個捕頭的抱負(fù)!”
石敢當(dāng)看著鐵恨水,他的背影雖然落寞,但步伐仍然堅定。
“此人,應(yīng)該是個真正的捕頭吧。”
石敢當(dāng)心里感慨萬千,他看了一眼蕭擎天的墓碑,心里暗嘆一聲,轉(zhuǎn)身上路,向西大步走去。
霧,滿山都是霧。
四處都是巨大丑惡的古樹和散發(fā)著腐臭味的沼澤,灰黑色的山澗從山谷中緩緩流過,宛如一條蜿蜒的蟒蛇,盤踞在山林之間。
蟒山一帶曾是個古戰(zhàn)場,據(jù)附近的百姓傳言,當(dāng)年戰(zhàn)死在這里的將士均未能投胎轉(zhuǎn)世,而是化作不滅亡魂,終年在山里游蕩。很多年來,屢屢有進(jìn)山采藥打柴的百姓失蹤的事件發(fā)生,人們都說他們是被山里的那些亡靈吞噬了。于是,近幾年來已絕少有人敢進(jìn)山。
今天,石敢當(dāng)來了,不管這怪石嶙峋霧氣彌漫的山里到底有亡靈還是有妖怪,他都要闖一闖。
依靠一塊年代久遠(yuǎn)的殘破石碑,石敢當(dāng)總算找到了射虎谷的所在,這個地方倒和他與天殘客隱居的地方有幾分相似。
那霧似是從地下冒出來的,即使晌午時分陽光普照,也揮散不去。谷中視力可及之處,不過五六丈遠(yuǎn)。依稀可見一條小路,長滿了雜草,或許是很久以前的樵夫開出來的,但現(xiàn)在顯然已荒廢了。因此,這里若是想藏一個人,實在是容易得很。
可是又有誰會長年躲在這個陰森森的鬼地方?
赫連寒這伙人果真把孩子們劫到了這里?如果是真的話,那些幼小的孩子該有多惶恐,多無助?
想到這里,石敢當(dāng)?shù)男那榧纫苫笥殖林亍?/p>
走了不久,石敢當(dāng)就看到幾樣?xùn)|西,立刻打消了他的疑問。
那赫然是一些散落著的骸骨,而且隨處可見!其中有不少頭骨,尺寸很小,顯然是幼兒的頭骨,均殘破不堪,看起來是被人用硬物殘忍地生生鉆鑿過,令人目不忍睹!
難怪“竹竿”來到這里會覺得毛骨悚然。這個地方究竟發(fā)生過多少慘絕人寰的事情,發(fā)生過多少神鬼共憤的悲劇,不得而知。
石敢當(dāng)加快了腳步,對眼前的一切他已出離憤怒,他要阻止做了這些事的人,不,他們不是人,是禽獸,是妖魔!他要把這些妖魔碎尸萬段!
潛入谷中約二里遠(yuǎn)后,他便有所發(fā)現(xiàn)。前方隱約現(xiàn)出幾間茅屋,這是石敢當(dāng)自進(jìn)入這個山谷后唯一見到的有人氣的東西。這些茅屋中有些什么?是不是就有那些可憐的孩子?
石敢當(dāng)向茅屋沖去,但很快戛然止住腳步,手順勢握住了刀柄。
茅屋間用蒿草圍著一個小院,此刻有個人正在院子里生火做飯,聽到動靜這個人轉(zhuǎn)過頭來,和石敢當(dāng)四目相對。
看到這人,石敢當(dāng)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人身材高大,頭發(fā)蓬亂,似野人一般,一臉橫肉,面色慘白,顯然是在這谷中呆久了,常年不見天日導(dǎo)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人的一雙眼睛,冰冷灰暗,如死魚一般毫無生氣,看到石敢當(dāng)后他也不說話,只是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露出一種可怕的兇光。
“徐家那孩子是否在這里?”石敢當(dāng)沉聲問道。
那人并未答話,也沒有任何動作,似是根本聽不懂石敢當(dāng)在說什么。
茅屋中沖出來三個人。這三人倒還都是人樣,其中兩個石敢當(dāng)認(rèn)識,赫然便是赫連寒和竹葉青。另一個看上去是個和尚,想必便是那吉祥寺的枯木。
看到石敢當(dāng),竹葉青竟吃吃地笑了,道:“你真的追來了?真是太好了,我們就怕你不來呢。”
看到面前這些人,石敢當(dāng)心里有點兒欣喜也有些沉重,喜的是看來他來對了地方,一路上的辛苦沒有白費;沉重的是這些人沒一個好對付,想從他們手中救出孩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此刻他的心中沒有絲毫恐懼,只有滔天的憤怒。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把徐家那孩子交出來!”
一向淡定的赫連寒竟也笑了,似是聽到了一件非常荒唐可笑的事情,他搖搖頭,說道:“孩子在我們手里,但恐怕你是帶不走了。你知不知道你已死到臨頭了?”
“我再說最后一遍,把孩子交出來!”
聽到這話,赫連寒等人都笑了,就連那個野人模樣的家伙臉上也露出了一種嘲弄的笑意。
“就憑你?”赫連寒狠狠道,“你莫要以為之前我對你忍氣吞聲,是因為怕了你。你若是覺得你會天殘功就很了不起,那就大錯特錯了!我等在外面的十年基業(yè)都?xì)в谀闶郑姨焯煜氲亩际侨绾握夷銏蟪穑±咸煊醒郏憔尤徽娴淖约核蜕祥T來了!今天我要讓你嘗嘗我真正的厲害!”
石敢當(dāng)不再說話,他緩緩拔刀,刀身用力劃過刀鍔,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他冷靜地觀察著面前的這四個人,盤算著先向哪個下手。他知道自己以一敵四機會很少,因此要采取正確的應(yīng)敵策略。以他本能的感覺,這些人中最可怕的不是枯木,也不是赫連寒,而是那個喪尸般的野人。
可就在這時,他又聽到了一個聲音。
有人突然說道:“這位便是天殘功的傳人?嘖嘖,有趣。”
這人的聲音尖厲而奇特,宛如公雞的鳴叫,石敢當(dāng)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對方又多了一個人。同時他注意到茅屋后有一個隱秘的山洞,這人看來是從那洞里出來的。
那是一個奇怪的小老頭,須發(fā)皆白,看起來已有很大的年齡;身高只有五尺,身形極瘦小,卻穿著一身顏色艷麗的寬大絲袍;顴骨很高,嘴巴尖尖的,長得就像一只公雞,配上那絢麗奇特的外衣,就像一只花公雞;同那野人一樣,這小老頭臉色也是慘白的,只是那一對瞳仁,竟隱隱泛著血紅色!
總之,這小老頭看上去極其神秘,極其詭異,仿佛并不屬于這個世界,而是來自人間之外的什么地方。而赫連寒等人見了這老頭,一個個均垂首肅立,神態(tài)極其恭敬,眼神里則帶著某種敬畏,就像是一群見到了魔王的小妖。
見到這個小老頭,石敢當(dāng)只覺得自己背后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對方雖然沒有出手,但石敢當(dāng)憑直覺就知道,這個怪老頭絕對是他生平見到過的最邪惡最可怕的人,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隱隱感到不妙的他沉聲問道:“你是何人?”
小老頭搔了搔頭,嘎嘎笑道:“我的名號有很多,不過我最喜歡你們中原人以前的叫法,叫做什么來著,哦,對了,叫‘血幽老怪!”
石敢當(dāng)大吃一驚:“原來你還活著?”
“嘎嘎,你很意外?”血幽老怪笑道,“當(dāng)我聽說天殘功也有傳人時,我也很意外。中原武林人士就是虛榮啊,當(dāng)年明明只是將我打成重傷,回去卻吹噓殺了我,真是可笑。不過若非他們的虛榮,我也活不到今天。對了,中原人不是也吹噓他們消滅了天殘功嗎?既然有你這個傳人,莫非天殘客也沒死?”
石敢當(dāng)并未回答對方,而是繼續(xù)問道:“這些年你一直潛伏在這里,就是為了繼續(xù)修煉血幽魔功?”
血幽老怪臉一沉,說道:“魔功?怎么你也這么說,明明是威力無邊的血幽圣功!對了,你的天殘功不是也被稱作魔功嗎?看來你已經(jīng)歸順中原人了,真是可惜。不過,血幽魔功這名字其實聽起來也不錯,嘎嘎……”
說到這里,血幽老怪又笑了,他笑的樣子也像公雞在打鳴,也更讓人不寒而栗。
笑完,他接著道:“這些年我潛心在這里修養(yǎng),不但恢復(fù)了功力,還培養(yǎng)出這四個好徒弟,不容易啊!我現(xiàn)在最想看到的,就是當(dāng)年那些仇人再次見到我之后的表情,嘎嘎!”
石敢當(dāng)掃視了一番赫連寒等人,冷冷道:“你躲在這里,讓他們幾個在外面設(shè)立九幽堂和吉祥寺等幾處窩點,幫你四處尋覓無辜的孩童,然后送到這鬼地方供你等荼毒。這便是你們干的好事!”
“你倒蠻聰明,不過你說錯了一點,我們干的一直都是壞事,怎么能叫好事?”血幽老怪說完,其他幾個人也都跟著笑了,也不知是為了附和老怪,還是這件事真的很可笑。
石敢當(dāng)此刻也明白了,赫連寒擄走徐家那孩子,并非鐵恨水所估計的,想讓他們中的某人修煉七級魔功,而是奉獻(xiàn)給這個本該死了十五年的血幽老怪!那就是說,這個老怪物,正在修煉九級魔功?
眾人的哂笑聲中,石敢當(dāng)?shù)f道:“把徐家那孩子交出來。”
他這句話,讓所有人都停止了笑。
血幽老怪愣了愣,仔細(xì)打量了石敢當(dāng)一番,說道:“你這小輩怎么如此頑固,你是來尋那個九竅靈童的吧?既然你已快死了,我也不妨告訴你,不久之后我就能達(dá)到火候,然后用那娃兒修煉圣功的第九重,功成之后我就要出山,殺盡那些當(dāng)年欺負(fù)我的中原人。屆時就是你們蝙蝠山莊的杜七來了,我也不怕!”
“想和杜七交手,恐怕你還不配!”石敢當(dāng)并不怕激怒老怪,他已抱定必死的決心。
血幽老怪臉上隱隱有一絲血氣閃過,道:“看在你我的武功有些異曲同工的份上,我會讓你死得痛快點兒。”
石敢當(dāng)挺直了胸膛,道:“誰和你異曲同工?你盡管放馬過來吧。”
“嘎嘎,小輩真不知天高地厚,憑你哪有資格和我交手,還是讓我的徒弟們對付你吧!”血幽老怪說完拍拍手,笑道,“徒兒們,我一直告誡你們不要輕易施展圣功以免暴露,想必你等已經(jīng)憋得太久了。今天有這位天殘功的傳人前來送死,機會難得,你們只管盡情發(fā)揮便是!青兒,我的心肝寶貝兒,你先來!”
“遵命!”竹葉青答應(yīng)一聲,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了石敢當(dāng)一眼,然后摸出一粒碧綠色的藥丸,一口吞下。
片刻后,不可思議的情景便發(fā)生在石敢當(dāng)面前!竹葉青的雙眼突然死魚般突出,并且變得通紅;臉上也發(fā)生了奇異而可怕的變化,原本狐媚的面龐上泛起許多青色的暗紋,宛如一條條扭曲的毒蛇!這個本來生得婀娜秀美的女子,竟也修煉了血幽魔功,此時此刻,她已活脫脫像一個地獄女魔!
竹葉青發(fā)出一種尖厲的笑聲,正欲撲向石敢當(dāng),血幽老怪?jǐn)[擺手制止了她,接著道:“枯木、寒兒,你倆也上,讓客人瞧瞧五級圣功是什么樣的!”
赫連寒和枯木聽到指令,各自從懷中掏出一顆黑色藥丸,不假思索地吞下。
于是,無比恐怖無比惡心的變化也在他倆身上發(fā)生了!他們表情痛苦,臉上泛起可怕的血紅色,此外還有無數(shù)紫黑色的暗紋,眼中也發(fā)出了瘆人的血光。此外,他們渾身上下的骨節(jié)都發(fā)出了一種奇異的咯咯響聲,整個人似是變大了幾分!
這哪里還是兩個人,分明是兩個煉獄來的修羅!
血幽老怪滿意地笑了笑,接著道:“阿苦臺,你也發(fā)功吧,一起湊湊熱鬧!”
那野人樣的人叫阿苦臺,聽名字是個胡人。他哼了一聲,也掏出一顆藥丸。
這次那藥丸竟是血紅的,阿苦臺將它吞下后,很快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嘶吼,然后他的臉也開始變得血紅,紅得發(fā)紫,比前面的幾人更紅,只是已沒有了那種或青或紫黑的暗紋。同時,他的身體也開始咯咯作響,并且開始膨脹,看上去明顯強壯了許多,使得本來就很高大的他,此刻更像一頭可怕的洪荒巨獸!
“嘎嘎,這位是我的大徒弟,多年來一直在我身邊照顧我,我也一直待他不薄。他的圣功已達(dá)到六級,放眼現(xiàn)在的江湖,恐怕能勝過他的人已不多了。”血幽老怪在一旁津津樂道地說著,似是在向人炫耀他的作品。
石敢當(dāng)目睹著眼前的一切,只覺得四周群魔亂舞,陰風(fēng)陣陣襲來。他突然想起“竹竿”形容這里的用詞,妖氣!
是的!此時此刻,這里已然妖氣沖天!
血幽老怪揶揄道:“小輩,你獨自一人前來,我擺下這么大的排場招待你,已經(jīng)很看得起你了。”
“他不是獨自一人!”突然間,不遠(yuǎn)處有人大喝一聲!
所有人都愕然抬頭,就看見石敢當(dāng)身后的薄霧中走出來一個人。
他面容俊逸,風(fēng)度翩翩,挺拔的身姿宛如臨風(fēng)玉樹。
他目光坦然,宛如他所見的,不是亂舞群魔;他步履堅定,宛如他要闖的,不是阿鼻地獄;他昂首挺胸,他豪氣沖天,是因為他正欲慷慨赴死!
是何強!
他來到近前,朗聲道:“好一群妖魔鬼怪!今天真讓小爺我開眼了!”
石敢當(dāng)見何強竟然來了,又驚又急道:“老何,你怎么來了,快走!”
何強并未停下腳步,依然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邊走邊說道:“石大哥,自那天和你告別后,我便再沒合過眼。對不起,我太自私,讓你只身來這里犯險,后來我想來想去,越想越不妥當(dāng),終于決定還是趕來這里。所幸我醒悟得早,來得還不算晚。”
“說什么傻話!快走!”石敢當(dāng)幾乎是嘶喊出來。
何強臉上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說道:“石大哥,這世上我已沒有親兄弟,你便是我的兄弟。做兄弟的,難道不應(yīng)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嗎?”
“可是,你的家仇怎么報?”
“待咱倆收拾了這些魔頭,再去報仇不遲。”
石敢當(dāng)苦笑道:“傻小子,你難道還看不出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今日你我,恐怕兇多吉少了!”
“縱然你我在這里粉身碎骨,自會有千萬弟兄來為我們報仇!”
何強的話擲地有聲,石敢當(dāng)不由得也熱血沸騰,一時間無盡的膽氣從他心中升起,那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萬丈豪氣直沖九霄!
“好!”他點頭道,“今日你我兄弟,就跟這些妖怪們拼個你死我活!”
“嘎嘎……”血幽老怪的笑聲再次響起,“好令人感動的兄弟情義啊,可惜只不過是多了一個送死的人而已。”他端詳著何強,慢條斯理道,“你便是那個嗜好食人心喝人血的何強吧?你這人倒蠻對我的胃口,只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你方才若是悄悄離開,老夫還未必為難你。現(xiàn)在你現(xiàn)身出來,難道還想食我的心,喝我的血不成?”
何強笑道:“非也非也,我何強收拾的仇敵雖然不少,但他們好歹還算是人。可是你呢?老妖怪,你本就不是人!你早已沒有人心,我如何食你心?你的血一定騷臭得連狐妖都自愧不如,我何強雖然口味比較重,但還不至于如此作踐自己!”
何強的話真正激怒了血幽老怪,只見他臉上血色一閃,怒道:“小輩無禮!”話音未落,他人影一閃,已來到何強跟前。他倆本來相距足有四五丈,可是眨眼間他就到了何強的眼皮底下,快得如同鬼魅一般。但他并未出手,只是站在何強跟前,冷冷地看著對方。
何強沒料到對方這么快,驚愕之余,他的彎鉤毫不猶豫地出手了。
面對強敵,何強的手法絲毫未見怠慢,彎鉤閃著寒光削向血幽老怪,轉(zhuǎn)眼間已到了老怪的頭皮跟前。血幽老怪似是正等著何強出手,他怪笑一聲,隨便一伸手,便輕描淡寫地用兩個指頭牢牢夾住了襲來的彎鉤,隨后他臉上血色又一閃,只聽一聲脆響,何強那只用百煉精鋼打造的彎鉤便被他用兩指生生夾作了兩截!
這老魔頭的武功實在太可怕太恐怖太不可思議,其功力豈止是能開碑裂石斬銅斷鐵!何強未及做出反應(yīng),血幽老怪又一掌輕輕地拂在了他的胸口。
誰也沒看清血幽老怪是怎么出手的,只是聽到一聲脆響,何強便直挺挺地橫飛出去,重重地摔進(jìn)了草叢里。
“自討苦吃!”血幽老怪搓搓手,冷哼一聲。
一旁的石敢當(dāng)見狀怒火中燒,正欲上前拼命,突見何強又自草叢中勉強站了起來,并且大喊道:“石大哥小心!”
一物從何強袖中拋出,似是帶著火花,扔向血幽老怪。
血幽老怪臉色一變,“咦”了一聲,眨眼間沒了人影。他方一閃開,原本所在處便發(fā)出天崩地裂的一聲巨響!
整個山谷似乎都搖晃起來,石敢當(dāng)幾乎被迎面而來的氣浪掀翻在地。若非何強方才的提醒,他此刻或許已被飛射而來的碎片所傷。他看得很清楚,這可怕的爆裂來自何強擲出的那個物體,如此厲害的暗器,他生平頭一次見到!
何強并未罷手,轉(zhuǎn)眼間又?jǐn)S出同樣兩物,扔向赫連寒等人,那幾人知道厲害,沒命似的施展輕功躲閃逃命。
又是驚天動地的兩聲巨響,空中到處彌漫著濺起的砂土和灰塵,石敢當(dāng)趁此機會,跑到何強身邊,扶起何強搖搖欲墜的身體,向山谷外逃去。
霧沒了,夕陽普照大地,只是已近黃昏。
“石大哥,不用再走了,我實在走不動了。”何強喘息道。鮮血不時地從他的嘴角流出,他原本雪白的錦袍上已沾滿了斑斑血跡。
兩人來到一棵梧桐樹下,石敢當(dāng)小心地扶著何強,讓他背靠著樹干坐下。
石敢當(dāng)緊張地看看四周,他倆并未跑出太遠(yuǎn),他擔(dān)心血幽老怪那伙人追來。
“不必?fù)?dān)心,有我們霹靂堂何家祖?zhèn)鞯睦渍饛棧徦麄円膊桓易穪怼!焙螐娦α诵Γ樕戏浩鹨环N驕傲的神采,“江湖中人只知道霹靂堂韓家的驚天雷厲害,殊不知我們何家的雷震彈更厲害。韓家覬覦我們何家這祖?zhèn)靼灯骱芫昧耍墒冀K沒有得到配方。”
“厲害,的確很厲害!”石敢當(dāng)點頭附和著,心里卻難受至極。他這才明白何強為什么一直對參與護(hù)貂行動自信滿滿。有如此威力驚人的祖?zhèn)靼灯鳎螐姳緛硪欢茉谛袆又辛⑾缕婀Γ@就意味著他本可以憑借自己的功勞,請蝙蝠山莊的高手替自己報那滔天血仇!
想到這里,石敢當(dāng)不由得肝腸寸斷!
“可惜,我命不久矣,何家這雷震彈,也要失傳了。”何強輕嘆一口氣,神色黯然。
“說什么傻話。等你傷好了,你我一起去江南找韓家算賬,有你的雷震彈相助,相信你一定能得償所愿。”石敢當(dāng)安慰著何強,他想擠出一些笑容,卻怎么也笑不出。
何強勉強笑道:“石大哥,你不必安慰我,也不必做出這種樣子,我的心脈已被震碎,肯定活不了了。死又算得了什么?我何強殺了那么多人,雙手沾滿鮮血,其實早已賺夠了。”說著,他咳出幾口鮮血。
石敢當(dāng)手足無措地扶著何強,卻不知該做些什么,只能強忍住自己的淚水。
何強喘息片刻,看著石敢當(dāng),鄭重道:“石大哥,能否答應(yīng)我一件事?”
“說,你說,別說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一千件事,我都答應(yīng)你。”
“不要……不要為我報仇。”何強吐字已有些吃力。
石敢當(dāng)搖搖頭道:“好兄弟,別的事情我都可以答應(yīng)你,唯獨這件事我不能答應(yīng)你。若不能為你報仇,我石敢當(dāng)還有何面目活在這世上!”
“呵呵,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何強笑了,“石大哥,你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固執(zhí)。我快要死了,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請求,不要一個人去為我報仇,你對付不了那些人。”
“我,我還有絕技!我跟他們拼了!”石敢當(dāng)嘶聲道。
“我知道你的天殘功很厲害,但你怎么可能是九幽老怪的對手!除非……除非你能找到幫手。”
“幫手?你莫非是讓我去找那些中原各大門派的高手來對付血幽老怪?他們怎么會相信我的話……”
“石大哥,你怎么有些糊涂了,莫非你已忘了你我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
何強的眼眸中爆出一串火花,鄭重道:“蝙蝠山莊!石大哥,莫忘了你我都還算是蝙蝠山莊的人!總舵高手如云,你看像秦中云、田七這樣的,哪一個不是身懷絕技!他們之中肯定有能對付血幽老怪的人!這些年我們?yōu)轵鹕角f效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們應(yīng)該幫助你!”
“可是……”
看著躊躇猶豫的石敢當(dāng),何強明白他在想些什么,道:“石大哥,你莫擔(dān)心。來此之前我已托七叔的那個伙計飛鷹傳書,向秦中云解釋了你我未能參加行動的原因,相信他們能理解你我的苦衷。大家都說,蝙蝠山莊的好漢深明大義,莊主他老人家更是如此,你我不就因為這個原因才加入蝙蝠山莊的嗎?石大哥,答應(yīng)我,你這就上蝙蝠山莊,去面見莊主他老人家,告訴他這里發(fā)生的事,讓他派人來救徐家那孩子。告訴他血幽老怪還活著,正欲修煉更高層的魔功為禍江湖,請他派高手來鏟除這個老妖怪!相信我,他一定會幫助你!”
“好!”石敢當(dāng)看著何強認(rèn)真的眼神,點點頭道,“我答應(yīng)你,這就去蝙蝠山莊求救!”
“這就對了,這才是我的好兄弟。”何強放心地笑了,整個人也因為剛才的話耗盡了最后的元氣,他喘息了幾下,喃喃說道,“石大哥,你告訴我,江南在什么方向?”
“在那邊。”石敢當(dāng)手指遠(yuǎn)山。
“那邊?很遠(yuǎn)吧?”何強茫然看著石敢當(dāng)所指的方向,他的意識已經(jīng)有些模糊。
“不遠(yuǎn),不遠(yuǎn),翻過幾座山,蹚過幾條河,就到了。”石敢當(dāng)臉上已滿是淚水,他此刻只能強忍著不讓自己哽咽出聲。
“石大哥,你扶住我,我想多看那邊幾眼。”
“好……”
殘陽照在何強臉上,他看著遠(yuǎn)方,臉上露出了笑意,眼中的光芒卻漸漸暗淡下去……
自上次在順德堂與石敢當(dāng)、何強告別后,趙老頭和鳳兒便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他們每日焚香禱告,祈禱惡人能得到懲處,徐家的孩子能安全救回來,兩位恩人能平安無事,六扇門的人則空手而歸……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祖孫倆的心情也越來越焦灼不安,可也只能在家里焦急地等待。
在一個熱浪襲人、蟬聲聒噪的夏日夜晚,兩人做完禱告后各自上床,準(zhǔn)備再次度過一個難眠之夜。這時,屋外突然傳來輕叩柴門的聲響。
老趙連忙爬起來,驚疑地問道:“誰?”
一個低沉的聲音回答道:“是我,石敢當(dāng)。”
老趙立即翻身下床,鞋都顧不上穿,便跌跌撞撞地沖向房門。鳳兒也隨便披了件外衣,跑了過來。
門一開,兩人便看見石敢當(dāng)憔悴的臉。
“恩公!你回來了!”
“嗯。”
“孩子……孩子沒救回來?”
“還沒有。”
“那,何恩公呢?”
“他——,死了。”
“啊!”
兩人聞言,頓時如墜入萬丈深淵,老趙眼前一黑險些暈倒,鳳兒拼命地扶住他,自己的眼淚則涌了出來。
石敢當(dāng)掩上門,扶老趙坐下,沉聲道:“現(xiàn)在還不是悲痛的時候,我需要你們幫我做點兒事。”他摸出一錠銀子交給鳳兒,“六扇門的人還在搜捕我,我不方便到處走動。去給我買一匹馬,再準(zhǔn)備十五日的干糧,我要去個地方,請幾個幫手。”
老趙總算緩過氣來,哽咽道:“恩公莫怪我多嘴,你請幫手做什么?”
“孩子還活著,但赫連寒那伙人有個很厲害的后臺,我一個人斗不過他們,因此得去請幫手對付他們。”
老趙和鳳兒聞言不敢怠慢,匆匆抹去眼淚,出門而去。
需要的東西很快置辦齊了,祖孫倆回來,見石敢當(dāng)一人悶悶地坐著發(fā)呆,也不敢多打攪他,便去廚房生上火,給石敢當(dāng)燒洗澡水,再烙了些炊餅,打算給他帶著路上吃。
夜已深,廚房里的動靜也漸漸停了。
暗淡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窗戶紙,照在石敢當(dāng)?shù)哪樕稀?/p>
雖然很疲勞,但他卻無法入睡。
護(hù)貂行動沒去參加,孩子沒救回來,好兄弟卻死了……
一想起蒼龍嶺行動中浴血奮戰(zhàn)的秦中云、田七等人,他心中便有一種深深的惶恐;一想起射虎谷里那些累累的幼骨,他心中便有一種刀割般的難受;而一想起何強臨終前那耿耿于懷的惆悵表情,他只覺得一種痛徹心扉的愧疚和不安。他真的想大哭一場,想找個人訴說一番,可他只是靜靜地躺在那里看著天花板。他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哭泣和訴苦的時候。
此刻有人輕輕敲了敲門,然后不等石敢當(dāng)詢問,一個纖細(xì)的身影便閃了進(jìn)來。
透過微弱的月光,石敢當(dāng)看出來人竟是鳳兒。
石敢當(dāng)詫異地問道:“鳳兒,你來做什么?”
“石大哥……”鳳兒輕輕地跪在石敢當(dāng)面前,“請回陳州吧,不要再管這件事了。”說著哭了起來,“都怪我們不好,因為我們的事,徐家夫婦死了,何恩公也死了,如果你再有什么三長兩短,你讓我們還有什么臉面在這世上活下去。我們只恨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不默默死了算了,如果那樣,也不至于連累這么多好人……”
石敢當(dāng)心中涌過陣陣感動,這善良的姑娘,雖然自己已如此凄慘,卻自始至終都在為別人著想!
他沉默片刻,鄭重道:“鳳兒,你錯了。時至如今,這件事早已不僅僅是你們的事,也不僅僅是我的事。如果我現(xiàn)在放棄,那我的余生將永遠(yuǎn)在茍且不安中度過,我死也不會瞑目的。所以,這件事我一定會管下去。”
“可是,那群惡人那么厲害,我和爺爺都很擔(dān)心你。”
石敢當(dāng)笑了笑,眼中放出了某種光彩,道:“鳳兒,你放心好了。我馬上要去一個神奇的地方,去見一些神奇的人。我想這世上,還沒有那些人解決不了的困難,還沒有那些人做不到的事。無論什么人,不分高低貴賤,如果有冤屈,那些人可以幫他申冤;如果有不平,那些人可以幫他擺平;如果他想要公正,那些人能給他公正;甚至,如果他想要光明,那些人也可以給他光明!”
鳳兒聞言,眼中充滿了疑惑,道:“這世上真有那么一個地方,真有那么一些人?”
“到底有沒有,很快就會見分曉。”石敢當(dāng)輕輕吐了口氣,緩緩說道。
薄云遮月,夜色更濃,連蟬聲也停止了……
蝙蝠山莊的名頭,江湖上即便沒有耳朵的人也知曉。前往蝙蝠山莊的路,卻很少有人走過。自從十一年前劍客盟各大門派會攻蝙蝠山莊遭到慘敗后,除了蝙蝠山莊自己的人,走這條路的就更少了。
現(xiàn)在,石敢當(dāng)就走在這條路上。
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夢想過,能踏上這條路,前往那個神奇的地方,拜見那個神奇的人。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夢想,也是江湖上許多草莽英雄的夢想。現(xiàn)在他真的走上了這條路,可是越走下去,他的心情越發(fā)惴惴不安。
在離開最后一個有人煙的村鎮(zhèn)整整三天之后,石敢當(dāng)來到了蝙蝠山莊所處的山腳下。
鮮花怒放滿山,布滿青草的小路蜿蜒伸展,消失在遠(yuǎn)處一片桃林深處。與小路相伴的,是一條叮咚作響的山泉。
石敢當(dāng)騎行在小路上,一時有些流連忘返。這地方好美,好寧靜,一點兒也不像是一個傲視江湖的絕頂門派所在的地方。
他順著小路走進(jìn)那片桃林,林中幽雅靜謐,除了他和他的馬,似乎只有被他驚起的羽燕。桃林一望無際,小路漸漸依稀難辨,最后干脆消失了。
石敢當(dāng)正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路,身邊突然多了四個人!
一個白發(fā)老嫗,站在他前方一丈處;一個扛鋤農(nóng)夫,站在他后方一丈處;一個素雅少年,站在他左側(cè)一丈處;一個青年書生,站在他右側(cè)一丈處。
這四個人都長得很平凡,臉上沒有絲毫殺氣,眼神也平淡如水,沒有咄咄逼人的精光,如果換一個別的地方,換一個別的出現(xiàn)方式,石敢當(dāng)一定會以為他們就是普通的老嫗、農(nóng)夫、少年和書生,但現(xiàn)在石敢當(dāng)知道,這四個人無一不是當(dāng)世罕見的絕頂高手!
沒有詞能形容石敢當(dāng)此刻驚駭?shù)男那椋詥枱o論目力耳力還是感知危險的本能,他都已相當(dāng)不錯,但這四個人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竟絲毫沒有察覺!
他緩緩探手入懷,拿出他的蝙蝠令牌,高高舉起,沉聲道:“在下乃陳州分舵舵主石敢當(dāng),有要事前來拜會莊主!”
他的聲音尚在桃林間回蕩,包圍他的四個人已經(jīng)消失了,天地間只剩下他、他的馬和一望無際的桃林,仿佛方才出現(xiàn)的老嫗、農(nóng)夫、少年和書生,都只是匆匆而過的幻影。
石敢當(dāng)這時才發(fā)覺冷汗已浸透了他的內(nèi)衣,剛才那四人若要取他的性命,他此刻必已是個死人。他突然明白這片幽靜雅致的桃林,竟是個殺機四伏、無比兇險的所在!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繼續(xù)前行,走了沒多久,眼前突然豁然開朗,桃林已在身后,遠(yuǎn)處藍(lán)天下青山上,出現(xiàn)了一個美麗的山莊。
蝙蝠山莊!那一定就是傳說中的蝙蝠山莊!
石敢當(dāng)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這一天真的到來了,他真的來到了蝙蝠山莊!
他邁步向那山莊走去,走了不遠(yuǎn),突然發(fā)現(xiàn)前方不知何時又出現(xiàn)了一個人。
這個人的出現(xiàn)更是匪夷所思,跟方才桃林里冒出來的那四個人不同,此人似乎是在眨眼間就出現(xiàn)在了這片開闊地上。石敢當(dāng)駭然立在原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沒有驚世駭俗的輕功,絕對做不到這一點,除非這人是位不知來自何方的神祇!
此人看上去年約四十開外,穿一身棉布青衫,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看上去斯文有禮。他面帶微笑,笑容充滿了親和力,沒有半點兒敵意。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石敢當(dāng),點了點頭。
石敢當(dāng)左右看了看,確信對方是在向他點頭打招呼,便信步走上前去。
“我姓余,是這里的總管。”待石敢當(dāng)走近,那人率先說道。
這個外表隨和親切的人,竟就是蝙蝠山莊的總管!
石敢當(dāng)并未聽人說過蝙蝠山莊的總管是個什么樣的人,但既然是蝙蝠山莊的總管,那一定是個江湖上很有地位的人,一定是個武功極強的人,也一定是個在這里說話算數(shù)的人。他連忙拱手施禮,然后急切地說道:“在下……”
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對方,血幽老怪還活著,還在這世上荼毒生靈;徐家的孩子危在旦夕,血幽老怪要用他來修煉九級血幽魔功;時間緊迫,需要盡快去救人!
可是沒等他說下去,余總管便抬手制止了他。
“請先隨我來。”余總管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消失了,代之以一種無奈和惆悵的表情,他轉(zhuǎn)身向那個美麗的山莊走去。
石敢當(dāng)只有跟著他。
來到山莊跟前,石敢當(dāng)不由愕然。青磚砌成的墻上長滿了爬山虎;碧綠色的瓦在陽光下閃著翡翠般的光;一排排翠竹之間,是鋪著潔白的鵝卵石的小路。
眼前的這座莊園,無疑是個美麗的莊園,但絕不是石敢當(dāng)想象中的蝙蝠山莊。
圍墻太矮,隨便一個武林中人便可一縱而過;莊門大開,居然不見守衛(wèi);沒有哨塔,沒有箭樓,更沒有護(hù)城河。
最令人不解的是,莊內(nèi)忙忙碌碌四處走動的人,個個根浮氣虛,顯然都是不會武功的人。
無論老人、婦女、壯漢、孩童,他們見了石敢當(dāng),都主動露出親切的微笑,笑容如陽光般燦爛,那絕對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質(zhì)樸的笑。
可是,石敢當(dāng)?shù)男膮s漸漸沉了下去。
“不是說蝙蝠山莊高手如云嗎?怎么都是些不會功夫的百姓?若有強敵來攻,怎么辦?”
余總管似是知道石敢當(dāng)會有什么疑問,頭也不回地說道:“這些人都是世代居住在這里的百姓,本不是蝙蝠山莊的人。只是因為莊主在這里建立了蝙蝠山莊,他們自然而然也就成了蝙蝠山莊的人。”
兩人走過一排排農(nóng)舍,眼前忽然豁然開朗。出現(xiàn)在面前的,竟是個風(fēng)景秀麗的湖。
湖中處處水榭樓臺,遠(yuǎn)望去紅欄綠柱,長廊曲回,不時可見仙子般的人物穿梭其間。此時將近盛夏,碧翠的蓮葉幾乎覆蓋了整個湖面,陽光下那紅彤彤的荷花顯得格外嬌艷。輕風(fēng)拂來,荷葉便搖搖曳曳,猶如起舞的仙女,婀娜多姿,美不勝收。
繞過湖,石敢當(dāng)?shù)男奶_始加速,他知道目的地終于到了。
一座足有十丈高的巍峨大殿拔地而起,由數(shù)十根兩人才能合抱的擎天石柱拱立著。巨大的石門正面,雕刻著兩只振翅咆哮的巨大蝙蝠,陽光照射下,這兩只石刻蝙蝠顯得格外桀驁不馴。石敢當(dāng)注意到,這兩只蝙蝠同他令牌上的那只蝙蝠,倒有七分相似。大殿四周圍著一圈漢白玉欄桿,其上雕著栩栩如生的百獸,如那蝙蝠一樣,一看便知是極有才華的名匠手筆。
只有來到這里,石敢當(dāng)才覺得自己來到了蝙蝠山莊,因為他感受到了一種無法形容的莊重和威嚴(yán)。站在這大殿腳下,他只覺得自己如螞蟻一般渺小可憐。
不錯,沒有這種移山撼月般的威勢,又如何能在風(fēng)云突起、強敵環(huán)伺的江湖上立足?
余總管領(lǐng)著石敢當(dāng)來到大殿入口,便停下腳步不再往里走。石敢當(dāng)往大殿內(nèi)一看,便能看到大殿正中有一個燃燒著熊熊大火的祭壇。壇高數(shù)丈,同樣雕刻著一只巨大的蝙蝠。
石敢當(dāng)不由問道:“這便是傳說中的蝙蝠山莊的圣火?”
“不錯!”余總管看著那祭壇里躍動的火苗,表情顯得神圣而莊嚴(yán),“這祭壇下面本是個深達(dá)數(shù)丈的天然石井,井底沒有水,卻有此地特有的火油,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們在井之上建造了這個祭壇,再點燃井底的火油,因此只要沒人刻意為之,這圣火將永不熄滅!”
石敢當(dāng)看著那莊嚴(yán)的祭壇,若有所思。他明白,這祭壇內(nèi)的圣火,其實是某種象征。
余總管仰望圣火片刻,然后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石敢當(dāng),語氣低沉地說道:“這位兄弟,你是否明白,我們絕不能讓人把這圣火熄滅!”
“我明白。”
“方才你看到的那些百姓,已經(jīng)在這里快樂地生活了很多年,我們必須保證他們的安全,保證他們繼續(xù)這樣快樂地生活下去。”
“這個我也明白。”
余總管此刻臉上露出一種深深的無奈,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千辛萬苦來到這里,一定遇到了天大的困難,一定遭受了無盡的苦痛,一定受夠了委屈和不平,所以你才會來這里尋求幫助。可是請你原諒,我不想知道你的來意,因為我一旦知道了你的困難和遭遇,只會更加痛苦和無地自容。你只需要知道,現(xiàn)在整個蝙蝠山莊,懂武功的連我在內(nèi),只剩下八個人了。”
“只剩下……八個人?”石敢當(dāng)看著面前空蕩蕩的大殿,有些愕然。
“是的。你可能還不知道,因為參加一個重要的行動,這里的大多數(shù)高手早在半年前便已下山了。此外,最近兩個月江湖上風(fēng)云突變,劍客盟已全面向我們開戰(zhàn),各地的告急文書就像雪片一樣傳來,每天我們都會收到不少弟兄陣亡的消息,因此我們把能派出去的人全派出去了。就在前幾天,我們還發(fā)現(xiàn)附近出現(xiàn)了劍客盟高手的蹤跡,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的。現(xiàn)在剩下這八個人,負(fù)責(zé)包括四大圣堂在內(nèi)整個蝙蝠山莊的守衛(wèi),實在已是捉襟見肘了。對此我只能希望,劍客盟的人懾于莊主的威名,還不敢輕舉妄動。”
“哦,是這樣。”石敢當(dāng)喃喃說了一句,失望的心情溢于言表。
看著失落的石敢當(dāng),余總管的表情也很難過,他懇切地說道:“身為總管,我一直負(fù)責(zé)接待像你這樣前來尋求幫助的人,聽他們訴說自己的遭遇,想辦法解決他們的困難。我曾經(jīng)很喜歡這份差事,因為每幫助一個人,我都會獲得莫大的滿足,都會有極大的成就感,我為我做的這些事情感到深深的驕傲和自豪!可是現(xiàn)在,我?guī)缀趺刻於家芙^這種我以前必定會幫助的人,這對我來說真的是一種煎熬……”
此次蝙蝠山莊之行,石敢當(dāng)不是沒有想過遭到拒絕,但以這種原因和方式被拒絕,他雖然失望,倒也覺得確實合情合理。
他勉強笑了笑,道:“余總管,你不必多說了。你的難處我理解,既然是這種情況,我當(dāng)然不會再煩擾你們。”
“好兄弟,請多包涵。”
石敢當(dāng)沉默片刻,終于鼓足勇氣問道:“在下還有一個請求,能否允許我拜見一下莊主他老人家?”
余總管道:“你來的時候很不巧,莊主并不在這里,他半個月前便下山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石敢當(dāng)聞言,長出了一口氣,竟有一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他曾經(jīng)是那么渴望能見杜七一面,現(xiàn)在聽說杜七不在,他除了失望,更多的竟是一種僥幸。他忍不住問道:“如此說來,莊主的病情尚不嚴(yán)重?”
余總管默然片刻,道:“莊主病情如何,恕我不能告訴你。我只想說,莊主他老人家早已看淡生死,他的行事作風(fēng),恐不是劍客盟那些人所能理解的。”
石敢當(dāng)點點頭道:“我還想多問一句,從長白山來的靈貂,是否護(hù)送成功了?”
余總管臉上終于再次露出了笑容,道:“我想此時此刻,四大堂主已帶著那只靈貂從陰風(fēng)堡出發(fā),前往貢嘎雪山了。”
石敢當(dāng)頓時釋然,看來劍客盟失手了!莊主還有救!
他拱手道:“如此真是太好了!余總管,今日打擾,請多見諒,我石敢當(dāng)就此告辭!”說罷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且慢!”余總管叫住了石敢當(dāng),眼神有點兒異樣。
“你就是石敢當(dāng)?陳州分舵舵主?”
“正是在下。”
“你前段時間,是否給秦中云寫過一封信?”
“確切地說,那封信是我的朋友代我寫的。”石敢當(dāng)回答著,心已沉了下去。
原來何強寫給秦中云、告知他倆無法參加護(hù)貂行動的那封信,已經(jīng)送到了這里!接下來將會是什么?這余總管是不是會告訴他,因為他臨陣脫逃,導(dǎo)致犧牲了很多兄弟?是不是還會告訴他,蝙蝠山莊最痛恨這樣的行為,等待他的將是嚴(yán)酷的懲罰?
石敢當(dāng)挺起胸膛,他已準(zhǔn)備承受接下來的一切。如果真的有懲罰,他將毫無怨言!
可余總管只是淡淡說道:“那封信莊主已看過,你們所說的事情經(jīng)過想必他老人家也都知道了,他還親手寫了一封回信,下山時專門囑咐我,如果你來了,就把這封回信交給你。”
“莊主的親筆回信?給我的?”石敢當(dāng)愕然至極。
“是的,請你稍等。”余總管說完,便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大殿,不多時又走了出來,手里多了一封雪白的信箋。
石敢當(dāng)雙手接過那封信,他注意到信是用火漆封著的,封口上蓋著個紅印,赫然寫著“杜七”兩字。一時間他只覺得心臟怦怦直跳。
他小心地撕開封口,取出里面黃色的信紙,打開一看。
只一眼,他便猛然抬起了頭!
他只覺得熱血突然涌遍全身,只覺得雙手因激動而不停地顫抖,只覺得熱淚已濕潤了他的眼眶,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世上有些事情,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然后他又低下頭去,仔細(xì)地認(rèn)真地看著那封信,好像生怕漏掉了什么。
可是,那信上只寫了一個字:
“義!”
義不容辭的義!俠肝義膽的義!!義薄云天的義!!!
看著那個字,他宛如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片黑松林,宛如真的又見到了那位前輩,一時間他百感交集!
余總管微笑著看著石敢當(dāng),說道:“石敢當(dāng),莊主對你的了解恐怕遠(yuǎn)超出你的想象。在你加入陳州分舵的那一天起,莊主就注意到你了,他還常跟我提起你呢。”
他沒有看過那封信,也不知道石敢當(dāng)為什么這么激動,但他能夠理解。
因為杜七的一言一行,總是在感染著他身邊的人,包括他這位總管。
石敢當(dāng)將那信放回信箋,然后小心地揣進(jìn)懷中,笑了笑,說道:“余總管,我想我這一趟沒有白來,告辭了。”
“保重。”
石敢當(dāng)昂首闊步走下山去,勇氣再次充滿了他的全身,他已決定接下來該做些什么。
自從石敢當(dāng)離開去求援后,老趙和鳳兒又不知度過了多少不眠之夜。
每天傍晚以后,他們都靜靜地守候在屋里,等待石敢當(dāng)帶著一群好漢回來。這種等待,對他們來說已是一種煎熬。
這天晚上,當(dāng)那期盼已久的敲門聲再次響起時,兩人第一時間便沖到了門口。
門開了,果然是石敢當(dāng),一個人。
他看上去風(fēng)塵仆仆,一臉疲倦,但眼神卻堅定而有力。
老趙往石敢當(dāng)身后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說道:“恩公,你回來了!”
“回來了。”
“幫手找到了嗎?”
“找到了。”
“哦,太好了,他們?nèi)嗽谀睦铮俊?/p>
石敢當(dāng)走進(jìn)屋,從懷中掏出杜七給他的那封信,展開來示于老趙,鄭重說道:“在這里。”
老趙和鳳兒面面相覷,不知石敢當(dāng)是什么意思。若換作以往,他們肯定以為石敢當(dāng)已經(jīng)瘋了,但此刻的石敢當(dāng)全身上下卻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精氣神,就像一個剛從圣地拜謁了神靈的虔誠信徒,令他們既吃驚又疑惑。
石敢當(dāng)?shù)溃骸拔疑倌陼r,曾蒙一位驚才絕艷的武林前輩搭救過。這位前輩臨別時送了我一個‘義字,他告訴我,區(qū)區(qū)一個‘義字,其實重于泰山!時至今日,我方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老趙、鳳兒,我想告訴你們一件事。”
他看上去很平靜很坦然,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決定一個人去救孩子,和那群惡人徹底做個了斷,雖死無憾!”
老趙和鳳兒聞言,怔怔地看著石敢當(dāng),不知不覺已熱淚盈眶。
不是心酸委屈的淚水,而是因受到某種感染而難以抑制的熱淚!
因為他們能聽出,石敢當(dāng)這句平淡的話,說出來是多么的豪氣干云,是多么的膽氣沖天!
即便是杜七此刻在這里,他一定也會被這個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漢子感動得熱淚盈眶!
石敢當(dāng)接著道:“請去給我打點兒燒酒,我自有用處。”
老趙不敢怠慢,忙去鄰家要了半斤燒刀子,交給石敢當(dāng)。石敢當(dāng)進(jìn)了內(nèi)屋,從貼身的包裹里拿出一物,解開外面層層包裹的粗布,便露出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盒。
打開鐵盒,里面還有兩物。一帕發(fā)黃的薄絹,上面用細(xì)筆描繪著一幅怪畫。那是一個人,人身上竟插著六根針,針尾還在滴血,看上去頗為詭異。
石敢當(dāng)神色肅然地端詳了那怪畫片刻,又拿起另一物。
那是一個長約半尺、寬約兩寸的銅匣,打開后,可以看到里面整齊地排列著六根細(xì)長的銅簽。
石敢當(dāng)拿出其中一根銅簽,一拔,一道奪目的寒光便從銅簽中射出,原來那簽內(nèi)藏著一根纖細(xì)的銀針,長約寸許,銅簽的另一端,還有一個隱約可見的小孔。
石敢當(dāng)將那銀針在燒酒里浸了浸,然后拿到燭火上燒炙片刻,再小心地插回簽內(nèi),接著再拔出下一根銀針,同樣處理一番。等到了最后兩根時,針又有了變化。
比起前面那四根,這兩根針不是銀質(zhì)的,更細(xì)一些,也長了不少,但依然堅硬鋒銳,寒氣凜人。
石敢當(dāng)看著那針尖上的寒芒,瞳孔也縮成了一根針。他就像在看著一個古老而神圣的祭品,燭火照在他臉上,他的神情顯得肅穆而莊嚴(yán)。
“沒想到真的會用到你們。”他自言自語道。
八年前。
無名山,無名洞穴。
石敢當(dāng)肩扛一捆干柴,手提著兩只野兔,腰間搭著個大酒葫蘆,邁步走進(jìn)山洞。此時的他,已成長為一個身高八尺、非常健壯的小伙子。這一次,他是去深山老林里歷練了幾天后返回的。
“我回來了。”他放下柴火和野兔,大聲說道。
怪老頭坐在那里,看著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石敢當(dāng),不冷不熱地說道:“其實你已不必回到這里,以你現(xiàn)在的身手,我已奈何不了你。”
“我若不回來,你咋辦?”石敢當(dāng)沒好氣地說著,開始用一種極熟練的手法剝?nèi)ヒ巴玫拿ぃジK。
“哼,臭小子,我雖然老了,還不至于那么沒用,要靠你養(yǎng)活。”怪老頭口氣雖硬,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他真的老了,比起當(dāng)年,他的頭發(fā)已全白,也瘦了不少,曾經(jīng)兇狠霸氣的目光也沒有了,代之以沉沉的暮氣。
“你是個有抱負(fù)的人,就跟我當(dāng)年一樣。”怪老頭似是有些感慨,“你被我?guī)У竭@里已有八年,我能教你的都已教了,你真的可以走了。”
石敢當(dāng)愣住了,半信半疑道:“你真的希望我離開這里,去闖蕩江湖?”
怪老頭一臉肅然道:“是的,今天就是你最后一天呆在這里。”
石敢當(dāng)曾經(jīng)做夢都想離開這個地方,現(xiàn)在怪老頭真的讓他走,他的心情卻很復(fù)雜。
沉默片刻后,他淡淡說道:“你以前那些仇人叫什么名字?”
怪老頭道:“這個你不必知道,他們叫什么名字,連我都快忘掉了。”
石敢當(dāng)有些吃驚道:“難道你不想報仇?你教我天殘功,難道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讓我為你報仇?”
怪老頭苦笑著搖搖頭道:“我的確有過這種想法,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我的那些仇人都是很厲害的人,他們背后的勢力更是強大得讓你無法想象,你即使能殺掉他們中的幾個人,也不可能把他們?nèi)繗⒌簟8螞r,我現(xiàn)在已不再恨他們。”他環(huán)顧四周,感慨道,“以前在江湖上我無時無刻不被憤怒和仇恨包圍,每天想的都是殺人或被殺!自從隱居到這里后,這些年來我的生活變得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安逸,這么說來我倒該謝謝那些人才是。現(xiàn)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應(yīng)該多想想自己怎么辦。”
“我已退出江湖,又老又殘,不會有什么人再對我感興趣,可是你不同。”怪老頭看起來很認(rèn)真,“天殘功的傳人,必不能被那些人所容!想當(dāng)年僅僅因為我會天殘功,就有人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你出去以后,恐怕也會遇見跟我當(dāng)年一樣的情況。”
石敢當(dāng)有些不解道:“我不明白,若我不去招惹他們,他們?yōu)槭裁匆獊韺Ω段遥磕銈魑疫@天殘功,若不受到別人的傷害,也不會發(fā)揮威力,難道這也難容于人?”
“因為他們害怕。”怪老頭冷笑一下,“跟那些傳統(tǒng)武功不同,天殘功依靠的不是招式,也不是內(nèi)力,而是依靠痛苦!痛苦越深,威力越大!因此,沒有人知道它究竟能達(dá)到多大的威力,即便是我也不知道。這也就是為什么,即便是江湖上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也絕不會容忍懂這樣武功的人存在于世,因為他們對這種神秘莫測的武功有著天生的恐懼;他們面對天殘功時也一樣心里沒底,也一樣可能死于天殘功之下!他們把天殘功同血幽老怪那鬼功夫并稱為塞外兩大魔功,目的就是徹底消滅你我這樣的異類。”
石敢當(dāng)若有所思道:“痛苦越深,威力越大,人所能承受的痛苦,總該有個極限吧?”
怪老頭感慨道:“天地之間,若以復(fù)雜論,莫過于人!一個人所能承受的痛苦,往往取決于他的勇氣和決心!有時候一個人所承受的痛苦,會遠(yuǎn)大于他所認(rèn)為的極限!”
石敢當(dāng)細(xì)細(xì)體會了一番怪老頭的話,接著問:“既然如此,我若離開這里,又能去哪里?”
怪老頭笑道:“你難道沒有想好去處?”
“我以前的確天天都想著離開這里,現(xiàn)在……”石敢當(dāng)環(huán)視四周,苦笑道,“我還真不知道該去哪里。”
“或許我知道你該去哪里。”怪老頭說著,伸手往背后一探,竟拿出一柄刀來。
嶄新的鯊魚皮刀鞘,嶄新的黃銅刀鍔,刀柄上纏著血紅的刀衣。
怪老頭輕輕一拔刀,刀身雪亮,一只只栩栩如生的蝙蝠出現(xiàn)在石敢當(dāng)眼前。
“這是什么?”石敢當(dāng)愕然道。
怪老頭端詳著那些蝙蝠,似是很滿意,說道:“前段時間趁你不在,我專門找人打造了這把刀,你應(yīng)該知道,現(xiàn)在江湖上凡是跟蝙蝠沾邊的東西,都很不得了的。”說罷他把刀遞給石敢當(dāng),“這把刀你拿去吧,以后走江湖用。”
“給我的?”石敢當(dāng)遲疑著接過那刀,撫摸著刀身上那些精美的圖案,心里一陣歡喜。
他真的很喜歡這把刀,仿佛有了它,他的身份也變得不同了。同時他心里也很感動,他知道像怪老頭這樣的人,一旦出去拋頭露面,會是很危險的事。現(xiàn)在怪老頭不但出去了,還專門找人打造了一把這樣的刀,不管他找的是什么人,已足見怪老頭這番心意的寶貴。
把玩那刀片刻后,石敢當(dāng)啞然失笑,說道:“我拿著這刀,豈非有些狐假虎威!”
怪老頭意味深長道:“只要你愿意,未嘗不能名正言順。”
“你的意思是?”
“如果有機會,你可以投奔蝙蝠山莊!”
“投奔蝙蝠山莊?”石敢當(dāng)目光閃了閃,“他們會收留我?”
“為什么不會?我聽說蝙蝠山莊用人不拘一格,一個人無論門派高低出身貴賤,都不妨礙他為蝙蝠山莊效力,這一點和那些名門正派真是有天壤之別!我想憑你的武功,日后只要努力,得到蝙蝠山莊的青睞絕非難事。”
“可是,蝙蝠山莊的人難道不會和那些人一樣,仇視天殘功的傳人?”
“這個我不太清楚,只是我聽說,相比天殘功,那些人對蝙蝠山莊的人更加害怕,更加仇視,更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你說你不投奔蝙蝠山莊,你還能去哪里?”
說罷兩人都笑了,石敢當(dāng)手撫那刀身上的蝙蝠,眼里漸漸放出了光芒。
怪老頭收斂起笑容,接著道:“在你離開之前,我還有幾樣?xùn)|西給你。”說罷伸手入懷,拿出一個古老的銅匣,一帕發(fā)黃的薄絹,遞給石敢當(dāng)。
這兩樣?xùn)|西石敢當(dāng)從未見過,他沒想到怪老頭一直貼身藏著這種東西。
他先看了看薄絹上的那幅充滿邪氣的怪畫,只是畫上那六根針插入人體的部位,就讓他有些毛骨悚然。
然后他打開銅匣,拿出銅簽,抽出里面藏的針。
他看看那幾根針,再看看那幅怪畫,若有所思。
怪老頭道:“我曾經(jīng)告訴過你,天殘功有一大局限,便是無法依靠自傷來提高功力。就是因為這一局限,修煉天殘功的人,永遠(yuǎn)只有在被動挨打的情況下,才能發(fā)揮天殘功的威力。因此,天殘功更多的,是對敵手的威懾,一旦遇到真正的高手,被對方一擊斃命,即便臨死前能發(fā)出驚天一擊,也于事無補了。”
“的確如此。”石敢當(dāng)點點頭,他們兩人專門為此討論過。
“這并不是真的。”
看著一臉愕然的石敢當(dāng),怪老頭神情十分嚴(yán)肅,沉聲道:“你且先聽我說一段往事。”
他目光悠悠地望向遠(yuǎn)方,緩緩道:“先師乃塞外胡人,昔年來中原闖蕩江湖時,是與我的兩位師叔一起來的。那時候,世上還沒有天殘功這種叫法,而是叫做婆蘭多功,胡語意為以牙還牙。來到中原后,他們很快就和中原的武林高手結(jié)下了梁子,最終發(fā)生了生死決戰(zhàn)!”
“我的一位師叔在和華山派的一位絕頂劍客的決斗中,被對方一劍斃命。當(dāng)然,這位師叔在臨死前也把那個華山劍客打成了殘廢。我的另一位師叔,則被少林達(dá)摩院的一位長老用少林綿掌重?fù)艉螅軆?nèi)傷而死。這個少林高僧對婆蘭多功做了很深的研究,他的這套戰(zhàn)術(shù)可謂先師他們的克星。”
“先師痛定思痛后,決定尋找辦法克服婆蘭多功的這種缺陷!結(jié)果,他成功了。”
“你我都知道,人之身體授自于父母,其遭受的疼痛按程度可分為兩種,一種是皮肉之痛,一種則是骨髓之痛。依靠皮肉之痛無法通過自傷來達(dá)到天殘功的效果,道理我曾經(jīng)說過了。但骨髓之痛則不同!因為傷及骨髓的疼痛極其強烈,足以彌補人體本能的自我防護(hù)反應(yīng),從而激發(fā)天殘功的威力!”
“先師是通過拿自己做試驗來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的,他也隨即給婆蘭多功取了個中原人的稱謂,就是天殘功!之所以稱作天殘功,就是因為它可以自殘運功!也就是說,能夠通過自殘發(fā)起主動攻擊!天下沒有幾人知道這個秘密!其關(guān)鍵之處,就在于這幾根針!對決之時,只要按照這畫上所示,將兩根針同時插入對應(yīng)的穴道,針尖便可直抵骨髓!那種痛苦無法形容,遠(yuǎn)勝于普通的皮肉之痛,隨之帶來的力量也無法想象!這才是天殘功真正可怕之處!”
他拿過那幾根針,抽出最后那兩根,接著道:“此針名為天殘針,乃昔年先師找能工巧匠打造,當(dāng)世一共只有六根,其中四根為純銀制成,這較長的兩根,則取材于南海千年玄鐵,稀世罕見!之前我一直對你有所隱瞞,是因為此物絕不能輕易傳人。現(xiàn)在我把它們傳授給你!只有這樣,你才算真正學(xué)會了天殘功,才算是真正的天殘功傳人!”
聽到這里,石敢當(dāng)已渾身冒出冷汗,不由得問道:“為什么,為什么現(xiàn)在你放心將它們傳給我?”
“因為你本性善良。”怪老頭笑了,笑容里有一種苦澀,“你并不知道,在你之前我還曾有個徒弟。他跟你一樣有悟性,只是有些歹毒,在練成天殘功后,他便想趁我熟睡之機取我的性命。當(dāng)時我一身都是戾氣,一怒之下把他殺了,現(xiàn)在想來頗有些于心不忍。不過,他這樣的人即使活著,我也絕不會把天殘針傳給他。”
石敢當(dāng)聽怪老頭說出此事,心里感慨萬千。暗忖世事貌似無常,但人的造化又何嘗不是源于自己。
怪老頭面帶幾分譏誚,接著道:“只是你千萬莫以為,我傳你的這些天殘針是什么寶貝,世人稱我這功夫為魔功,或許也是有一些道理的。”說到這里,他的表情又變得極其嚴(yán)肅,“你一定要記住,不到萬不得已的生死關(guān)頭,絕不要使用天殘針!因為輕則大傷元氣,重則致殘甚至喪命!先師當(dāng)年制成天殘針后,一時得意忘形,用它接連殺了幾個中原絕頂高手后,自己也因元氣耗盡而死。這個教訓(xùn)務(wù)必牢記!如果要用天殘針,用一次即可,若連續(xù)三次把六根天殘針都用完,不但其中的痛苦一般人無法忍受,對自己身體造成的惡劣后果也無法想象。所以說,沒有超人的勇氣,用不了天殘針;沒有必死的決心,也用不了天殘針!”
怪老頭頓了頓,語調(diào)提高了幾分,道:“因此,關(guān)鍵還是勇氣和決心!有了這兩樣?xùn)|西,再配上這天殘針,即便是大羅金仙,也會讓你三分!”
“勇氣,決心!”石敢當(dāng)默念著這兩個詞,點了點頭。
怪老頭看著石敢當(dāng),眼中現(xiàn)出一種以前從未出現(xiàn)過的憐愛和愧疚,說道:“孩子,我傳不了你少林功夫,傳不了你武當(dāng)劍法,只能傳你這魔功。那些名門大派的弟子得天獨厚,在師門內(nèi)可以鉆研前人沉淀了幾百年的劍譜、心法、秘笈,出了山門,還能有無數(shù)師叔師哥師祖照應(yīng)。而像你我這樣的人,若想混跡江湖,永遠(yuǎn)只能依靠自己這副血肉之軀!這天殘針給你,只是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使用,我希望你永遠(yuǎn)都不會用到它們。”
看著面前垂暮的老人,石敢當(dāng)?shù)男那楹軓?fù)雜,他的確痛恨過這個老人,也痛恨過他強行傳授自己的這身功夫,但現(xiàn)在,他和這個怪老頭之間,已經(jīng)有了一種微妙的感情。
他思考一番后,問道:“什么是極其特殊的情況?”
“比如說,你的性命危在旦夕之時。”
“是不是只有性命受到威脅之時,才能使用這針?”
怪老頭沉默片刻,道:“其實,這世上還有一些東西,或許比生命還要珍貴。”
“是什么?”
“榮譽、愛情,還有那位救過你的前輩所說的,義。”
石敢當(dāng)不再說話,開始生火,烤起兔子來。
他烤得很仔細(xì),很認(rèn)真。
……
肉香已盡,酒香也快散去了。
“我走了。”
“走吧。”
“您多保重。”
“你也保重。”
石敢當(dāng)看著怪老頭,猶豫半天,“師傅”兩字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緩緩轉(zhuǎn)身,大步走出那個洞穴。
蟒山,射虎谷。霧。
還是那條詭異的山澗,還是那些森然的白骨,石敢當(dāng)再次來到了這個地方,一個人。
對于再次來到這里的后果,他已想得很清楚,但他義無反顧,因為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勇氣!
他的勇氣來自地上那些森然的白骨,來自何強臨終前那郁郁的表情,來自鳳兒那凄苦無助的眼神,還來自杜七寫給他的那封親筆信!
對于能否成功,他并沒有多少信心,但也沒有絕望。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了,又怎么會絕望。
他想知道,天殘客所說的那種直入骨髓的痛苦會是什么樣,能否達(dá)到他想要的程度。
這世上最大的痛苦能有多大?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這也正是他的希望所在。
……
他找到了那幾間茅屋,又看到了那個野獸般的胡人阿苦臺,以及茅屋后面那個宛如怪獸的血盆大口般的洞穴。
于是,他很快又看到了赫連寒兄妹和枯木。
每個人見到石敢當(dāng),都愕然不已,就連阿苦臺那死人般的眼睛里,那一刻也充滿了懷疑和驚奇。
“你真的又來了?”
“我來了。”
“你一個人?”
“是的,我一個人。”
他們用一種奇特的眼神看著石敢當(dāng),就像看著一個瘋子,他們幾乎已忍不住要問:
“你為什么還要來送死?”
“你難道不明白我們每個人都有能力置你于死地?”
“你這廝怎么如此頑固!?”
面對強敵,石敢當(dāng)顯得出奇地平靜,他緩緩問道:“徐家那個孩子,是否還活著?”
“嘎嘎,還活著,你來得還算及時。”一個公雞打鳴般的聲音響起,血幽老怪又從那個洞穴里鉆出來了!
“那就好。”石敢當(dāng)看著血幽老怪,依然很平靜。
血幽老怪笑瞇瞇地說道:“那娃兒我們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一點兒不敢馬虎。不過你若再晚來幾日,我就已吸干他的腦髓,大功告成了。”
“看來我來得還不算晚!”
血幽老怪臉上血氣一閃,轉(zhuǎn)眼間便沒了人影,片刻后又從天而降,鬼魅般從另一邊冒了出來。
這一眨眼的工夫,這個瘦小的老怪物已經(jīng)把方圓百丈內(nèi)的一草一木都查看了一遍,這下連他也有些意外了,道:“小輩,我本以為你要來也會帶幾個幫手的,看來你真的是山窮水盡了。也是,外面的江湖上到處都打得那么熱鬧,誰還有閑工夫來這里。等他們打得差不多了,我再出山把他們都收拾了,真是妙極。”
“你得先過我這一關(guān)。”
“小輩,上次讓你跑了,算你運氣好。你難道不知你此番前來,必死無疑?”
“知道,但我想拉著你一起死。”
血幽老怪嘎嘎一笑,道:“小輩好大的口氣!既然你再次來送死,那就怪不得別人了。不過你雖然狂妄無知,畢竟勇氣可嘉,我也不能虧待了你。徒兒們,運功,好好招待一下這位勇士!”
可怕的場景再次顯現(xiàn),恐怖的妖氣又一次籠罩了這個山谷內(nèi)的小院,伴隨著變身時骨骼發(fā)出的奇異聲響,枯木、赫連兄妹和阿苦臺,又一次露出了他們的真面目!
毒蛇般的竹葉青,修羅般的枯木和赫連寒,以及洪荒巨獸般的阿苦臺!
他們四人站成一圈,將石敢當(dāng)圍在中間,血幽老怪則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茅屋邊上觀戰(zhàn)。
血幽老怪悠然道:“枯木,你先來,用你的朱砂掌打他,只要不讓他出血,他的天殘功就發(fā)揮不了威力。”
話音剛落,枯木那血紅的雙掌便夾帶著陣陣腥風(fēng)連續(xù)攻向石敢當(dāng)。
朱砂掌乃內(nèi)家掌法,對手中掌后不但會受內(nèi)傷,中掌處幾日后還會現(xiàn)出朱紅色的手印,故此得名。枯木在修煉血幽魔功之前,想必已是使朱砂掌的高手,其掌力至少已有七八成火候,現(xiàn)在借助魔功的提升效能,更是如虎添翼。他雙掌翻飛,招式連綿不絕,其用意很清楚,就是用掌力把石敢當(dāng)打成內(nèi)傷,讓這個天殘功傳人憋屈地死去。對此石敢當(dāng)只能勉力跟他周旋,耐心等待機會。
即便是拼命,也必須要把對方這幾個人全部拼掉才行,否則孩子還是救不了,血幽魔功日后還會荼毒天下生靈。他一邊跟枯木惡斗,一邊思忖著這個問題。如果對手只是眼前這個枯木,那還好說,關(guān)鍵是四周還有好幾個虎視眈眈的魔頭!
只有等待,等待最好的時機!
兩人斗了約二十回合,血幽老怪一聲令下,枯木下去了,換成了赫連寒。于是石敢當(dāng)再次見到了赫連寒那奇特的獨門兵器麒麟鞭,上次這兵器只露了一面就讓他受了傷,今天借助魔功的威力,赫連寒將這內(nèi)含鋒刃的軟鞭使得更加凌厲狠毒,招招直指石敢當(dāng)?shù)囊Γ磥硎窍胍粨魯烂?/p>
或許正因如此,石敢當(dāng)才未落敗,畢竟一招殺人同一招傷人的難度相差很大。看來赫連寒還是有些忌憚天殘功的威力,出招有些畏手畏腳,實力也打了折扣。
耳邊響起了竹葉青嬌滴滴的聲音:“靈祖,您說我要不要把我這些煨毒的暗器向他身上招呼幾個?”
“不要,萬一你弄傷了他,反而不好辦。”
“可人家手癢癢了嘛。”
“嘎嘎,寶貝兒,不要急,等會兒有的是你動手的機會。”
此時已丑如羅剎般的竹葉青居然還跟九幽老怪撒嬌,此情此景不但詭異,而且令人作嘔,石敢當(dāng)卻只是苦笑。這些妖人顯然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作了一個玩物,就像一群鬣狗,在玩弄一只它們剛剛捕獲的小羊。他們在這鳥不拉屎的山谷里呆了這么久,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活動筋骨的機會,也難怪都那么興奮!
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這些人無一不被石敢當(dāng)單刀赴會視死如歸的勇氣所震懾,畢竟無論是人是妖,他們都還很在乎自己的性命,因此對于面前這個不要命的人,他們或多或少都心有所忌。或許這是今日這場廝殺中,他們唯一的劣勢。
赫連寒下去了,那個野人般的阿苦臺又上來了。他像一座山一樣壓向石敢當(dāng),他的兵器就是他手里的那柄柴刀。他紫黑色的臉上掛著殘酷的冷笑,血紅的瞳孔里閃著邪惡的光芒,對他來說今天是個難得的節(jié)日,因為他終于有機會殺一個不是幼童的人,他很珍惜這個機會,他要好好享受這一時刻!
他雖然身軀龐大,動作卻十分敏捷,那把破柴刀在他手里變得威力十足,宛如鬼斧神兵,已不比蕭擎天的擎天劍差多少,在他泰山壓頂般的猛擊下,石敢當(dāng)頓時險象環(huán)生!
這便是六級魔功的可怕之處,竟能讓一個山野莽夫擁有不亞于名門宗師的武功。若能在招式變化上更進(jìn)一步,這個胡人就已是江湖上獨霸一方的一流高手!
面對阿苦臺的凌厲攻擊,石敢當(dāng)只有苦苦支撐,因為時機還未到!雙方的實力差距實在太大,他必須等待一個最好的機會!
又是十幾個回合過去了,石敢當(dāng)依然沒有落敗!在這場實力相差無比懸殊的決斗中,他已然創(chuàng)造了奇跡!
或許是還想多玩一會兒,再加上多少對天殘功有些忌憚,阿苦臺只使了七分功力,在得到血幽老怪的命令后,他意猶未盡地退了下去。他心里企盼石敢當(dāng)還能堅持到他下一次上場,屆時他將全力以赴,好好過一把殺人的癮!
枯木迫不及待地又沖了上來,他看出石敢當(dāng)已露出疲態(tài),于是覺得自己機會來了,他不打算把殺死石敢當(dāng)?shù)墓谧尳o下一個人,在他看來他的朱砂掌是克制天殘功的絕佳武功!
他騰身而起,與阿苦臺擦肩而過,像一只撲食的兀鷲撲向石敢當(dāng)。
機會來了!
就在這時,石敢當(dāng)突然做了個奇怪的舉動,他竟然放下了刀,雙手不知何時各多了根閃閃發(fā)光的銀針,然后往自己雙股兩側(cè)的環(huán)跳穴狠狠插下!
剎那間鉆心的刺痛傳遍了石敢當(dāng)?shù)娜恚纳眢w也因為那疼痛瞬間縮成了一團(tuán),但是緊接著,一股奇異的難以形容的強大力量突然從那刺痛處迸發(fā)出來,如長江大河般奔騰翻滾,迅速貫注了他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寸骨骼,于是他不假思索地抓刀一揮!
這一刀揮得實在太突然,實在太快,就連刀光也只是那么微微一閃,電光石火之間,飛撲來的枯木已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兩半!
這就是天殘針的力量!
方才枯木接替阿苦臺上場那一刻,正是這些妖人最松懈的時刻,石敢當(dāng)選擇這個時機使用天殘針,是要先解決對他極具威脅的枯木,一擊得手后,他立刻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撲向了一旁目瞪口呆的竹葉青!
這個渾身都是暗器的女魔頭,一直都在旁邊窺伺著他,這對他來說是極大的威脅,他要借天殘針的余威一舉干掉她!這也是他事先盤算好的。
不過,他低估了已經(jīng)施展九幽魔功的竹葉青,雖然被方才的一幕幾乎驚呆,但竹葉青還是在第一時間使出了她的暗器,一蓬慘碧的鋼針和幾點寒星同時射向空中的石敢當(dāng)!
大驚之下的石敢當(dāng)猛一提氣,他的身體在半空中生生又翻了個筋斗,若非天殘針的功效,他還不能將這雨燕穿林的絕頂輕功使得這么好,這樣一來竹葉青的暗器全都落了空,而那兩根天殘針的威力也化去了大半。
無論如何石敢當(dāng)已掌握了先機,雖然那股奇異的力量已流失,他仍能以凌厲的一刀直劈竹葉青的頭!
眼見得他一刀就要將竹葉青劈開,一道烏光從斜刺里襲來,一個又軟又韌的物體毒龍般纏上了他的刀尖,于是他這一刀失了準(zhǔn)頭,力道也輕了許多,但也一下子削掉了竹葉青肩頭上的一塊肉!
竹葉青慘叫一聲委頓倒地,可石敢當(dāng)已經(jīng)顧不上她,因為憤怒的赫連寒撲了過來,方才那道烏光正是他的麒麟鞭,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纏住了石敢當(dāng)?shù)牡叮瑥亩攘怂妹靡幻?/p>
他身法極快,拳頭更快,畢竟此時施展五級魔功的他,武功已非同尋常,他一拳把石敢當(dāng)?shù)睦吖谴驍嗔藘筛耶?dāng)一口鮮血當(dāng)場噴了出來。
見到那鮮血,赫連寒傻了眼,他登時意識到他干了些什么,他方才這一拳雖然重創(chuàng)了石敢當(dāng),但也激發(fā)了對方的天殘功!
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石敢當(dāng)?shù)囊恢皇忠巡迦肓怂男「梗者B寒只覺得自己的腸子都被扯斷了,他慘叫一聲,索性將石敢當(dāng)攔腰一抱,兩人同時棄了刀和鞭,在地上打起滾來。
赫連寒死死抱住石敢當(dāng),同時嘶聲大喊:“快干掉他!”
任由石敢當(dāng)如何捶打,赫連寒就是不放手,這時竹葉青已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手里也多了把慘碧的短刀,看著地上滾作一團(tuán)的兩人,她怪叫一聲,揮刀撲了過來。
對于竹葉青的舉動,石敢當(dāng)看得很清楚,更糟糕的是,他看到阿苦臺也揮著柴刀撲了過來!
眼前的形勢已超出他之前的計劃,看來他已無法幸免,但他還有天殘針!
那幾根天殘針,就綁在他的手腕上!
寒光一閃,他抽出兩根銀針,插進(jìn)了肩頭云門穴!
難以形容的強烈疼痛再次傳遍他的全身,同時那可怕的力量也再次在他身體內(nèi)涌現(xiàn)!
石敢當(dāng)大喝一聲,反手一抓,捏住了赫連寒的脖頸,隨著一記恐怖的碎裂聲響,他生生捏斷了赫連寒的頸椎!
赫連寒的大小便登時失禁,惡臭傳出的同時,整個人也像面條一樣軟了下來。
石敢當(dāng)像甩開一條死狗一樣甩開了赫連寒的尸體,然后迎著撲過來的竹葉青,飛身一撞!
他就像一把拉滿的強弓上射出的快箭,這是此刻他能想到的唯一一招,或許他根本就沒想!
他一頭撞在了竹葉青的胸口,竹葉青的胸膛立即像漏氣的皮球一般癟下去一大塊,人也被他撞飛了幾丈遠(yuǎn)。重重倒地之后,這個女魔頭口中狂噴而出的鮮血尚在空中飛舞,化成無數(shù)點血花紛紛落下,就像是下了一場血雨。
這時阿苦臺也撲到了石敢當(dāng)跟前,方才他聽到竹葉青的慘叫,轉(zhuǎn)身時便看到赫連寒和石敢當(dāng)已在地上打滾,他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第一時間便沖了過來,當(dāng)竹葉青被撞飛時,他的柴刀已帶著可怕的風(fēng)聲揮向了石敢當(dāng),這一次他使出了全力,剛剛奇跡般殺死了赫連寒兄妹的石敢當(dāng),看起來無論如何也來不及躲開他這一刀了!
無論從力道還是方位來講,他這一刀都勢必將石敢當(dāng)砍成兩半!
倏地,石敢當(dāng)手里又多了兩根銀針,他把那兩根長達(dá)寸許的寒針,一下子深深地插進(jìn)了自己的太陽穴!
針扎進(jìn)太陽穴時,柴刀幾乎已砍到了石敢當(dāng)?shù)谋羌猓墒撬蝗环艘乃嫉貜牡厣蠌椘穑窆硪粯佣汩_了那一刀,然后一拳打向阿苦臺!
這一次他連疼痛都來不及感受到,力量就如海嘯一般涌來,因為那兩針的刺激實在太深入太直接!這一拳宛如天神的憤怒一擊,一下子洞穿了阿苦臺的小腹,由于力度太猛太不可思議,他整個人直接鉆進(jìn)了阿苦臺龐大的身體,又從阿苦臺背后鉆了出來!
阿苦臺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他無法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事情,他血紅的眼睛慢慢又變回到了之前的死灰色,呆立片刻后,他便像一棵被掏空的大樹一樣轟然倒下。
天地間,突然一片死寂。
石敢當(dāng)喘息著走了幾步,拿起了他的刀。他渾身是血,身上還掛著幾塊阿苦臺的腸子和內(nèi)臟。血還在流,從插在他身上的那六根天殘針的尾部汩汩地流。直入骨髓的針尖令他幾近麻木,他只能依靠他的刀來支撐著身體,使自己勉強站在那里。
“這便是傳說中的天殘針吧?”血幽老怪緩緩走了過來,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方才他一直躲在一邊觀戰(zhàn)并不出手,只因為這個老怪物聽過天殘針的傳說!
幾乎是一瞬間,他的四個武藝高強又施展了血幽魔功的徒弟就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四具尸體,對此他似乎并不覺得很悲傷,倒是有些慶幸。他目睹了剛才這一切,即便是久歷江湖、武功絕頂?shù)乃彩艿搅藰O大的震撼!
“厲害,果然厲害!沒想到你小子還藏有如此殺招!幸虧老夫我見多識廣,否則恐怕也要被你所傷呢,嘎嘎。”血幽老怪看著氣喘吁吁的石敢當(dāng),竟然得意地笑了。
石敢當(dāng)?shù)囊暰€已有些模糊,天殘針幾乎耗盡了他的元氣,他連開口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血幽老怪走到石敢當(dāng)跟前,悠然道:“據(jù)我所知,天殘針一共有六根吧?可惜啊可惜,你今天雖然創(chuàng)造了奇跡,但還是功虧一簣,現(xiàn)在你的天殘針已用完,你的血也快要流盡了,你還能有什么絕技來對付我?”
石敢當(dāng)緩緩抬起頭,說道:“你錯了,俠義之士的血,永遠(yuǎn)也不會流盡!”
說完他突然舉起刀,向自己左臂砍下!
他整個左胳膊立刻離開了他的身體,他筋斷骨折,鮮血狂噴!
血幽老怪見狀臉色登時變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他驚呼一聲,以最快的身法逃了開去。
石敢當(dāng)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那吼聲無比蒼涼無比悲壯,響徹整個山谷!
這是一個壯士歷盡痛苦后的最后一聲吶喊,也是一個勇者豪氣決死的最后一擊!
血雨腥風(fēng)之中,只見一個花哨瘦小的人影閃電般向林深之處遁去,很快一個灰色高大的人影以更快更不可思議的速度追了上來,兩人迅速接近,最后似乎有淡淡的刀光一閃……
沒有慘叫聲,怒吼聲也停了。
霧,似乎散了……
古道,夕陽。
殘葉不時落下,風(fēng)中已有些許秋意,遠(yuǎn)方山色凄清。
石敢當(dāng)用手牽著馬,站在古道邊,面對他的是趙氏祖孫倆以及徐家的孤子靈兒。
孩子睜著懵懂的雙眼看著石敢當(dāng),老趙和鳳兒則眼噙熱淚。
石敢當(dāng)?shù)溃骸八惺褟娏枞踔艘驯M鏟除,所有為非作歹之徒已皆伏誅!孩子救回來了,這是英雄的后代,請好好照顧他。將來如果有可能,請把他交給他的親人。你們托付我的事情已經(jīng)完成,我想我可以告辭了。”
老趙和鳳兒看著失去一臂、臉色蒼白的石敢當(dāng),心中百感交集。
“我想以后不會有人再欺負(fù)你們。即便有,也自有像我這樣的人來收拾他們。”
“恩公,你打算去哪里?”
“去我能去的地方。”
“你為我們落得如此,你讓我們?nèi)绾涡陌病?/p>
“相信我,其實,我真的很開心。”
“恩公,不知何時還能見到你?”
“有緣我們自會再見。”
石敢當(dāng)說完,翻身上馬,向遠(yuǎn)方行去。
秋風(fēng)吹過,他左臂那空空的袖管不斷隨風(fēng)飄舞,令夕陽照射下的他顯得格外形單影只。
但他看上去平靜而坦然,目光依舊堅定,因為他心中已無所憾。
他漸漸地消失在遠(yuǎn)方……
這一次,老趙和鳳兒沒有下跪,也沒有讓淚水落下。他們勇敢地站在那里,因為他們已有了自尊,也有了希望。因為他們相信并已親身體驗過,這世上俠義尚存,這人間正義必勝!
夕陽已快落山,但明日它還會升起。
明日的陽光,一定更加輝煌更加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