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蝶頌（組詩）

阿落

江南

用耳朵作針，把你的嘆息縫制成一首哀婉的曲子

明眸和皓齒，你有；炊煙的身子，你有

用青春作筆，在墻壁上題字

一個北方的來客，即使粗獷，也一定知道把愛寫得柔軟些

他料到生在南方的你打小吃不慣硬食

枯蝶頌

有一種隔空的浮力

停在我的碗中

窗外大雪紛飛。我像是皺巴巴的隔夜飯

試圖用老掉的身體挽回他年輕的味蕾

而豐盛的用料

裝飾著麻木的湯底

我注視他，如春筍一般，在周遭蒼勁的竹林中

顯得小心翼翼

夾縫生存嗎？似乎不夠

無償奉獻嗎？似乎不能

他說：“枯萎的葉子用一生修煉成蝴蝶，

蝴蝶卻耗盡全力變回葉子?！?/p>

它是否明白，在自己的身體內

已然埋伏一種滄桑之美

它是否清楚

在樹木堆疊之下，是亂石林立

還是魚和水不可共生的世界

僅僅一小會兒，在這枯燥的勞動中

我的眼角

不得不展現出輕微的苦楚

窗外大雪紛飛

如紛飛的蝴蝶，如枯葉

在無限的轉化中，它是否能夠悟得一星半點呢？

它是否看得見，是否理解

在那大火熊熊的岸邊，古城墻的一字馬

用每一道裂縫，解釋我窒息般的容顏

婚姻

象棋比賽輸了，男人起身離去

一盤古舊的棋子遺落在這里

摁下遙控器，一部愛情電影戛然而止

——女人滿心期待著他的栽培

男人起身離去。剝了一半的橘子

遺落在這里：女人的手上

什么也沒有了，過期的玫瑰

照顧著她的情緒。一匹馬拴在樹樁

一個終于安靜下來的男孩兒

撫摸他心愛的橡皮

它跺蹄子，這匹從英國空運回來的馬兒

享受著異地的草坪。男人蹲下來

為它修剪鬃毛，鬃毛短了，齊了

女人低下頭，竊竊私語

男人什么也沒有說

他替她打包好東西，一年的吃穿

暫且不愁了。離婚后的島上

天空蔚藍，日子變得孤獨而短暫

真的結束了。忽然無處可去

他們曾經入住過彼此的宮殿，薄薄的嘴唇

擦亮了每一扇玻璃

年老的畫家，為他們畫下永恒的回憶

那時，他們貧窮，胸無大志

春風吹拂柳葉，身體享受身體

刻在心底的名字

我太知道我的一千種弱點

所以謹小慎微地活著，我太知道你有多么危險

所以對你避之不見

整個冬天，我被困在一個詞語里打轉

我錯愕于我回憶中的這些那些

它們關于你的

已經很少了。忽視了。摧毀了。丟在墨綠色的街邊

我太知道我的忠誠是怎樣的膚淺

所以你來了，我走開

要知道，我應該怎樣回避一只松鼠的眼睛

以免把牢底坐穿

一個裹腳的女人走進我的從前。關上門。熄滅燈盞

拉掉窗戶，到處是谷物燃燒的聲音

一個迷人的承諾承諾著我們，彼此沒有隱瞞。訇然破散。倒塌

而現在，一根拐杖癡迷于一個手勢

一個名字被你摁在嘴里，咳出了血。嘀嗒、嘀嗒

我想表達的僅僅是一個無用的觀點

“愛，還是愛”，你應該知道的，你假裝你在努力地猜

祝福

多讓人不安，她一定說：真是被你這祝福欺騙了！

冬天的時候，我給她西瓜、葡萄、李子、芒果

給她一把蒲扇，她收下以后

學古人向我道謝

夏天將至，我給她雪花、凍魚、臘梅、冰錐

給她一條我連夜織成的圍巾

她收下以后，輕吻了我的額頭

春風吹過她的門檻，她循馬蹄聲朝門外望去

我剛好騎著一匹白馬路過

給她捎來楓葉、金橘、月餅，和一首團圓的詩

她收下以后，問我今夜可否留宿？

我沒有回答，策馬而歸

現在，已經是秋天了，落葉枯黃，萬物肅殺

我像往常一樣，照舊給她帶來新鮮的禮物：

風箏、桃花、蒲公英和三色堇

我習慣在每個季節給她不同的東西

讓她看到生命的神奇與可貴

只是如今，她已沒有力氣再向我道謝了

春夏秋冬過去，她年華已盡

我的祝福并沒能延緩她的衰老，而使她對一些

人間的事情產生深刻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