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玉潔 沈詠春
只要龔程剛少開一些收據,將“不完整”的收據簿交給財務,社區入賬金額就小于實收的費用,集體財產就能被他一點點地“啃食”
從村農機隊隊員到村委會主任,再到社區居委會副主任,今年已經61周歲的龔程剛在基層工作長達37年之久。2022年8月,龔程剛收到了紀委監委的傳喚,此時距離他正式退休僅有一個月。瞬間的驚訝后,他很快恢復平靜,因為他知道自己連續7年侵占社區集體資產的“微腐敗”行為已經被發現了。
2023年6月初,龔程剛職務侵占案被作為違紀違法典型案例,展示在了由江蘇省太倉市紀委監委、太倉市檢察院共同建成的農村基層黨員干部紀法教育基地中。
21世紀初,我國正處于城鎮化快速發展階段。隨著農村人口不斷向城鎮轉移,考慮到居民治喪實際需求,2005年,太倉市某鎮政府將一處廢棄廠房改造為吊唁大廳,由吊唁大廳所屬的江河社區負責日常服務管理工作。
隨著城鎮化進程加快,原本的吊唁大廳無法滿足鎮上居民治喪吊唁需求,該鎮政府隨后出資重新建造了一處專門館所,為周邊居民提供辦喪、吊唁、宴請等集中服務。2010年,該館所正式投入使用,仍然由其所屬的江河社區負責日常服務管理。
為規范該館所的服務,江河社區外聘了門衛、保潔、燒鍋爐等工作人員,購置了空調、冰柜、鍋爐、臺凳等設備,并詳細制定了服務管理費的收費標準,明確規定每場白事收取固定水電費600元、衛生費200元、蒸汽鍋費300元、冰柜費100元,如果使用空調的話加上空調使用費100元,電費按實際使用量計算。
時任江河社區居委會副主任的龔程剛負責該館所的現場管理。龔程剛自1985年起便在該鎮任江河村農機隊隊員,一路做到江河村委會主任。2006年,因行政區劃調整,龔程剛調整為江河社區居委會副主任。2016年,龔程剛退居二線、免去居委會副主任職務后,仍以社區工作人員的身份管理該館所。
作為館所的管理者,龔程剛負責收取、開具收據以及保管逝者家屬交納的服務管理費。據了解,龔程剛每半年左右就會將收據存根交給江河社區財務,財務會根據收據存根的金額總和,確定服務管理費的入賬金額。龔程剛依據該入賬金額,用自己的工資卡將對應的服務管理費轉至江河社區財務賬上。
在扣除館所每年的水電、維護、人工等支出后,結余的服務管理費由江河社區財務于每年年末一次性轉入該社區集體賬戶內,作為經營性收入用于社區的日常開支。
2020年11月,太倉市委巡察組進駐江河社區黨委開展巡察工作期間,接到群眾關于該館所管理不規范的反映,調查后發現了龔程剛涉嫌侵占集體資產問題線索。隨后,在鎮政府要求下,江河社區將該館所承包給第三方公司經營管理。
調查的突破口來源于龔程剛在管理該館所時的兩個重要簿子——收費記錄簿和收據簿。
收據是提供給居民的收費依據,也是社區財務計算該館所服務管理費入賬金額的依據。收費記錄簿則是龔程剛記錄的該館所服務的每場白事的具體信息,涵蓋時間、姓名、住址、吊唁廳、工作人員、費用金額、收費時間等具體信息,方便日常管理。
“每一場白事我都會在收費記錄簿上記好,不會有遺漏,因為搬運工屬于鎮政府購買的服務,不屬于社區居委會購買,需要依據這個記錄和鎮政府結算搬運工費用。”龔程剛表示。
然而,監察機關在對收據存根、收費記錄簿以及銀行流水、線上轉賬記錄等逐一核對后發現,自2014年以來,該館所的收費記錄簿與收據簿的收費金額并不一致,存在著較大的差額。
“這處場所剛投入使用的時候,辦喪的人并不多,一年只有100多場次。2014年開始接的白事場次變多了,熟悉這塊業務的老主任也退休了,而且大部分人都是現金交費,難得有人通過線上支付,即便私自截留了也不容易發現,我就起了歪念,遇到不要收據的家屬,就只收錢不開收據。”龔程剛交代。
就這樣,居民交納的現金被龔程剛隨意地放在了自己的包里,隨用隨取。只要龔程剛少開一些收據,將“不完整”的收據簿交給財務,社區入賬金額就小于實收的費用,集體財產就能被他一點點地“啃食”。
經審查查明,龔程剛利用負責管理辦喪服務館所的職務之便,通過收款不入賬的方式,私自截留群眾交納的辦喪吊唁服務管理費17萬余元,并將這筆社區集體資產用于日常開銷、房屋裝修、旅游等個人消費。2022年12月,經太倉市檢察院提起公訴,法院依法以職務侵占罪判處龔程剛有期徒刑六個月,并處罰金2萬元。判決前,龔程剛家人已退還全部贓款。
貪廉一念間,龔程剛遵紀守法20多年,一時糊涂走上歧路,迷失了自己。“這么多現金放在自己包里,每次用一點,就越用越多了。”龔程剛表示。
龔程剛之所以能屢屢得手,與該館所財務收、管不分家,江河社區財務管理不規范有很大關系。由于江河社區財務并不會查看收費記錄簿,只對收據簿存根進行“形式審查”,無從核對服務管理費的收、繳差異,因此龔程剛一直懷有僥幸心理,認為不會被發現,甚至形成了“日常開銷先從服務費里拿,不夠的話再用自己的工資或者存款”的習慣。

(圖片來源:CFP)
與此同時,江河社區居委會雖然為該館所制定了相應的服務規范,但在監管機制上卻形同虛設。江河社區的財務只以龔程剛提供的收據簿存根為入賬依據,社區居委會也無人準確掌握該館所每年辦喪數量,而鎮政府僅對服務管理內容和流程作出協商約定,鎮民政部門只對殯儀服務的安全進行監管,不會對集體資產的跟進管理開展具體指導,導致龔程剛長期處于一人“獨權”,收繳自決,公私不分,損害集體利益。
“蠅貪”成群,其害如虎。“這起案件的涉案金額不大,作案手段也十分簡單,只是在收據簿上動了手腳,卻屢屢得手,長達7年也無人發現。基層易發的‘蠅貪蟻腐’普遍呈現類似特點。”承辦檢察官高城表示。
鄉村治理是社會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只有讓“小微權力”規范運行,才能不斷增強人民群眾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龔程剛被查處后,太倉市紀委監委針對該案暴露出的基層組織“微腐敗”問題,向江河社區制發了監察建議書。目前,該社區正圍繞集體“三資”管理、工作人員法治教育等方面,積極進行系統整改,完善基層各項制度。(文中龔程剛、江河社區、江河村為化名)