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巴士（組詩）

朱天蔚

城市農墟

和暖的春雨

連續下了一個星期，

讓城市看上去更像森林，

讓汽車看起來更像復活在

哈德遜河上的蒸汽輪船。

蔬菜因此變得少產。

但農人們還是照常給農墟帶來了

豐富的蔬果和農副產品。

市集上閃耀著這個民族

堅韌樸實的城市之光。

農墟設置在商業中心的正門，

農戶多來自周邊縣城。

他們在城市人面前擺放這些

野菜、蔗根，檸檬膏

還有不知名的藥草，

有如擺放一些遠古的

逝去已久的記憶。

又雨。

在歸去時

披著蓑衣離開。

演員

今日無事，在房間里煮茶。

煮茶時我想到，此刻

我正在煮茶。

可利大街北側的樹林和灑水車

與市民們分享了晨起的夢。

馬路上很是遼闊，車輛寂靜，

空氣以一種舒服的姿態

向我們展示它的芬芳。

我的妻子還在酣睡。

回憶起自己的往昔

像一位購票進場的觀眾

去看一部制作經費

低廉的電影，

但所幸沒有人中途離席。

回憶起

那些片場、面包車，

已經不知所蹤的

老前輩的經驗：

“哪怕凌晨三點。

回到家先別脫鞋。

讀明天的劇本。

兩遍，三遍，

四遍。

讀好再卸妝。”

庭院樹：蘋婆

在白色租樓間，在天空的

彌留之地，有一棵高大的樹。

我查閱了一本關于亞熱帶植物的藏書，

發現它叫作：印度蘋婆。

相傳由唐代三藏法師從西域傳入，

在中國廣東以南常栽植為庭院樹。

遼闊的鄉間，因其蔭涼，

常引來山鳥駐足。

這棵樹最高的枝條已夠到我

房間的窗戶，在那個和銀行經理

討論住房公積金的下午

它探進頭來側耳旁聽，

饒有興趣，這明顯不是它

需關心的事情。

真的記下了嗎？

當你安靜進食的時候，

你最接近死亡。

如果哪天他空閑，很可能

就坐在餐桌的對面

喝著茶。

這時候，你就可以跟他商量

日子的事情，還有

日子前你的打算。

他會在本子上記錄下來。

但通常不會逗留太久。

比如他會說：“我得去見一下

那兩個中國人，在G80 公路邊。

他們情況比你急些。”

又或者當你抬頭他已經不見了

但茶杯還在那兒。

近年我和他見過兩次。

每次當我想多說些

他就起身說：“都已經記下了。

先這樣吧。”然后夾起公文包

頭也不回地，匆匆

往門口走。

鄉間巴士

沉默的水筆。

突然間想起這個奇怪的比喻。

在鄉間巴士上，來自

某本少年時看過的雜志。

內容已記不得，大概是描寫

一支水筆，一個人坐在

信紙前，直到凌晨。

汽車穿過陽光的時候，樹葉

被鏤空，閃閃發亮

在春日里。

穿過水庫，一輛上了年紀的

黑色大眾停在岸邊。

我們隨著手里的安卓手機

電量減少

而趨向沉默。

也有些上車至此

都沉默的人

一言不發地望向窗外。

像在等待某些

即將發生的事情，

也像是和某些不再

發生的事情

說再見。

即將離去

三樓的木地板上是一些

星期日的腳步。咖啡館里播放著

丹妮爾·桑多瓦爾的嗓音，

像是撩撥著空氣，

騷動我易醉的骨頭。

多么，熱愛這座城市，

以至于把自己想象成了

紐約時代廣場上擁吻護士的水兵。

離開這個星期日，太容易做到了。

沿著咖啡館的樓梯走下去

像所有舊時光一樣消失在外面的街道。

《再次相愛》在房間里落下余音。

我請求老板娘再播放一遍，她同意了。

房間狹小，像威士忌一般溫暖。這時候，

一個剛進店的女孩，靜靜地

落座在了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