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破壞者到保護者

文｜方圓記者 蘇晨 檢察日報記者 曹穎頻 通訊員 劉友天 苗力犁

從四川省都江堰市龍池鎮出發，到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都江堰基地，駕車大約25公里。（圖片來源：資料圖片）

靠山吃山的百姓要依法合規采伐林木，適度取用大自然賦予的天然珍寶，不能“竭澤而漁”。否則，就會破壞生態環境，打破生態平衡

山峰巍巍，樹木蒼翠。憑借得天獨厚的地理、氣候等條件，四川省都江堰市龍池鎮部分地區成為野生大熊貓的棲息地，被納入大熊貓國家公園范圍內。這片土地不僅是野生大熊貓的樂園，還蘊藏著數以千計的藥用植物，盛產厚樸、杜仲、黃柏、重樓等多種名貴中藥材，僅厚樸種植面積就達10萬畝。

因此，龍池鎮不少百姓做“三木”（厚樸、杜仲、黃柏）藥材生意，當地中藥材遠銷國內外。都江堰還享有“三木藥材之鄉”的美名。

當地居民黃歷飛、金小虹就是合伙從事厚樸采伐、販賣生意的。然而，二人卻因為一時的貪念和僥幸心理，釀下了過錯……

二人合伙買下一片厚樸林

當地居民吳小春在龍池鎮飛虹社區（大熊貓國家公園的入口社區）承包了一片山地，種滿了經濟林厚樸。厚樸是藿香正氣水、藿香正氣丸的主要成分之一，可謂“全身都是寶”。厚樸的干、根、皮、花、種子均可入藥，木材也具有多種用途，是材藥兩用經濟樹種。

2021年5月的一天，吳小春找到了同鎮居民黃歷飛和金小虹，問他們要不要一起做采伐、販賣厚樸的生意，想把自己種植的厚樸賣給他們。

當天，吳小春帶著黃歷飛、金小虹上了山，來到了他所承包的山地。“就是這一片林子。”吳小春向二人大致指出了他種植的厚樸林范圍。

眼前的厚樸林蔥郁茂盛、長勢喜人，黃歷飛、金小虹很是滿意。金小虹的哥哥常年做收購厚樸皮的生意，采伐下來的厚樸應該不愁銷路。此外，黃歷飛擁有一輛履帶車和一輛翻斗車，金小虹擁有一輛輕型卡車，厚樸的運輸也不是難事。綜合考慮后，二人決定合伙將吳小春種植的這片厚樸林購買下來。

二人與吳小春就厚樸林的價格、采伐時間等進行了商談。談妥后，3人簽訂了一份合同。合同約定，黃歷飛、金小虹以46萬元的價格購買厚樸林，并在3年時間內，將這片厚樸林采伐完成。黃歷飛、金小虹分別出資6萬元，共付定金12萬元給吳小春。剩下的34萬元，二人會在采伐厚樸并出售后，再逐步付給吳小春。

每年5月中旬到7月中旬，是采伐厚樸的最佳時節。此時，厚樸葉茂盛，厚樸皮部組織發育旺盛，皮部與木質部之間疏松，厚樸皮易被剝離。

合同簽訂后，黃歷飛、金小虹二人就分頭忙活了起來，準備趕在最好的時節采伐厚樸，將這片厚樸賣出個好價錢。

“既然辦了證，超砍一些也沒有問題”

一邊，黃歷飛前往當地林業部門，提交了林木采伐申請書等材料，依法辦理了林木采伐許可證。另一邊，金小虹則開始尋找工人。二人一共雇用了十幾名工人，這些工人都是龍池鎮本地居民。

同時，黃歷飛、金小虹考察了厚樸林附近的地形。為了方便將采伐的厚樸運輸下來，二人商議決定將厚樸林附近原有的一條土路拓寬，挖出一條適合車輛通行的道路。為了方便工人休息，二人還在厚樸林內搭建了幾個臨時的工棚。并且，二人還購買了采伐厚樸所需的油鋸、彎刀等機具。

“萬事俱備”后，2021年6月中旬，黃歷飛、金小虹帶著工人們開始動工。

二人分工明確。黃歷飛主要待在山上監工、管理現場，并負責將現場采伐下來的厚樸裝車，運輸到山腳下。而金小虹則主要負責山下事物，如將厚樸皮、厚樸樹干等出售，還負責結賬、收錢等。

隨著油鋸發出的“吱嘎”聲，一株株厚樸接連倒地。山上采伐工作的流程也十分清晰——幾名工人負責用油鋸將厚樸鋸斷；幾名工人負責用彎刀將厚樸皮剝離樹干；還有幾名工人負責“斷桐”，也就是用油鋸將厚樸原木按照一定標準分段鋸好，并將厚樸皮、厚樸樹干等裝車。黃歷飛還特意雇用了一個司機，讓他駕駛自己的履帶車，將采伐下來的厚樸沿著事先挖好的道路運下山。

從6月中旬開始，工人們每天從早到晚接連不斷地采伐厚樸，他們在山上吃飯，累了就睡在林間的工棚里。

“既然已經辦理了采伐許可證，超砍一些也沒有問題。”在黃歷飛、金小虹的指揮下，工人們日日加緊勞作。二人也覺得，他們“悄無聲息”地砍伐超林木采伐許可證規定數量的厚樸不會被發現……

直到2021年8月初，二人決定停工。其間，金小虹、黃歷飛將厚樸皮、厚樸樹干等分別賣給了本地及外地的中藥材加工廠和木材加工廠等。

賣厚樸賺到了錢，黃歷飛、金小虹沉浸在喜悅中，仿佛對自己超量采伐林木的事也不以為意了……

靠山吃山，不能“竭澤而漁”

2022年3月，四川省都江堰市公安局接到群眾匿名舉報，在都江堰市龍池鎮飛虹社區的一座山上，有人涉嫌濫伐林木。隨后，都江堰市公安局傳喚黃歷飛、金小虹，二人對濫伐林木的事實供認不諱。

2022年5月27日，都江堰市公安局將此案移送都江堰市檢察院審查起訴。

都江堰市檢察院經審查認定，黃歷飛、金小虹采伐吳小春種植的位于都江堰市龍池鎮飛虹社區的厚樸，將樹木進行加工處理后銷售獲取利益。黃歷飛、金小虹辦理的林木采伐許可證共允許采伐2760株厚樸，采伐蓄積為76.8立方米。林木采伐許可證規定，采伐蓄積或采伐株數達到上限，二人均應停止采伐。

2022年10月18日，成都慶豐源林業技術咨詢有限公司對龍池鎮飛虹社區的違法采伐情況，進行了勘驗，并于2022年11月3日出具了調查報告。調查結果顯示，黃歷飛、金小虹實際采伐厚樸1596株，伐區采伐蓄積為130.7立方米，實際采伐蓄積超過林木采伐許可證規定采伐蓄積53.9立方米。

據此，辦案檢察官李濤認為，黃歷飛、金小虹違反林木采伐許可證規定的數量，任意采伐林木數量較大，二人行為觸犯了刑法第345條第2款的規定，構成濫伐林木罪；另一方面，黃歷飛、金小虹濫伐林木數量較大，可能導致生態環境破壞，于是將公益訴訟案件線索移送該院公益訴訟檢察部門審查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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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22日，都江堰市檢察院以黃歷飛、金小虹涉嫌濫伐林木罪向法院提起公訴。2022年12月13日，都江堰市法院對此案作出判決：以濫伐林木罪判處被告人黃歷飛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并處罰金5000元；以濫伐林木罪判處被告人金小虹有期徒刑一年，并處罰金5000元。

辦理案件期間，李濤十分感慨。他說：“黃歷飛、金小虹二人，為了獲取更多利益，被貪心蒙蔽了雙眼，釀下過錯。‘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靠山吃山的百姓要依法合規采伐林木，適度取用大自然賦予的天然珍寶，不能‘竭澤而漁’。否則，就會破壞生態環境，打破生態平衡。”

李濤告訴《方圓》記者，黃歷飛、金小虹二人濫伐林木的地點正位于大熊貓國家公園范圍內。“龍池鎮部分地區是野生大熊貓的棲息地，被劃入大熊貓國家公園范圍內。因此，百姓更要自覺樹立起生態保護意識，共同維護我們的家園。”

“生態檢察+碳匯司法”助力修復受損生態環境

都江堰市檢察院公益訴訟檢察部門在接到該案線索后，很快進行審查辦理。隨后，都江堰市檢察院對黃歷飛、金小虹濫伐林木民事公益訴訟案立案。

辦理這起民事公益訴訟案件的檢察官張傳利向《方圓》記者介紹：“案發后，雖然黃歷飛、金小虹在都江堰市農業農村局監管下，履行了生態修復責任，積極補植樹木6600余株。但實際上，樹苗的固碳增匯能力低于其超量采伐的樹木。一定時間內，原本應該由被損害植物吸收的二氧化碳可能無法被吸收。”該院通過委托專業碳儲量損失評估機構，評估測算出該案造成的碳儲量損失為58.46噸。

都江堰市檢察院還組織人民監督員、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和聽證員進行公開聽證，并要邀請公益訴訟志愿者到場參加會議。聽證主題圍繞是否應當要求黃歷飛、金小虹參加森林巡護等公益性社會活動展開。經聽證，參會人員一致同意要求黃歷飛、金小虹在3年內，每年至少參加4次森林巡護。

經審查，都江堰市檢察院認為，黃歷飛、金小虹采伐林木的地點位于大熊貓國家公園范圍內，破壞了森林資源，對大熊貓棲息地環境造成了損害，造成碳儲量損失，破壞了生態環境，侵害了社會公眾利益。

2022年12月8日，都江堰市檢察院向都江堰市法院對黃歷飛、金小虹依法提起民事公益訴訟，請求依法判令黃歷飛、金小虹賠償因濫伐林木造成的碳匯損失58.46噸；依法確認黃歷飛、金小虹在都江堰市龍池鎮參加森林巡護等社會公益服務3年，每年不少于4次；依法判令黃歷飛、金小虹在成都市級媒體公開賠禮道歉。

2022年12月13日，都江堰市法院依法審理此案，對黃歷飛、金小虹濫伐林木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以調解結案。

“日前，二人完成了碳匯認購，支付認購金額5846元，并公開賠禮道歉。二人也開展了森林巡護等社會公益活動。今年植樹節前夕，二人還在都江堰市檢察院的生態檢察警示教育基地種下了‘悔過樹’。”張傳利介紹，都江堰市檢察院采用“生態檢察+碳匯司法”模式，讓被破壞的生態環境得到了及時修復。

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都江堰基地的大熊貓快樂地將竹筍舉起進食。（攝影：方圓記者 張哲）

今年6月，金小虹在大熊貓國家公園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進入大熊貓國家公園內，進行公益森林巡護工作，從“破壞者”轉變為了“保護者”。

穿梭在深山密林中，金小虹有了新的感悟。“我體會到了大熊貓國家公園工作人員巡護森林的不易，也了解了濫伐林木對生態環境的危害。以后我要做一名守法公民，自覺保護生態環境、愛護家園。”接受《方圓》記者采訪時，金小虹坦誠地說道。

“以司法力量保護大熊貓國家公園、保護生態環境，是我們的職責所在。在這過程中，我也感受到，增強當地百姓對生態環境保護的意識十分重要。開展碳匯賠償、公益巡護等，都是為了增強當事人的環境保護意識。此外，我認為，找到環境保護和百姓生產經營之間的平衡也十分重要，這樣保護與發展才能齊頭并進。”張傳利說。

清風拂過，樹枝搖晃。在黃歷飛、金小虹曾濫伐林木的土地上，幾千株樹苗正茁壯地向陽生長，蘊含著勃勃生機。（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