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的水都望穿了（組詩）

梁平

杜甫草堂

閉上眼也能想象草堂的樣子，

正門、側門進出自如，浣花溪流水分行的詩，

只能是茅屋的原唱。

老杜千詩碑林豎起的屏風，

屏蔽附庸風雅和輕薄，屏蔽一年一度的秋風，

神或者圣，不能破。

五百畝浣花溪公園劃歸杜甫了，

成都給足了詩歌的面子。

茅屋聽風的主人，想不到千年以后，

自己前庭后院散落的短句長歌，

草木、飛鳥以及大魚小蝦，

都能倒背如流。

林蔭里蟄伏的蟬反倒是安靜了，

除了平上去入，其他的響動，不配。

與薛濤比鄰

才女第一。晚唐妙手制作的薛濤箋，

鴛鴦戲水、別離濺淚，孤燈在紙上書寫行草。

府南河漲水、退水，掩面的修竹，

不肯望江。

與薛濤比鄰，讀過枝頭亂花與舞蝶，

元稹掉進的那口深井，還是波瀾壯闊。

絕世香艷不二。

孑然“迎南北鳥，送往來風”，可惜了，

年少信口一句，成讖。

李清照

凄凄慘慘戚戚在乍暖還寒里將息，

喝過多少酒就流過多少淚。雁飛過，

一夜金華，簾卷江山，三千里南國三杯兩盞，

八詠樓留一杯給后人，也是愁。

女兒身包裹哀怨。梧桐、細雨、黃花堆積，

“氣壓江城十四州”，一句頂一萬句，

大丈夫李清照，羞煞須眉。

相如與文君

酒幌當壚在臨邛相當招風，

文景之治落魄的司馬躲在幌子后面，

嗍食卓姓富家女的湯湯癡情。

酒醉、酒醒后的信誓旦旦，隨風走遠，

遠到了無音訊。

春夏秋冬的水都望穿了，

等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

漏的最后一個字，被文君縫補，

怎么都是補過的疤。

鳳求凰琴弦里的私奔，一壇文君酒開封，

揮發至今，沒有了原來的濃香。

韋莊在成都

浣花溪的晚唐和前蜀，

在一只秋蟬的號角里，落葉紛紛，

韋莊前腳與后腳沾滿的泥土，比印泥鮮艷。

秦婦的感舊傷時，讓說客身份反轉，

宰相尋見的草堂蕪沒已久，欲哭，

在杜工部曾經的棲身地，

重結茅草為一廬。

杜甫采詩而去，茅屋被秋風破了又破，

韋莊在浣花溪花間走筆，一個金句，

留給了草堂。

揚雄

青龍街上的結巴少年，

喜歡在屋檐下聽流暢的風。

風的起勢、風的洶涌、風的回旋爛熟于心，

想說又說不出來的話，被風攔截，

索性就不說。子云亭洗的硯、洗的墨，

讓文字呼呼生風。

迷戀司馬相如，不是成都的花事，

而是文字豎起的屏風。好個揚雄，

“每作賦，常擬之以為式”，

子虛也罷，上林也罷，學而時習之。

一代文豪的成就路徑，前后左右的影子，

或明或暗，相伴而行。

亂世。西蜀行走的風結結巴巴，

書生還是書生，官至大夫，

辭賦里的諷勸寫不成折子，即使寫成，

也不過一張廢紙。哲學、語言學，

官服里所有的學問，從閣樓一躍而下，

此刻的風，已經暫停。

李白別傳

仙臨錦城的次數屈指可數，

逗留也是優哉游哉，青蓮街客棧里，

青油燈下找不到一枝蓮，三杯兩盞淡酒，

驚嘆“九天開出一成都”。

這只能是天眼所見，而且忘了自己，

奔駟馬橋而來，琴臺去了，揚雄的老宅去了，

舉薦的音訊卻無，錦江水冷，

散花樓散的花付之東流。

心高未免氣傲，狂士不覺地厚天高，

留一首《上李邕》落地生別恨，

也算是拂袖而去，背向渝州，

再也沒有回頭。

花島渡

三岔湖上的花島，

名氣比其他島大了許多。

島上的花沒有大牌，擦肩接踵，

與湖畔的農家院落沾親帶故。

花好不在名貴，在于賞花人心境，

油膩、煙熏以及拖泥帶水的不配。

花瓣在水面行走二百米上岸，

再回到島上，就有了東西南北的方言。

聞香識島，島上一次深睡眠，

醒來就是陶淵明。

沒有橋的花島花香擺渡，

水上浸潤的來回，沾花或者惹草，

如三生修來的福。

成都以東，城市之眼含情脈脈，

款款秋波八萬里蕩漾，

每一款驗明正身，都是花島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