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云野鶴
老伴兒初到城里來,很不習慣。她舍不得窮家破院,舍不得淳樸、善良的鄉親,有時吃飯端著碗,也打招呼……來到城里后,各自關門閉戶,雞犬之間不相往來,總免不了孤獨、寂寞。
我住東戶101,恰巧西戶102也是剛從鄉下來的一對老年夫婦。女的姓郝,一來二去,老伴兒便和她熟悉了,我們管叫她郝大姐。
郝大姐高個兒、身材細長,衣著整潔得體,看上去慈眉善目,給人一種溫暖、慈祥、親切的感覺。她問及我的時候,老伴兒告訴她:“我老公是教師退休……”大姐笑著說:“這么巧??!我家老頭兒也是退休教師。”在家長里短的談話中,兩個孤獨的靈魂仿佛都找到了伴兒,找到了知己……于是,交往日密,幾乎形影不離。
夏日的一天上午,突然有人敲門。老伴兒一開門,郝大姐就兩手托著一半西瓜送來,說:“買了一個西瓜,我倆只能吃一半,那一半再放就不好了,送給你們吃吧……”我們也是這樣,買了西瓜,自己吃一半,另一半就送給郝大姐。逢年過節,郝大姐的兒子給郵來的東西,必送給我們一些;我們炸的丸子、藕盒,也分享給郝大姐夫婦。
老伴兒和郝大姐成了好友,樓院里前前后后留下了她們攜手同行的足跡;公園里,也經常有她們形影不離的身影……
天有不測風云。郝大姐的老公因重病醫治無效,于去年三月駕鶴西去。這對郝大姐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從此,郝大姐就像一只孤雁,終日憂傷悲痛,她更離不開我老伴兒了。那段日子里,我老伴兒從白天到深夜都在郝大姐家里陪伴她,仿佛只有我老伴兒才能安撫她那顆孤獨而又憂傷的心……
真是禍不單行。由于郝大姐過度悲傷,寢食失常,染上了重病。住了一段時間醫院,醫生勸其回家慢慢休養。郝大家回家后,由女兒照顧她,眼見大姐日漸消瘦,一米七多的身高,體重才不到九十斤。
這天,老伴兒和我去看望她。她的女兒出去買東西了,郝大姐想喝水,老伴兒倒了半杯水,自己試了試水溫,然后吹了一會兒,便送到大姐嘴邊。郝大姐激動得表現出非常感謝的眼神,兩只手顫抖著……“大姐,你不要用手端了,我來喂你……”老伴兒說。郝大姐喝了兩口,歇了歇,抓住老伴兒的手說:“妹妹,你這杯水可千金難買?。∧憔褪俏业挠H妹妹……”“大姐,不要這樣說,應該的……”老伴兒說。郝大姐流出了眼淚,老伴兒一邊用紙巾給大姐擦淚,一邊自己也流出了眼淚……
日子一天天過去,去年十月下旬的一天凌晨,老伴兒叫醒我:“你起來去看看,大姐那屋的燈還亮嗎?”我看了回復她:“一片漆黑寂靜,沒有一絲燈光……”“壞了……”老伴兒驚叫一聲,她知道,大姐因病需要護理,是整夜開燈的,不亮燈,便是噩耗……
清晨起來去她家看看,她的女兒說:“我媽走了……因怕這房子走了兩個老人,房子不好賣,所以沒有聲張。”就這樣,大姐無聲無息地走了。從此,人去樓空;從此,小院兒再沒有了燈光。秋風撕扯下落葉,胡亂地拋撒在庭院里……老伴兒因失去了一個好朋友,幾天吃不下飯,幾夜輾轉難眠,看得出來,她那種失落和復雜的心情……
昨晚,大姐的女兒來了,她拿著幾件衣服,對我的老伴兒說:“阿姨,我媽的衣服,在墓地燒了一部分,賣了一部分,幾毛錢一斤,這幾件是嶄新的,舍不得燒,也舍不得賣,送給您吧……”本來老伴兒也不缺衣服,但她沒有拒絕,收下了。待客人走后,老伴兒長嘆一口氣:“收下吧……留作紀念吧……人走了,能帶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