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軍人書法的精神氣質與職業特征

文/吳兵

軍人是一個特殊的職業。軍隊不僅培養了軍人的職業素養，更加塑造了軍人特有的精神氣質。一旦有了當兵的歷史，這種氣質和素養將會伴隨其一生。文人書家的文化背景產生了文人書法，院校書家的校園文化熏陶形成了學院派書法，而軍人書家的部隊生活礪煉成就了軍旅書法這一特殊的文化群體。各行各業中，軍人的職業特征最為獨特、鮮明和富有張力，從骨子里滲透出來的軍人之魂、軍人之氣、軍人之力，對軍人書法產生的影響也更加生動、深刻和深遠。在中國書法的歷史長河中，軍旅書家浩浩蕩蕩，扛鼎書壇，獨領風騷千百年。

大漠孤煙、邊關冷月，金戈鐵馬、疆場縱橫，血與火、生與死、苦與樂，鑄就了軍人精忠報國無私奉獻的家國情懷；堅韌不拔英勇頑強的戰斗意志；笑傲沙場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堅定從容；聽從指揮嚴守紀律的優良作風；不斷進取勇于開拓的創新精神；粗獷豪放海納百川的寬廣胸懷；風花雪月醉臥沙場的血色浪漫；血性野性、豪氣霸氣的軍人風骨。軍人的這些特質，必然物化為書法意境上的正大森嚴、陽剛爽利、風檣陣馬、沉著痛快，這就是軍旅書法應該有的樣子。

軍事上升為藝術是軍事與戰爭的最高境界。在眾多藝術門類中，軍事藝術與書法藝術在“道”的層面有著天然的相近。軍事藝術，以天地為紙兵民作筆江河當墨，指點江山縱橫捭闔、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橫掃三軍風卷殘云，書寫著人類波瀾壯闊的戰爭長卷。書法藝術，王羲之則以將軍的視野這樣描述：“夫紙者陣也，筆者刀鞘也，墨者鍪甲也，水硯者城池也，心意者將軍也，本領者副將也，結構者謀略也，筆者吉兇也，出入者號令也，屈折者殺戮也 ”。上溯幾千年，軍人、將軍、統帥既善戰又善書者不勝枚舉，唐太宗李世民善用兵，率軍平定叛亂、抗擊入侵、開疆拓土，為唐朝的統一和大唐盛世奠定了根基。唐太宗還是一位杰出的書法家，不僅開創了行書上碑之先河，還為推動魏晉書風的光大和唐楷的崛起發揮了重要作用。開國領袖毛澤東主席，更是集政治家、戰略家、軍事家、詩人、書法家于一身，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四渡赤水出奇兵，三大戰役定乾坤，帶領人民和人民軍隊建立了新中國，開創了社會主義建設。主席的“毛體”書法，詩書合璧，雄偉恣肆、清勁瀟灑、大氣磅礴，盡顯一代偉人經天緯地、叱咤風云的雄才與氣魄，在現代書壇獨樹一幟。兵法與書道常常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軍人與書家也一直保持著不解之緣。千百年來，正是軍事藝術和書法藝術這兩座高山滋養著軍旅書法這片沃土，軍旅書家植根其中，是何等的幸運又應該是何等的生機勃發。

軍人的法則是強者生、勇者勝。無論是炮火連天還是枕戈待旦，軍人都在與對手較量與生死對抗，從而養成了強悍的性格、鋼鐵的意志，逢敵亮劍迅雷不及掩耳，排山倒海雷霆萬鈞，攻如猛虎守如泰山，疾如閃電穩如磐石，處困局危局而不亂，置險境絕境而后生。這與書法所追求的“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資，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是那樣的契合。我們看右將軍的《喪亂帖》、顏魯公的《祭侄文稿》、岳飛的《滿江紅》，是何等的浩氣凜然。可以說，軍人的錚錚鐵骨撐起了軍人書法的正大氣象，軍人的戎馬生涯為軍人書家植入了特殊的筋骨血脈，也為軍人的筆墨平添了幾分膽氣魄力。軍人書法不論其何種書體、什么流派，最要緊的是不能柔弱、諂媚、低俗。字如其人，軍人的書寫就應該是堂堂正正、頂天立地，具有氣吞山河舍我其誰的王者之風。軍人書法可以技不如人，但不可勢不如人。精氣神，永遠是軍旅書法家的第一張名片。

軍隊有著鐵的紀律。整齊劃一的部隊生活，養成了軍人遵守秩序、規則、法典和聽令而動的自覺，這種自覺用在書法學習和實踐上，對法度的敬畏和對規范的遵守將會是油然而生且堅定不移的。真正的軍人書法，必須是有法度、守規矩、遵古訓、講傳承的。

軍人大都經過嚴格而刻苦的訓練。高標準、大強度、長時間的訓練，培養了軍人吃苦耐勞精神和各種條件下的適應能力，以及攻堅克難的毅力耐力。部隊有個口號叫“冬練數九，夏練三伏”，就是專揀惡劣天候錘煉人的意志，這和書法學習“坐破寒氈，磨穿鐵硯”的精神要求是一致的。部隊訓練一招一式，從技術到戰術、從單兵訓練到合成訓練，日復一日、循序漸進、系統扎實，這些理念方法用于書法學習無疑是很有幫助的。特別是軍人都有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極致的倔強勁，這或許是軍旅書法家能夠成才的一種職業優勢。

軍人自有軍人的浪漫，無情未必真豪杰，戰地黃花分外香。英雄主義氣概與浪漫主義情懷在軍人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結合。書法是講感染力的，軍人書法不僅要有陽剛之美、廟堂之氣，也應該有鐵漢柔情、儒風雅韻。因此，軍人書法不僅僅是鐵筆銀鉤、爽利鋼斷，也有瀟灑醇厚、滿紙云煙。

值得軍旅書家注意的是，軍人的陽剛，表現在書法上可能會雄強有余而中和散淡不足，寫激揚一點的文字也許會相得益彰，但如果表現詩情畫意，則時常秀美雋永不足。因此，軍人書法不能只強調雄強的一面，如果一味張顯血氣方剛，片面追求力拔千鈞，過分夸大軍人個性，則易陷入魯莽、張狂甚至粗野而不成書。典雅含蓄、剛柔相濟、道法自然，同樣應該成為軍人書家追求的更高境界。其實，歷史上的軍旅書法大家們早已為我們做出了典范，書圣王羲之其書法雖“虎臥鳳闕、矯若驚龍”，但總體風格平和自然、委婉含蓄、遒美健秀。顏真卿剛正不阿，義膽忠烈，其書法不僅法度森嚴、挺拔開闊、渾然大氣，同時又遒麗自然，筋骨凝練，兼以篆籀雅韻，盡享“顏筋柳骨”美譽。首屆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舒同，被毛主席稱為“紅軍書法家、黨內一枝筆”，他自創的“舒體”不僅運筆酣暢淋漓，有泣鬼神、驚天地之勢，同時又外柔內剛、寬博端莊、雍容大方、圓勁婉通，成為當代自成一體的書法大師。

習近平主席曾經講過“書法是中化文化瑰寶，包含著很多精氣神的東西，一定要傳承和發揚好”。軍人的精神傳承和部隊經歷，對于有志于書法藝術的軍人書家是一份寶貴的紅色基因，值得我們倍加珍惜，從而不忘初心、守正出新，繼承和發揚好我軍的光榮傳統，不斷書寫出無愧于當代軍人的精氣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